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晚上九點, 過了正經飯點了, 食堂裏沒幾個人, 偌大的飯廳裏顯得空空落落。就剩單點窗口還開着, 砂鍋在竈上煮着,湯汁濃稠地咕嘟咕嘟翻着泡,香氣四溢。

林冬喜歡喝粥。這忙活一天了終于想起午飯晚飯都沒吃, 打發唐喆學來食堂打包兩份砂鍋粥,他請。誰花錢對于唐喆學來說無所謂, 反正飯卡裏的錢永遠刷不完,就算天天喝龍蝦粥他也養起。可惜食堂不開那麽大的買賣, 最高級的不過是小竈窗口那二十塊錢一份的瑤柱明蝦粥。

一份粥裏兩粒瑤柱三只蝦, 半片切得細碎的生菜葉,配上根油條和一小碟花生米, 林冬能扛二十四小時。要是唐喆學不催着盯着按着,他基本一天就一頓飯的節奏。唐喆學怕他把胃餓壞了,在抽屜裏囤了一大堆高纖餅幹, 想起來就塞自家組長一塊。林冬昨天從健身房出來上稱, 發現自己被喂胖了兩斤,趁着沒洗澡又回去運動了半小時,生生給唐喆學的輝煌戰績練成兩斤汗。

唐喆學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食堂師傅聊着天,不時瞥一眼斜對着窗口的電視上正在播放的法制節目,突然看到羅家楠出現在屏幕上,臉上打滿了馬賽克。大多數情況下,需要出鏡的警員臉上都得打馬賽克, 他是看身形和聽聲聽出來的。

熟悉的人是一眼就能認出來,食堂師傅笑着說:“呦呵,小羅都混到可以接受采訪了嘿,二吉,你這天天在懸案組窩着,不想想轍調走啊?”

唐喆學叼着片西紅柿——剛師傅看還剩兩片都給他了——含含糊糊地說:“不走,去哪都不如跟着我們組長。”

“可懸案組在上面沒編制,你除了混資歷,升不上去呀。”

“先混個老婆再說。”

“啊?你們懸案組打算招女警了?”

“……呃,師傅您這粥還得多久才好?”

“這就好,兩分鐘。”

這正說着,手機在兜裏震了起來。唐喆學接起來還沒說話,就聽林冬那邊急道:“去停車場等我,馬上!”

“啊?可這粥——”

“別吃了!出事了!”

沒等唐喆學問“出什麽事了”,那邊已經挂斷電話。他只好跟食堂師傅匆忙道歉,轉臉朝停車場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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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天虎轟鳴着沖出車位,疾速駛入冬夜的黑暗之中。

“去哪啊咱這是?”唐喆學安全帶都沒來得及扣上,就被慣性壓在了座椅靠背上。

林冬的面色異常凝重:“案發現場。”

“現場?”唐喆學心說咱懸案組還有現場可以出?都快成考古隊了好吧。

“剛出的案子,毒販在藏毒品的天花吊頂裏裝了簡易炸彈,緝毒處三組有幾個警員被炸傷了,現場分析炸彈的制作手法和三年前的一起案子相同,局長讓咱們也過去跟進。”

“人沒出大事吧?”

“有兩個拉去醫院了,莊羽他們還在現場。”林冬說着,忽然想起什麽,“二吉,你明天一早就去申請兩把槍。”

唐喆學更是覺得奇怪:“組長,不是你之前說的麽,這沒槍就不是警察了?所以懸案組不配槍。”

抿住嘴唇,林冬視線微凝,路燈的光影迅速在他臉上交錯閃現。車道兩側樹影斑駁,行駛在其間,難免生出真實與虛幻并行之感。遲疑片刻,他說:“之前那起案子,受害者被炸死了,沒有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痕跡,考慮是職業殺手幹的。”

唐喆學恍然:“毒蜂?”

