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039.
這個受害者最讓人奇怪的地方無非就是看着很正常, 醫生也檢查不出什麽來。但随着那一眼瞥去, 紀歡的目光凝在病床上, 倒吸一口氣。原本還沉睡中的人表情略微猙獰, 眉心緊緊擰起, 額頭上浮起冷汗。與此同時, 他身上的白衣側腰染上血跡。
那一大片暈開的血花發紫,看着便滲人。
紀歡伸手想掀起衣服看一眼, 手還未落到對方衣服上就被封遲給握住了。男人看了他一眼,握着他的手未松,然而卻主動勾着病人的衣服掀了起來。凝固的血液在指尖殘留,封遲的眉宇間露出幾分煩躁, 但很快又掩蓋下去。
病人的側腰上完好無損。
“這個……”紀歡擰起眉毛,表情帶着一點不可思議和震驚, “沒傷啊,怎麽就流了那麽多血?”
“血是傷好之前流的。”封遲道,他松開紀歡的手去了洗手間洗手。
紀歡便跟在他身後,看他打開水龍頭,擠上一點洗手液搓着十根手指。水流嘩嘩地沖, 略蒼白的手指搓得印出紅, 封遲還沒停。紀歡看他兩眼,伸手關了水龍頭。
“你幹嘛?這都洗幹淨了。”紀歡握着他的手走回去, 扯了幾張紙巾将封手擦幹, “再洗下去都快搓成香腸了。”
封遲的手指很漂亮, 白又長, 骨節分明卻并不突出。随便拍個照片放到網上去估計立馬就能換來一群人嗷嗷的尖叫和舔屏。這樣的手是有多想不開才搓成那樣。
“你有潔癖就別動嘛,我來就好了。我不怕髒的。”紀歡道。
封遲沒說話,半晌才稍稍點了下頭。
在病房裏待了一會兒,封遲和紀歡去找了醫生說明狀況。那醫生聽着紀歡叭叭叭的一通解釋,滿臉疑惑,“等一下,既然他身上什麽傷口也沒有,你們怎麽知道他少了個腎?”
紀歡:“因為我比較厲害。”
醫生看他的眼神宛如看傻子。
紀歡默默拉了拉封遲的手,将人拉到自己的面前,悶聲悶氣道:“算了,還是你來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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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實上這事兒就說不明白。
妖怪和人類在某種方面是沒有半點共同語言的。封遲深深明白這一點,便直接道:“勞煩您去幫他做個檢查,之後讓他在這裏恢複出院就行了。”
這個病人查不出什麽毛病讓醫生很着急,剛開始他們以為是病人的腦袋出什麽問題導致了昏迷,但檢查出來的結果非常正常。現在封遲給他們多提供了一條線索,于情于理他們都該去做個檢查。
就當是對病人的負責。
醫生看向兩人的目光雖然依舊帶着點怪異,卻也沒有再質疑什麽,“行,那我先去安排檢查。”
目送醫生離開後,封遲和紀歡也不打算繼續待在這裏。那病人沒那麽快醒過來,他們這兒待着也屬于浪費時間。何況,這會兒也不早了,再過會兒就該吃晚飯了。
紀歡跟在封遲的身後嘟嘟囔囔說着晚上的菜單,說着說着一腦袋撞上了封遲的背。他抱怨着捂着鼻子往後撤兩步,擡頭一看也怔住了。
醫院門診大廳嘈雜的人群裏,鄭刈顯得格外獨樹一幟。雖然紀歡不喜歡鄭刈,但也得承認鄭刈的長相的确長在大部分人的心坎上。青年面帶微笑地站在護士臺前,與護士低聲說着什麽,渾身都散發着溫柔的氣息。似乎說到了什麽有趣的事兒,鄭刈臉上的笑容深了幾分。很快,他不經意的微微一回頭,注意到了人群外的封遲、以及從封遲身後探出腦袋的紀歡。
鄭刈似乎愣了一下,對着護士說了聲什麽,擡步就往封遲和紀歡那兒走。
紀歡看到鄭刈那張臉便渾身難受。他抿着唇,拽緊了封遲的衣服。封遲對紀歡的這個反應感到意外。他知道紀歡不喜歡鄭刈。當初還是面小鏡子的時候,紀歡便将自己的喜惡明明白白地表現了出來,尤其是在鄭觀一家子身上。他側頭看着紀歡,少年咬着唇,一雙漂亮的眼中帶着多種隐秘的情緒。
讓人捉摸不透。
封遲單手摟着紀歡的肩膀往外走。然而鄭刈卻沒放過這個機會。青年在封遲面前站定,臉上笑意不變,“封局,好久沒見。”
封遲微微颔首,卻沒打算理會鄭刈。然而在他擡步欲走時,紀歡卻忽然伸手用力拽了下他的衣服。封遲垂眸,對上紀歡的眼。紀歡無聲的說了兩個字,“沒事。”
封遲腳下的步子一頓,卻也沒說話。鄭刈沒注意到兩人的小動作,只繼續道:“封局今天來醫院是身體不舒服?啊也不對,像封局這樣的人,應該沒有這樣的問題才對。”
妖怪的體質比人類好上太多,尤其是像封遲這樣的。
封遲擰起眉,他對鄭刈有一種從心底紮根生長的厭惡。這種情緒來得莫名其妙,甚至能夠完全左右他的想法。封遲對此感到意外,卻更明白——
這不是毫無緣由的,只不過他暫時還不知道原因罷了。
他忍着心底的厭惡,開口便是一句不客氣的話:“你有什麽事可以直說。”
對于封遲如此不給面子的行為,鄭刈卻絲毫沒感到意外。他調查過封遲,知道封遲為人冷淡也不圓滑。這樣的人如果不是早就身處高位,必然被他人毫不猶豫地踩下去。他索性當做沒聽出其中的不耐,神情略顯落寞。
“既然封局這麽問了,我也就直說了。這段時間來我父親雖然沒有再管理海市,可因為我母親的事兒心情郁郁。我看他最近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連夢裏都念着我母親的名字……我想鬥膽跟封局申請一下,不知道能否再讓我們三人見一面?”
