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沈慕心此時顧不上其他，她現在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阻止那個女人帶走這個家最後的一點積蓄。
其實直到臨死，沈意都沒能理解，這個往日裏看起來對兒子極為疼愛的女人是如何做到狠下心把這個沈家的老宅神不知鬼不覺地賣了，然後卷掉家裏所有的錢物一去不回，一舉成為壓斷這個家的最後一根稻草。
如果說重生之後見到李端讓沈意已然冰冷的心泛起了暖意，那麽再看到眼前這個已經将行李打包好的高貴美婦，沈意又不禁沉下心，不着痕跡地将門關上，隔絕了李端探究的眼神，語氣平靜地說：“曾阿姨，您這是要做什麽？”
曾美玉看了看眼前的少女，扯出一個虛僞的笑容：“小意，我是在看看家裏還有沒有什麽能用的，你也知道你爸爸的事情，家裏現在确實很拮據……”
沈意突然打斷了她的話：“沈太太，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知道我們現在待的地方已經是別人的了，我也知道你馬上也不在這裏了，但我想問你一句——你餘下的人生計劃裏有沒有哥哥的存在？”
曾美玉聽到沈意的話，卻沒有先回答，只是放下手中的行李，沉重的行李箱砸在地板上，發出重重的響聲，外面的李端聽到了，似乎有點擔心，有些急切地問道：“沈意，你沒事吧。”
沈意低下頭，看着腳下的行李箱，對着門外喊了句“沒事”，然後對着曾美玉說道：“沈太太，既然你不打算照顧慕城，那麽我只能說，今天我可能不希望你帶着這個家最後的一點積蓄了。”
曾美玉看着眼前這個和她齊平的少女，這才反應過來，當初那個被丈夫從孤兒院領回來的瘦弱少女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和她長得一樣高了，隽秀清麗的五官和那張照片上的女人有七分相似，唯獨那雙眼睛，不似那個女人天真無邪，反倒帶了幾分洞徹世事的通透，被她那雙清澈的眼睛一看，她想要反駁的話突然說不出來了。
是啊，她何嘗不知道她現在離開會給這個家帶來多大的打擊，但她無從選擇，她跟着沈嘉不是為了做囚犯夫人，也不是來吃苦的，更何況，沈慕城……呵！
想到這裏，曾美玉眼神也冷了下來，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塵，對着沈意說道：“你說的對，既然慕城還在，我就把這家裏的東西都留給他，不過你不知道，女人一個人在外面，沒錢是要吃很多虧的，我想，你和慕城也不會忍心看我流落街頭吧？”
沈意蹲下身，将地上的行李箱扶起來，盯着曾美玉的眼睛說道：“賣房子的錢你拿走吧，別的話我不想多說，但我希望你不要再回來了，我想你懂我的意思。”
曾美玉當然知道沈意的意思，她原本也不想再回到這個家，這個城市，甚至這個國家，有了這筆錢，她至少能去找那個混蛋，她為他做了那麽多，現在讓他負擔她的下半生是理所應當的。
曾美玉這樣一想，連行李箱都沒有提，拎起包包徑直從沈意的身側走過，出了房門，她撇了一眼站在門口對她怒目而視的李端，笑得極為妩媚又帶了幾分諷刺：“小子，喜歡女人光守着她有什麽用，沒錢沒勢照樣守不了她一輩子。”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間老宅。
沈意看着曾美玉的身影在視野中消失，終于忍不住嘆了口氣。她知道曾美玉是去了M國，前世她知道曾美玉的死訊的時候還多喝了一杯酒慶祝，但現在的她卻只能為曾美玉感到悲哀，其實前世她就隐隐約約感覺到曾美玉并不是哥哥的親生母親，今天和她的一番談話更讓她堅定了這一想法。
這樣一想，沈意就對曾美玉的想法有些理解了，锒铛入獄的丈夫，沒有血緣關系的兒子，一貧如洗的家，有什麽值得留戀的呢？她只是做出了最利于自己的選擇而已，這樣勢利的女人，前世的自己和她何其相似呢？
前世沈意為自己找過很多借口：自幼被杜家抛棄，在孤兒院過了十幾年，之後被沈家收養，沈家卻又出了這樣的變故，之後辍學打工，卻險些被□□；回到杜家之後，更是被人刁難挑剔，後來她入主沈家，卻在董事會上屢次被人指着鼻子罵；真心實意對待一個人，卻被人在心口狠狠地刺上一刀……
前世看着被自己算計到塵埃裏的那些人的時候，沈意一直告訴自己，是命運讓自己變成那樣一個不擇手段的人，是那些痛苦的過往逼得自己不得不做出那些無奈的選擇。
但重活一世，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沈意卻無比慶幸自己回到了一切還沒有發生的時候，她不想做那個一生孤獨的杜家大小姐，也不想去做那個翻手雲覆手雨的杜家掌門人，這一世，她不想給自己找任何借口了，她是沈意，也永遠只是沈意，慕城、三子還活得好好的，她的朋友也都還在，她沒有任何理由自私地選擇一條又一條不歸路。
