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林南風

幾天後,關注那個熱帖的人忽然發現出現反轉了, 發帖人聲明葉女士品行端正, 自己輕信別人,對當事人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名譽損失, 對當事人進行公開道歉,希望得到當事人的原諒。

林南風看完帖子, 眼神中透漏出一絲驚異,是誰比他的動作還快?原帖子中除了葉佳音外, 共涉及到了三個人, 除了他, 另外兩個……

他又看看朋友剛剛發給他的資料。發帖人是一個職業發帖手,在發那個帖子之前, 他的賬戶上多了一筆轉賬彙款,看到此, 林南風緊緊地蹙起了眉。他點了一根煙, 吞吐之間煙霧缭繞, 而他也陷入了沉思。

當林南風把檔案袋裏的材料放在寧遙兒面前時,

“知道這是什麽嗎?”林南風指指袋子。

“什麽?”寧遙兒的表情依舊平靜,迎上他的眸子。

“遙兒, 她是個好女孩,我不希望你對她做什麽不好的事。”林南風神情嚴肅。

“南風,你說什麽我不明白。”寧遙兒無辜地看着他。

“遙兒,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如果再有下一次, 別怪我不客氣。”說完林南風站起來,轉身要走。

“林南風,”寧遙兒在他身後叫住他,“你們不是已經分手了嗎?”

林南風停住腳步,可是下一秒,他又繼續往外走去。

“林南風,她到底比我好在哪裏?”寧遙兒顧不得旁邊人異樣的眼光,大聲地吼道。

可是這一回,林南風沒有再理會,徑直走出了咖啡廳。

寧遙兒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檔案袋,忽然一下子抓起來想要撕碎,可撕了兩下,她便捂着臉嗚嗚地哭起來。

對于他而言,自己真的不是一個特殊的存在了,這不是最難以接受的,最難接受的是她還活在自己的編織的夢中。

到了年底,工作忙碌得很,可是林南風懶于應付一切人際和生意上的應酬,但凡公司副總能出席的應酬他一概推掉,而朋友間的聚會他也很少參加,但是有些他不得不來,比如他大學室友陳宇宏在酒店為兒子擺周歲宴。

林南風和陳宇宏是大學時的同學,兩人在一個宿舍。陳宇宏父母都是下崗工人,家庭條件很好,一開始兩人因為一點小事鬧別扭甚至動了拳腳,一度水火不容,後來還是陳宇宏先低頭認錯請林南風吃了一頓飯關系才緩和,一來二往兩人竟變成了要好的朋友。

林南風曾經說過,如果讓他選擇,他不會出生在林家,他寧願出生在某個不起眼的小雜院裏。家裏雖然沒有汽車,但是他可以坐在媽媽自行車的車座上聽媽媽将故事;家裏雖然沒有鋼琴,但是他可以跟着爸爸學學口哨口琴自娛自樂;家裏也沒有大魚大肉山珍海味,但是他可以和爸爸媽媽一起包一頓好吃的水餃。

當時,剛打完工滿頭大汗、正泡着方便面大口往嘴裏哧溜的陳宇宏嗤之以鼻,說晉揚,那是你沒嘗到沒錢沒尊嚴的苦頭。

俗話說一分錢難倒英雄漢,陳宇宏忘不了爸爸為了籌集他的學費求遍了所有的親戚朋友,忘不了寒風凜冽的冬天媽媽淩晨三點到批發市場批發蔬菜去賣,被凍得瑟瑟發抖。

當時林南風沒有反駁,或許陳宇宏說的有道理,但是一家三口和和睦睦,相濡以沫,這樣的日子是用金錢買不來的。

一晃大學畢業快十年了,當年到處打工的陳宇宏現在擁有了一份穩定的收入頗豐的工作,擁有了一個幸福美滿的小家庭,溫柔美麗的妻子是他們的大學同學,去年也有了一個可愛的大胖兒子。

