第13章 生恩養恩

回到家,唐僅果然已經穿戴整齊地在客廳等了,唐嘉寧也一副整裝待發的模樣。唐棠看着他們,直覺這六年走來的路又長又遠,肩膀上這擔子也甜蜜而沉重。

但也因了他們,她能不孤單,不寂寞——人又不是鐵打鋼鑄的,怎麽可能真的刀槍不入呢?

她換了衣服,拉了唐僅的手,跟唐嘉寧一起下了樓。

出乎唐棠意料,任非梓居然還在,一看到他們下來就拼命按喇叭。唐僅拽緊了唐棠袖子,唐嘉寧也一臉狐疑:“那人好像認識你吧?”

唐棠睜着眼睛說瞎話:“不認識,大約喝醉了吧。”

任非梓已經把車開到了他們身後,聽到這話就火了,搖下車窗大罵:“你才喝醉了!一下車就翻臉不認人!音樂學院高材生了不起,不但能賣包子還能賣肚子,怪不得我哥願意雇你……”

唐嘉寧瞬間就變了臉色,冷不丁唐棠拉開車門,一把将他推了進去,随後把唐僅往他懷裏一塞,自己飛快地坐到了副駕駛座上:“我們要去市立醫院。”

任非梓惡狠狠地瞪她:“我說了要載你嗎?”

“不願意那就算了咯。”唐棠一邊說一邊伸手就要去拉車門,任非梓趕緊踩下剎車,車子呼啦一聲滑行了出去。

唐棠無賴地沖他笑:“市立醫院啊。”

任非梓嗤笑一聲:“想得美。”

唐棠聽他說得嘴硬,路線依舊不變,也不當真:“你都聽誰說的呀?我早退學了,哪兒來的音樂學院高材生?”

任非梓瞥了她一眼,沉默着沒說話,半晌才說:“葛芊芊是你同學吧?”

唐棠點頭:“是啊。”

“崔明舒就是瞎了眼。”

“……”

唐棠望着平坦地路面半晌,然後問:“你喜歡葛芊芊啊?”

難得的,任非梓居然臉紅了。

唐棠看看窗外急速掠過的樹影又瞄瞄極力裝鎮定的任非梓,幹咳了一聲,然後說:“那你得加油啊,當年她就跟我搶男人呢,六年過去了還賊心不死,絕對是情根深種啊。”

“你才賊心不死!”任非梓憋不住反駁,反駁完又說,“她大學就喜歡崔明舒?你不是說他是你前男友?”

“所以才叫賊心不死呀,”唐棠也意外自己居然能這麽輕松地說起這段往事,但是話匣子打開了,就怎麽也關不上了,“你看我跟崔明舒一分手,她就屁颠屁颠跟他後面了,還帶來我店裏耀武揚威,啧啧,簡直太賤了。”

“你才賤!”

“……”

車子最終還是在市立醫院的大門口停了下來,任非梓嫌棄地示意他們下車:“葛芊芊居然會輸給你這種人這麽多年。”

唐棠聳肩:“沒辦法,誰叫她不喜歡能欣賞她的美麗的你,偏偏喜歡崔明舒這樣審美奇特口味偏僻的人嘛。”

任非梓瞪她,“不喜歡”這幾個字簡直就是一把尖刀。

是啊,人就是不喜歡你,他都追了快小半年了呢,眼看着有點眉目了,憑空就冒出個鋼琴家同學,自己莫名其妙就出局了。

再一查,這大學同學對葛芊芊居然還挺不冷不熱的,兩人之間居然還隔着一個音樂學院的前女友。

任非梓萬萬沒想到能打敗自己看上的女孩的人居然就是賣包子的女騙子唐棠,一路消化到現在還沒全咽下去,忍不住摸出電話撥給他哥:“哥你知道嗎,你雇的那個包子女,居然是崔明舒的前女友。”

“……”

“崔明舒你不認得,就最近挺紅那個‘鋼琴王子’,崔明浩他弟弟,《新鮮娛樂》炒出來的……”

“……”

“我就搞不懂了,那學音樂的總得有點品位吧,怎麽會看上這種女人……”

“嘟嘟嘟嘟!”