“嗯,正好就在那段時間裏,省廳接到了國際刑警組織的追緝通告,說毒蜂出現在咱們這邊。”聽到嘆息聲滾出,唐喆學這才意識到有段時間沒聽林冬嘆氣了,像是好不容易釋懷了些東西,可現在又回到原點,“三年前的那個案子,死者名叫李永鋒,你應該知道他。”

“知道,億華娛樂的掌門人,捧紅了好多流量明星。”唐喆學錯愕地瞪起眼,“不說是對賭協議失敗,還不上錢自殺的麽?”

林冬冷嗤:“封鎖消息,資本的力量。”

“這……”唐喆學琢磨了一番,了然地點點頭,“也是,他死之後上的他們公司投資的那兩部片子,票房都過十億了……我還記得他老婆接受采訪的時候哭的那叫一個慘,說老公辛辛苦苦打拼二十年的事業付諸東流,就留下他們孤兒寡母來承擔債務之類的,後來好多觀衆不都去看電影貢獻票房了麽。”

警戒帶遠遠的出現在視野之中,林冬降下車速,打輪靠邊停下。他解開安全帶,直直看向前方,鏡片上反射出警車車頂紅藍相間的警示燈光芒。

他忽然感慨道:“一條人命,一捧眼淚,換來二十億,多劃算的買賣。”

出了這麽大的事,不光局領導幹部,市委也來人了,還有各個兄弟單位的同僚們。現場人堆得裏三層外三層,警戒帶外各種車停的把路都堵上了,十幾位交警協警分散在道路前後的路口處阻截車輛。記者聞訊而來,剛轟走了一撥,現在采訪車都駐紮在隔壁街上,都等着采訪能上頭條的重磅新聞。

出示證件進入被封鎖的區域,林冬在人堆裏看到方局,上前了解具體情況。方局眉頭緊鎖,眼底泛起血絲,嗓子也啞了。找他說話的人太多,林冬在旁邊等了一會才揪了個空跟他說上話。沒說兩句,市委書記又過來了,他只好先去找莊羽。聽說莊羽也受了傷,但死活不肯去醫院。

血跡從事發的民房裏一路延伸至樓道口,看情況,送醫院去的那倆傷情不輕。在系統裏幹了這麽多年,林冬還是頭一次聽說有中層毒販為了消滅證據而裝炸彈的,也不知道該說他們是高智商還是傻,真炸死了警察,那可就連個立功贖罪的機會都沒了。大毒枭這麽幹倒是不奇怪,畢竟對于警方來說,沒有任何事情比抓住他們更重要。

廢墟似的民房客廳裏,滿地都是石膏板碎片、粉塵以及玻璃渣,斜上方的吊頂中間被炸開個黑洞,爆破組和痕檢的正在收集炸彈碎片。緝毒處三組組長莊羽神情凝重地站在客廳的落地窗邊,身後是玻璃被震得支離破碎的窗框。他肩上搭着件大碼冬季制服外套,左臂纏着繃帶,被剪開的便服袖子上,血跡斑斑。

未免打擾痕檢他們幹活,林冬朝莊羽招招手,示意他出來說話。等他走到跟前,唐喆學看他嘴唇幹的裂了口子,趕忙擰開從車裏帶下來的礦泉水遞到他手中。

“謝謝。”

距離出事到現在将近四個小時了,莊羽确實是連口水都沒心思喝過,這會才發現已是口幹舌燥,聲音跟嗓子墊了張砂紙一樣。接過唐喆學遞來的水瓶,他仰頭咕咚咕咚灌下半瓶。喝得急,液體順着唇邊溢出,沿着麥色的皮膚滑下,一路滾進沾滿塵土的領口,在喉結旁邊刷出條濕漉漉的痕跡。

離着近了,唐喆學看到莊羽的頭發睫毛都沾了石膏粉末。俊朗英氣的面孔被粉塵汗水血跡糊得一塌糊塗,像是剛從土坑裏爬出來的陶俑。

等他的氣息稍稍平複,林冬輕聲問:“怎麽弄成這樣?”