現在的陳宇宏是過着母慈子孝妻賢惠的小日子,還沒三十便有了發福的跡象。而自己呢,林南風不禁苦笑,與父母關系不洽,傷了最愛自己的人,到頭來仍是形影相吊,茕茕孑立。雖然他比陳宇宏永遠更多的金錢,但是有些東西真的是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

陳宇宏的電話打進來,一如既往的大嗓門:“南風,怎麽還不來,我兒子都等不及想打醬油了呢。”

“宏宇,我就在大廳裏,剛剛路上堵上,我馬上就到了。”林南風挂了手機,進了電梯,就在關電梯将要關上的時候,忽然看到有一個人影從電梯門前一閃而過,但是沒容他思考,電梯已經往上走了。

人生就像坐電梯,坐錯電梯你無法回頭,自己種的苦果只能自己咽下去,這就是不變的生活法則。

他上去的時候,陳宇宏正抱着大胖兒子到處溜達,可能是孩子從沒見過這麽多生面孔,蹙着眉頭滿臉的不如意。

林南風走上前去,把厚厚的一個紅包遞給好友,對小朋友說:“祝我幹兒子長命百歲、健康成長。”

本來臉上挂着淚的小朋友見到林南風竟然伸着手依依呀呀地叫起來。

“宏宇,他這是要幹什麽啊?”林南風不明所以地看着這倆父子。

陳宇宏也不确定:“這小子是要讓你抱嗎?”他問兒子:“你要讓叔叔抱嗎?”

小朋友竟然學着爸爸的樣子道:“叔叔,抱抱。”

陳宇宏笑:“兒子,這你可找錯人了,這叔叔有潔癖,當年你爸還因為這個和他幹過架呢。你這一泡童子尿尿到叔叔身上,這個大紅包可保不住了。”

小朋友眨着黑溜溜的眼珠,執着地向他伸着小手。

太可愛了,林南風摸了摸他的小手背,像豆腐一樣白白的嫩嫩的,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小朋友一下子撲到他的懷裏,嘿嘿地笑着,流着口水親他的臉,有一股淡淡的奶香。

孩子,林南風想,多麽可愛的孩子,他和葉佳音在一起四年,是不是也應該有這樣一個小寶貝。

過了幾天,陳宇宏又請林南風吃飯,說是林南風給的紅包太大了,自己必須要私下再請請他。

想想也有好長時間沒和他湊一塊了,上次孩子的周歲宴上,陳宇宏忙着應酬,倆人也就說了幾句話,林南風答應了,約了個時間倆人去了酒吧。

倆人邊喝邊聊,一下子就聊到了家庭孩子上面。說起自己的寶貝兒子,陳宇宏的臉上洋溢出由衷的幸福,那小子剛過了一周歲,說話走路還說不利索,可那天見他咳嗽,竟然踉踉跄跄跑過去給他拍背,當時陳宇宏就感動地不行了。

林南風喝着酒,認真地聽着老友的絮叨,臉上不時露出淺笑。

忽然,陳宇宏話頭一轉:“南風,說說你吧。”

林南風愣了愣,抿了一口酒,淡然地說:“我有什麽好說的,還是那樣吧,整天的忙。”

陳宇宏晃着杯子裏的酒,話裏有話地說:“忙,整天的忙,忙到連女人都不找?”

林南風瞪了他一眼,伸手給了他一拳:“陳宇宏,你是請我喝酒啊,還是給我添堵啊?”

陳宇宏呵呵地笑着:“南風,你說像你們這樣有錢的生意人,什麽樣的女人找不着?那烏央烏央的一大群不得哭着喊着往身上撲,你就一個都不中意嗎?是不是在花花世界裏真的看花了眼,你你馬上也30了,你自己不着急家裏的老人不着急嗎?”

