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F先生

司予來古塘有幾天了,帶來的兩個行李箱和一個大背包就扔在牆角,箱口大大咧咧地敞着,需要內褲襪子了就在箱子裏胡亂扒拉一通;床腳放了一個紅色水桶,裏面扔着幾雙穿髒的襪子和T恤;院子裏堆着幾個爆滿的黑色垃圾袋,司予每次都想着明早順手把垃圾帶出去扔了,于是他就真的只是想想,垃圾越堆越多。

司予也知道自己生活習慣不好,甚至可以說很差,誰不想把生活過得精精致致漂漂亮亮,時不時沏壺茶插朵花發朋友圈裝個逼,配文“今天是美美的ins風哦~”。但他獨居八年,沒有家人,沒什麽要好的朋友,甚至連特別一點的興趣愛好都沒有,對生活質量這種東西自然毫無要求。

他那短命老爸剛死那會兒,司予剛上初三,頹倒是也頹過幾個月,有天他買了包煙站在窗邊抽,吸進去第一口就把自己嗆個半死,嗆得他滿臉都是眼淚。

那天他差點兒就自殺,他媽不要他,他爸死了,現在連一包兩塊半的香煙都能欺負他,不如兩腳往窗外一跳,反正他也沒做過什麽壞事,不如一了百了早登極樂。要是他腳程快點兒,還能在黃泉路上趕上他爸,兩人同時投個胎,下輩子做雙胞胎兄弟。

他還沒來得及結束自己年輕的生命,身體沒有掉出去,手上的煙倒是先掉了出去,正好砸到一個路過的老太婆頭上。

老太婆燙着爆炸小卷,雙手叉腰,仰起頭破口大罵:“狗雜種你媽死啦?生出你這麽個小破崽子!”

司予大腦有些眩暈,老太婆劈裏啪啦上下開合的幹裂嘴唇像是一束火苗,“呲”地點燃了引線,一股壓抑了許久的怨氣在他身體裏“轟”地燒起來,燒的他雙眼通紅理智全失,他狠狠擡手一抹臉,張嘴就罵回去:“我媽就是死了!老東西關你屁事!”

“小崽子蠻嚣張的哦?”老太婆偏頭吐了一口濃痰,擡起一只腳架在牆上,指着自己的腦袋嚷,“老娘這頭發剛做的!你賠得起嗎?死媽崽!”

司予喘着粗氣,從書包裏掏出一疊紅票子,足足有一千多塊,他把紙幣往下用力一扔,帶着哭腔大聲喊:“賠你啊!夠不夠!”

天降鈔票,路邊幾個小販連忙過來撿錢,和老太婆推搡起來,司予冷哼一聲,“啪”地關上了窗。

不到十分鐘司予就開始後悔,政府體諒他,聯系上一位好心人,給了他兩萬塊資助,錢到手還沒捂熱,就被他扔出去一千四。

包裏還有一萬多塊,司予抱着雙肩書包,想着總歸有人心疼他——盡管這人是個陌生人。他就算為了這個好心人,也得把日子過下去。

第二天上學,操場廣播裏,晨間新聞的女主持人字正腔圓,聲情并茂地報道昨晚古桐路一帶出現“天女散錢”奇景,一位市民不知為何從家中往外撒錢……同桌八卦問司予說你家不就在古桐路嗎?怎麽樣?知不知道是哪個土豪做慈善?

司予心裏把能罵的髒話罵了個遍,接着笑着搖搖頭,說我哪知道是哪個傻逼吃飽了撐的。

在司予的中學時代,那位好心人始終關注着他,持續給他金錢資助。有很多次,司予都覺得活着沒多大意思,都是這位匿名好心人的善意支撐他再堅持堅持。

後來,司予上了大學,終于有能力打工賺錢養活自己。他打聽過那位好心人究竟是誰,但始終找不到,他只知道那位匿名的先生叫“F”。

除開他爸,F先生算是對司予影響最深的一個人。F先生只留下一個銀行賬戶,司予每年都往裏面打錢,到現在已經堅持了七年。或許拉一個喪父的可憐少年一把,對這位F先生而言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是,對于司予來說,他從陌生人的善意裏汲取到了珍貴養分,支撐着他從一顆搖搖欲墜的小苗,長成并不多麽茁壯,但卻挺拔堅實的樹木。

司予剛通過手機銀行轉賬,往F先生的戶頭上打了一筆錢,林木白和小毛就和土匪進村似的,大搖大擺地來了。

這家夥最近是越來越放肆,每到飯點連門也不敲,拿備用鑰匙說進就進,頓頓飯都能把自己吃撐。他吃飽了也不走,大剌剌地就往司予床上躺,邊剔牙邊讓司予給他切果盤。小毛這玩意兒狗随主人,一點不和司予見外,在他房間裏亂跑亂咬。就在剛才,小毛從開着的箱子裏叼出一條小黃雞平角褲。

司予切完水果送進房間,看見一人一狗蹲在地上研究那條平角褲,褲裆的位置恰好是小黃雞的尖嘴,被小毛咬的豁了個大口。

司予瞬間覺得一股涼意從裆下襲來,仿佛被咬掉的不是雞嘴而是他的雞兒。

他一把搶過平角褲塞到口袋裏,憤憤道:“你們幹嘛!”

“那個小雞長得好奇怪,”林木白有些不解,歪着頭疑惑地問,“它是什麽品種的妖怪?我怎麽從來沒見過?”

司予又羞又氣,覺着林木白說這話明擺着就是故意臊他,于是漲紅着臉說:“是個大妖怪!身高有二十三厘米!腰圍約等于一個可樂瓶!”

林木白大驚失色:“竟然有這種妖怪?不對!你、你你你、你怎麽知道妖怪的事情!你不是個人嗎?!”

“你這演技也太浮誇了,”司予輕嗤一聲,沒好氣地趕人,“走走走!”

林木白被司予趕走了,走前還不忘記順手牽了桌上的果盤。

司予把被小毛啃得破破爛爛的內褲扔進垃圾筒,又頗為無奈地看了看牆邊大開的行李箱,不收拾收拾是不行了,否則總有一天,一箱子衣服都得被小毛啃爛。

他先把背包裏的東西一股腦倒出來,裏邊除了一件外套,就剩一把桃木劍和一個鐵盒子。

司予愛惜地擦了擦桃木劍,這把劍是他老爸給他做的玩具,從小陪着他長大,他老爸生前口袋空空,死了什麽遺産也沒給他留下,就這一把劍勉強算是個念想。

司予捧着劍發了一會兒呆,把這把劍小心地放到枕頭底下。

那個鐵盒子倒是稀奇,他搬來古塘前收拾東西時發現的,塞在床底很深的地方,估計是他爸的東西。當時走得倉促,他沒來得及看,就把整個盒子匆匆丢進包裏。

司予吹了吹盒子上的落灰,打開鎖扣,鐵皮盒裏躺着一本牛皮封筆記本,扉頁寫着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鬼怪寶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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