任非梓瞅着被挂斷的電話心情黯淡,很快又振作起來,改撥給認識的記者:“幫我查個人……對,女人。我追求小提琴手就不能查別的女人資料了?少廢話,你給我查就行了。叫唐棠,唐朝的唐,海棠的棠,她自稱是崔明舒前女友……”

任非梓靠在駕駛座上,一邊說一邊忍不住摸出了煙,叼進嘴裏,視線掠過醫院大樓時,猛然坐直了身體: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讓人調查還得等,直接上去看看她來醫院幹什麽不是更好?

任非梓扔了煙,拉開車門跳下了車。

唐棠姐弟三人已經走得沒人影了,不過這也難不倒任非梓,到前臺一查,就查到唐家媽媽的病房號了。

任非梓站在住院部一樓的電梯門前,看着牆上的病區指南裏顯眼的“神經外科”幾個字,眼皮不由自主跳了兩下。

“植物人”這三個字他倒是不陌生的,不過突然出現在現實裏,還是有些沖擊的。這樣的病人,對唐棠這樣的家庭,顯然是個不小的負擔。

再看看她屁股後面跟着的那兩個小鬼,任非梓都替她累得慌。

到了神經外科的病房區,白色的走廊兩側全是幾人間的病房,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任非梓總覺得空氣裏有股渾濁的臭味。

那味道是新鮮*長時間呆在封閉空間産生的,與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交雜在一起,向是快要發酵的腐爛面包。

他一直找了四五間病房才找到唐家姐弟,唐家媽媽的病床靠近窗口,唐僅踮腳站在床邊,小手緊張地抓着床欄,嘴裏不知碎碎念着什麽。

唐嘉寧正和唐棠一起,把病床上昏睡的女人架起來,擺成坐姿,輕輕地按揉她的胳膊、後背、肩膀。

任非梓往前走了兩步,才聽清唐僅的話。

“媽媽,您的頭發又白了好多,快別睡覺了,我帶你去理發店染頭發吧。”

任非桐的腳步頓住了,手握了下拳,輕輕地退了出去。人對自己的母親總是心情柔軟的,哪怕只是看到別人的母親受難,難免要産生一些影響。

任非梓生來順風順水,但也知道自己母親當年因為婚後不孕,承受了極大的壓力,甚至松口答應父親請人代孕,生下了哥哥任非桐。

至于最後任襄禮與代理孕母張籽芸産生感情糾葛,差點靠着代孕做橋梁進了任家大門,則是另一樁意外了。

想到張籽芸所謂的“血緣”說,任非梓又想冷笑了,不過是借了個肚子而已,她還真當自己是任家女主人了,也只有任非桐這樣死腦筋的人,才會被她忽悠,同父母鬧了這麽多年矛盾。

任非梓早在很小的時候就發現了母親對自己的特殊偏愛,那是一種藏都藏不住的喜悅——他是她成為完整女人的标志,哪怕大齡産子,哪怕前期付出了巨大的犧牲,這是完完全全屬于她和他丈夫的兒子。

任非桐當然也是親生的,母親因為對丈夫的懷疑,親自帶着大兒子去做了親子鑒定,但沒有十月懷胎,還差點被另一個女人搶走地位的那種恐懼還是讓她對大兒子的态度有些微妙。

明明是親生骨肉,卻總像磨砂玻璃一樣隔着一層似霧非霧的猜忌。

任非梓叼着煙頭,看着白煙袅袅升起,彙入空氣,像是冬日裏遇冷凝結的呼吸。他改了主意,摸了摸口袋裏的演奏會門票,下樓開車,重新往任非桐的住所開去。

自己的親大哥,怎麽能被那種不相幹的女人忽悠走。

母親放不下面子,他放得下,都說血濃于水,他們一家三口人,難道還抵不上一個只會死皮賴臉哭鬧的張籽芸?