陳宇宏今天是背負着重大使命來的,必須要保質保量地完成任務:“南風,要不,我給你介紹一個優質的?是白雲的師妹,知根知底的,既漂亮又聰明,是那些裝點門面地花瓶可比不了的。”

林南風不說話眯着眼看他,看得陳宇宏有些心虛,忙低頭喝酒。

“陳宇宏,是宋白雲讓你來當說客的吧。”林南風知道陳宇宏不是健談的人,從大學那會就是,可今天婆婆媽媽話特多。

陳宇宏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讓你看出來了,其實吧,白雲也是一片好心。你看你歲數也不小了,該考慮一下終身大事了。”說道着他看了看林南風,而後者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就像你以前和我說的,掙再多的錢有什麽用呢?還是找一個人靠譜的女人,對,像我這樣的普通人,找一個像咱家白雲這樣踏踏實實過日子的就是一種幸福,而你一定能找一個人更好的。”說到這,他心裏默念一句,老婆,我這也是沒有辦法才這樣說你的,其實,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白雲那天還說了,南風趕緊結婚生個丫頭,給我家大胖小子當小媳婦,你看這個不着調的媽,兒子還穿開裆褲呢,就急着給她找媳婦。”

正說着呢,陳宇宏的短信提示音響了,他指着屏幕上面老婆倆字對林南風說:“你看,世界上跑的最快的那個人又給我送信來了。”

打開短信看了看,他忙站起身來:“不好意思,南風,我兒子又咳嗽了,在家哭鬧呢,這小子,今天不讓他玩水非不聽話,看我不回家揍他。那個,我先回家了。”

林南風掏出手機:“如果上醫院的話,告訴我,我給人民醫院的兒科主任打個招呼。”

“不用,不用,沒那麽嚴重。”陳宇宏拍拍他的肩膀,“哥們,把我剛才說的話記在心裏,有空好好想一想,趕緊找個老婆生個孩子,一定生個女孩,讓你閨女來追我兒子,我要幫我媳婦報仇,想當年你可讓我媳婦哭了整整一夜啊。”

想當年,宋白雲是經濟系最漂亮最水靈的一朵花,多才多藝,能歌善舞,追她的男孩數不過來,可是她就看中了林南風。那一年光棍節,趁着酒勁跑到林南風的宿舍對他進行表白,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當時便被林南風一口拒絕,當時他說的話可能也不太好聽,宋白雲硬被他氣哭了,恰好陳宇宏回宿舍,英雄救美,對她百般安慰,後來,這兩人變好上了。宋白雲也是一個性格直爽的姑娘,對林南風拿得起也放得下,三人的關系相當不錯。從某個角度來說,林南風還是這兩人的媒人呢。

大學畢業後,林南風和他們雖然常有聯系,但是卻從不向他們透露自己的情感狀況,所以,他們夫妻并不知道他現在經歷的這一切,作為好友,他們只是希望林南風能夠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知道了,趕緊回家吧,注意安全,待會我也該回去了。”林南風朝他揮揮手。

陳宇宏紅着一張微醉的臉朝他擺手:“南風,記着我說的話,我還想聽你閨女追着我兒子說哥哥,長大以後我要嫁給你呢。”

望着陳宇宏搖搖晃晃的背影,林南風喝完最後一滴酒,走出了酒吧。他沒有打電話給司機老王,也沒有攔出租車,而是順着翠瓶湖慢慢地走着。

以前,他無數次地經過翠瓶湖,卻從來沒有好好地看一眼。原來,翠瓶湖邊的景色特別美。

小時候,他經常來這裏,因為在青城,人們有這樣一種說法,晚上拿一枚硬幣扔到湖裏對着湖水許個願,湖裏的翠水仙子便會實現這個人的一個願望。那時,林南風會把自己的零用錢換成許多的硬幣,只要有時間便會來到那裏扔硬幣許願,可是他不知道扔了多少硬幣,希望媽媽能陪他到動物園過一個快快樂樂的兒童節,可是直到他變成一個高大的青年,這個願望也沒有實現。

漸漸地,長大了,他才明白,這種說法才是人們的一種無望的願。

此時,月亮映在湖水中,随着水波一沉一浮,安靜而悠閑。

林南風扶着湖邊的欄杆欣賞着湖水,耳邊卻是陳宇宏的話。

他會有女兒嗎?他的女兒會長的什麽樣子?白生生水靈靈的模樣,有一個善良美好的心靈,像極了她的模樣。

林南風以手扶額,今晚他喝得并不多,可是為什麽會有一種眩暈的不真實感。

“佳音!佳音!”林南風大聲地喚着她的名字。可是除了靜靜流淌的翠瓶湖,哪裏有半個人影?