李端被曾美玉一句奇奇怪怪的話弄懵了，撓了撓頭，才邁步走進了房間，卻看見沈意以一種他看不懂的表情看着窗外，房間裏一片狼藉，轉念一想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他怒道：“那個老女人太壞了！她怎麽能這樣！”
沈意回過頭，将手放在怒氣騰騰的少年肩頭，安撫道：“現在的沈家留不住她。”
少女的眼神溫煦沉靜，李端被這樣一看，心裏的怒火頓時就平息下來，但想了想，還是忍不住不忿道：“那慕城哥怎麽辦？就沒見過這麽狠心的媽！”
聽了他的話，沈意微微一晃神，怎麽沒有呢？如果沒有，她和李端又緣何成了孤兒？不過，也只是一瞬間，她苦笑地搖了搖頭，“孤兒”這兩個字似乎成了她的執念，可惜越是在乎，越是得不到。
她蹲下身，一邊将行李箱打開，一邊說道：“沈家不是還有我嗎？以後哥哥就由我來照顧。”
李端一聽沈意這樣說，就急道：“你一個馬上要高考的小女孩怎麽照顧人？”沈意知道李端是擔心她辍學不讀了，前世就是因為這件事，她不得不去打工支撐這個家。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她從行李箱中拿出一個卷軸，說道：“三子，馬上要高考了，我不會做傻事的，慕城哥我會照顧好，高考我也不會放棄的。”
沈意這樣一說，李端就放心下來，他知道，沈意說出來的話，一定不是騙他的，于是就好奇地看向沈意拿出來的卷軸，問道：“小意，這是什麽？”
沈意心疼地看着卷軸上被行李箱中其他的東西壓出來的印記，站起身将卷軸打開，看到上面熟悉的畫面，她松了口氣，回道：“這是沈叔叔最喜歡的畫。”
或許是因為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前世她最擅長看人眼色，沈叔叔曾說她是玲珑心思，被沈家領養之後，她每天都觀察這家中的三人，記下他們的喜好。而這幅畫，是沈叔叔的心頭好，每天他都要仔細地看上幾遍。
以前她不懂，直到前世她聽說國外一場拍賣會上拍賣了一副天價畫卷，這幅畫如何被發現的全過程被人繪聲繪色地講了出來，她才知道，原來這副被沈叔叔鐘愛的畫裏其實另有乾坤。
而現在，這幅畫在她的手中，她剛剛就是在賭曾美玉不知道這幅畫的價值，幸而，她賭對了。
而李端聽了沈意的話，也沒有再問，沈家的人，他最讨厭的就是曾美玉了，他雖然在外面總是受人鄙夷，但沈家也就曾美玉愛給他甩臉色，所以聽說這是沈叔叔的愛畫，也沒有多問，而是又轉頭問道：“慕城哥呢？”
沈意仍是低着頭看畫，沒有擡頭，眼神卻溫暖下來：“他應該還在睡覺吧，他平時這個點都剛剛喝過藥的。”很奇怪，明明算是前世，有十幾年沒有見過沈慕城了，但他的一點一滴都深深地刻畫在她的腦海裏，一點都沒有被遺忘。
“慕城哥要是能看到就好了。”想到那樣清俊隽秀的男人卻看不到，李端忍不住嘆道。
沈意手微微一頓，卻沒有開口說什麽，李端見狀，也沒有繼續說，只是說道：“那我就先回去了，老頭子回來我要是還沒做好飯，就得吃拳頭了。”見沈意輕輕颔首，李端轉身離開了。
看了看滿屋的狼藉，沈意将手中的畫卷放在自己房間的書桌上，準備明天就找拍賣行出手掉，她不愛玩收藏，也沒那個眼力，這種動辄幾百萬乃至上億的交易她也不想碰。
走到門口，撿起被随意放在廚房角落裏的胡蘿蔔，也不知道是哪個好心的奶奶送的，她還記得沈家出事的這段時間有不少街坊鄰居願意幫助他們，只可惜她當初被杜家的富貴迷了眼，卻忽略了這裏最平凡的溫暖。
看着手中算不上好看的胡蘿蔔，沈意露出了一個笑容，晚上就做胡蘿蔔雞蛋餅吧！好久沒有下廚了，也不知道手藝有沒有退步。
從冰箱拿出兩個雞蛋，沈意剛要轉身，就看到有人輕輕喚了她一聲，熟悉的聲音，溫柔的語調，沈意手中的雞蛋應聲而落，蛋黃和蛋清濺到她的長褲上，她的手顫抖起來，聽到那邊急切的問話，卻不敢擡頭看一眼眼前的人。
直到眼前出現了一雙白色兔子頭的拖鞋，沈意記得，這雙兔子頭的拖鞋她也有一雙，粉色的，那時候，眼前的這個人還彎着眼睛說，以後都要和她買一樣的。
她還記得，眼前這個可愛的拖鞋一旦染上了血色，會顯得多麽殘忍猙獰。
一瞬間，沈意猛地抱住了眼前這個消瘦挺拔的男人，不停地喃喃道：“慕城……慕城哥……”對不起，慕城，我不該不告而別的，我不該去杜家的，對不起……
沈意将頭埋在沈慕城的懷裏，說道：“沈叔叔不在，曾阿姨也走了，但我永遠不會走的，永遠不會……”
哪怕是早就猜到了曾美玉會離開，聽到沈意這樣說，他還是在心底輕嘆了一聲，感受着沈意小小的身子在他懷中啜泣，他收回了放在那個女人身上的思緒，回抱住懷裏的少女，感受着懷中人的顫抖，他微微皺了皺眉，眼中流光一閃，沒有說什麽，只是抱着少女的手緊了緊，眼神溫柔又專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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