任非梓把車子開得飛快,連葛芊芊漂亮的臉龐和手指都有點模糊了,随手按了音響開關,車廂裏就充滿了悲怆的女聲。

“我種的花已盡凋謝,

滿園的荒草滿地荊棘。

你說離開以後還能再相逢,

你說愛情一旦開始就不會停止。

可城中的玫瑰全都已枯萎……”

外人眼裏富足溫柔的任太太也是會哭泣的,背着人坐在房間的角落裏,拿手帕遮着眼角,整齊的鬓角邊殘留着已幹涸的淚痕。

車子到了任非桐的小區,任非梓難得細心地把車泊到了地下車庫,看到他哥的車子還停在那,才熄火下車,坐了直達電梯上樓。

任非梓一心想着母親的慘狀,敲門的聲音就有那麽點大,屋內的達菲拉興奮依舊,汪汪汪嚎叫個不停。

任非桐不耐煩地拉開門:“又怎麽了?”

任非梓拿着車鑰匙甩動:“送完了人,當然回來咯。”

任非桐“嗯”了一聲,轉身往裏走,任非梓一邊往裏擠一邊四下打量:“張阿姨人呢?”他刻意把“張阿姨”三個字咬得極重,任非桐回頭瞥了他一眼,“她去買菜了。”

任非梓變了臉色:“你不回家吃飯?媽媽從早上開始就在準備晚餐了!”

任非桐不答,走到客廳的落地窗邊的沙發上坐下,茶幾上擺着筆記本和一些資料,還有好幾本花花綠綠的娛樂雜志。

任非梓跟着坐下來:“我就搞不懂了,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媽媽說于小姐脾氣不錯,也不是非要你娶她不可。你嫌棄人家醜,完全可以不要,為什麽非得找人裝什麽女友,給自己戴個始亂終棄的黑帽子,你這是惡心于小姐還是惡心咱媽啊?”

任非桐噼噼啪啪敲着鍵盤,“你暑假太閑,沒事做?”

“你都要找外人當自己親媽了,還管我的事情幹嗎,我可不會認賊做母。”

鍵盤聲“啪嗒啪嗒”依舊,任非桐連視線都不曾移開,從小任非梓有記憶起,這個哥哥就是這樣,遙遙地站在一邊,不愛說話,不愛找父母撒嬌,甚至連在學校摔斷了腿,都不曾哭鬧。

安安靜靜地躺在大大的病房裏,像是尊不會說話的雕塑,又像片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一不留神就忽略過去了。

任非梓翻來覆去說了半天,哥哥還是不為所動,只得換了話題:“我電話裏說的事情你還記得吧,崔明舒眼光居然那麽差!”

任非桐總算有點了反應,“嗯”了一聲點頭說:“我知道了。”

“那就是我情敵的前女友啊,”任非梓加重語氣,“你快把她辭了,我今天拿她惡心崔明舒,看那小子的反應還挺有意思的,沒準人家能舊情複燃呢。芊芊就是太死心眼,不撞幾次南牆,就不能知道誰才是對她最好的——哎呀,說起了,你晚上跟我一起去聽她的演奏會吧。你們維揚不是想搞真人秀麽,崔明舒最近就挺紅的,別老是找什麽體育明星了,弄個鋼琴家和你們那的女歌手炒緋聞,多有格調”

任非桐終于停下了敲鍵盤的手指:“你不好好上學,每天就算計這些東西?”

任非梓眨巴眼睛:“我都大學了,大學不泡妞,難道七老八十了再去黃昏戀?”

任非桐忍耐地抿了下嘴唇,任非梓又說:“你跟我去聽演奏會,吃完就能走,就不用一直在家應付爸媽了……”

任非桐面無表情地把頭轉了回去,久到任非梓都覺得沒希望了,他才問:“幾點開始?”

任非梓樂了:“八點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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