“喂,大半夜的吵什麽吵,現在的人真是沒素質。”遠處有人嚷嚷,借着燈光林南風看到一個身材瘦小的男子踢踏着一雙破爛的棉鞋走過來,

林南風沒有說話,把臉轉向翠瓶湖。

那個乞丐也不在意,一屁股在林南風身邊坐下,一股難聞的味道飄進他的鼻腔。

乞丐把手裏的一個什麽東西遞給林南風:“哥們,給。”

林南風仔細看了看,是一罐啤酒,但他沒有接。

乞丐猜到他是嫌自己髒,自嘲道:“兄弟,放心吧,不是從垃圾桶裏撿來的,我剛剛買的。”他又伸出手來比劃了一下:“我剛剛才洗了澡,喏,就是翠水湖裏的水,幹淨着呢。”

林南風還是默不作聲。

那乞丐幹笑了一聲,仰頭喝了一口啤酒,看着平靜無波的翠瓶湖砸吧了一下嘴:“我知道你們是嫌我髒,其實,你們自己呢?穿的人五人六,可是你們能拍着自己的良心狠狠地說一句我從來沒做過龌龊事,我就是大好人一個嗎?”

說到這,乞丐的聲音也大了起來。

林南風扭頭看他,他的眼睛亮亮的看着夜空,是的,林南風想,他或許真的沒有這個乞丐幹淨。

那乞丐接着自言自語道:“你以為我願意當乞丐,每天穿的破破爛爛,渾身髒兮兮地受別人的白眼?可是,我又有什麽辦法呢?身子有殘疾,老婆孩子跑了,可是我得活下去,對,活下去。”

“你?”林南風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反正就是那種治不了等死的病,兄弟,今天是我生日,我把自己好好洗了一遍,買了啤酒燒雞大吃一頓,我又長了一歲,不容易啊。”乞丐說着說着聲音哽咽起來。

“沒有什麽過不去的。”乞丐喝的太急了,被嗆了一下,猛烈地咳嗽起來,林南風擡手拍着他的背,瘦瘦的,似乎一個拳頭就能把他的背拍碎。

“謝謝了,兄弟。”乞丐呵呵地笑,“我今天高興,過了生日,還有人陪我說說話。”

“大哥,你說對着翠瓶湖許願會靈嗎?”林南風伸手放進河水裏,涼涼的水緩緩地沖刷着他的手,很舒服。

“靈,怎麽不靈?心誠則靈。”乞丐捏着喝空了的易拉罐指着水道,”我去年許願說讓我活到這個生日,你看,我不活蹦亂跳的嗎?”

“大哥,你有硬幣嗎?”林南風摸出自己的錢包,裏面除了卡沒有別的。

“有,我這最多的就是硬幣了。”乞丐踅回石凳旁,從自己的百寶箱裏掏出一把硬幣遞給他。

林南風只拿了一枚,低聲道:“心誠則靈,不用太多。”

他緊緊地捏着那枚硬幣往水邊走近一步,用盡全身的力氣将硬幣遠遠地扔去,然後靜靜地站在那裏,他想這次翠水娘娘一定會接到那錢的。

他轉身回到乞丐旁邊,從錢包裏抽出一張卡:“大哥給你,密碼是六個零。”不等乞丐反應過來,他轉身離開。

走了幾步,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又折回來彎腰從地上撿起那罐啤酒:“大哥,生日塊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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