“抓着人,問貨在哪,磕都沒打一個就撂了,我當時覺得不對勁,可還是晚了……”莊羽閉了閉眼,重重地嘆息着,“我這‘等’字還沒喊出口呢,盧凱拿着掃把杆就去捅吊頂了,緊跟着就是‘砰’的一聲響……”

“不是你的錯,別想太多。”林冬偏頭看了看他胳膊上的紗布,有片血跡洇透了紗布,稍稍皺起眉頭,“怎麽不去醫院?”

莊羽搖搖頭:“沒事,就被震碎的窗玻璃劃了個小口。”

“小口?”旁邊有個組員喊道:“組長,剛救護車的随車醫生怎麽說的?你這必須得去縫合,都快看見骨頭了!”

“又死不了,行了別咋呼了,我這一直耳鳴呢。”莊羽回頭撅了下屬一句,轉向林冬,“方局都跟你說了吧?”

林冬說:“嗯,說了個大概,剛我去找他來着,人太多,插不上話。”

“哦,是這樣,”莊羽擡起右手,指向破洞邊緣,“爆破組排除險情時發現了一塊較大的殘骸,屬于引爆組件,他們組長确認,和你們之前那個案子裏的自制炸彈結構一致,應該是出自于同一人之手。”

林冬眉峰微動,瞳色瞬間沉了幾分,“嫌疑人有沒有交待是從誰手裏買的?”

“在暗網上買的,無法追查買家。”

“……”

唐喆學在旁邊接下話:“總歸有收貨方式吧,快遞?上門取貨?追着往下查呗,我去查。”

暗網、黑客技術他接觸的少,唯一一次經驗是跨省聯合專案組行動,他們這邊抓了個十六歲的黑客。那孩子盜竊了三百多個網絡支付賬戶,今天這個賬戶裏刷十幾塊叫個外賣,明天那個賬戶裏刷幾十買個配件什麽的。都是小額支出,小到連戶主都沒發現自己被黑了。但盜竊的賬戶數量巨大,還是給判了。

他當時看着卷宗裏的一串串代碼,心想這絕對是個人才,可惜,好腦子沒用在正道上。

擺了下手,林冬說:“他們這種交易一般都是采取‘丢包’的形式,給個坐标,自己去拿。”

“對,就跟底層毒販賣散裝貨一樣。”說着話,莊羽回手托住左臂,右手手背上繃起脈絡清晰的血管。他眉心微皺,像是疼得狠了,下颌的線條鋒利緊繃。咬牙忍了又忍,他終于緩出口氣,對他們說:“明兒你把之前那個案子的卷宗複印一份給我,并案調查,怎麽着也得把做炸彈那孫子給揪出來,不能讓我的人白流血。”

林冬點頭确認,叮囑了一番要他盡早去醫院,然後帶着唐喆學退出被封鎖的區域。

上車拽過安全帶,唐喆學問:“又回局裏加班?”

林冬遲疑了一下,說:“嗯,你回家睡吧,我自己能搞定。”

“你可好久沒回我那了……”某人的不滿顯而易見。

“自己獨占張一米八的床多好,幹嘛非跟我擠?”

“說這話不虧心吶?”唐喆學擡起右手,五指張開一巴掌伸到他眼前,“你問問我老婆們,啊?要是沒她們,我這日子怎麽過?”

林冬想笑又有點氣惱,推開伸到眼前的狗爪,語氣不無責怪:“該怎麽過怎麽過,我又沒賣給你。”

唐喆學湊過去小聲說:“你開價,我絕不還價。”

“無意冒犯,可憑你那點工資,肯定買不起。”這回林冬是真笑了。但也只是瞬間的放松,他的表情又立刻緊繃起來:“記着明兒打報告領槍,別忘了。”

想起那只毒蜂,唐喆學的心情瞬間跌落谷底,應了一聲便将頭扭向旁邊,視線沉入漆黑的夜幕。

TBC

作者有話要說:新卷宗開啓,感謝不棄,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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