紀歡一聽,便嫌棄得要命。
鄭刈這人是真的能裝。《妖物橫行》裏這位主角攻便時常臉上帶笑背地裏卻下狠手。而現在……聽聽這話!當初郭晟為了惡心人給鄭觀打電話的時候,鄭觀可是拒絕郭晟提火鼠夫人的名字。
就這種恨不得立馬撇清關系的态度,還好意思在這裏編着感天動地的愛情?
笑死人了。
封遲的想法和紀歡差不多。男人眉心未平,也不多說廢話,“火鼠一族罪惡滔天,受罰期間不能見任何人。”
鄭刈看上去有些無奈,“封局,真的不能通融一下嗎?或許,我可以跟你交換?我可以告訴一個重要的消息,您讓我父母見一面?”
封遲懶得再跟鄭刈多廢話,拉着紀歡轉身就走。
看着兩人的背影,鄭刈收了臉上的悲傷,忽然道:“封局,這是你們妖管局新來的員工?好像沒見過啊。”
封遲腳下步子一頓,回頭冷聲道:“什麽時候妖管局的事也輪得到你管了?有這個時間不如幫你父親擦好屁股。還是你喜歡一家三口都沉江?”
鄭刈唇角的笑容一僵,眼神陰暗下去,連眉梢都帶上了惡意。他站在原地看着封遲帶着紀歡離開,抿唇輕嗤一聲。原先和他說話的護士從他身側路過,擡眸微笑着正欲打招呼,可當注意到青年那滿眼陰鸷時,立馬把所有的話都吞了回去,低頭快步走過。
剛才不還笑得如沐春風,怎麽現在表情變得這麽恐怖了?
大概十分鐘後,有人走到鄭刈身後,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鄭刈回頭對上一張笑臉。那人歪了歪頭,似有些意外,“怎麽這個表情啊?誰惹你不高興了?”
鄭刈摟過他的肩膀,往外走時将剛才發生的事情完整說了一遍。當說到封遲的身邊多了一個面生的少年時,他的眼底染上沉思,“郭晟之前想帶我進妖管局的時候,封遲一直說妖管局人手夠了。當時沒發生那麽多事情,想來妖管局應該是真的不缺人。可這會兒……那新來的看着眼生,也不知道是個身份。”
被他摟着的人垂眸,思索了一會兒才道,“沒事。不知道他的身份就去查一下。無非就是多花點時間而已。”
“醫生怎麽說?”
“醫生說我就是最近作息不太規律,沒什麽事情。”
“那就好。”
邁巴赫內,封遲沒有立刻發動車子,他微微側了側身子,巡視般的目光在紀歡的臉上轉了兩圈。紀歡的表情不大對勁,臉色微微有些白,尤其是在聽到鄭刈提到他的時候。封遲見不得他神思都不知道跑哪兒去的晃神模樣,一伸手便用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
紀歡的臉很小,下巴捏在他手裏看上去更加可憐。封遲的手指輕輕在他下巴尖兒上蹭了蹭,低聲問他:“怎麽了?從看到鄭刈開始,你就不對勁。”
被男人扣着下巴,紀歡的身體只能順着對方的動作稍稍往前,看上去有點別扭。可指腹溫熱又柔軟,他非常主動地蹭兩下,也不舍得離開。就這麽眼巴巴擡着眼睛偶爾瞅一眼男人的表情,極小聲的抱怨,“我不喜歡他。”
“嗯。”這一點他還是知道的。
只不過,這小家夥對鄭刈顯然不止是不喜歡那麽簡單。
封遲等了一會兒沒見紀歡有再開口的意思,反倒是蹭他的手蹭得挺開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借着這個機會占他便宜。可很詭異的,他也不想松手。兩人就以這般怪異的動作對視了幾秒。那幾秒鐘的時間裏,封遲聽到自己的心髒有力的跳動着,一下一下,卻毫無規律。
他倏然收回手,像是指尖突然被燙到了。然而一垂眸,紀歡還眼巴巴地盯着他看。封遲冷着臉,語氣僵硬,“這麽看着我幹什麽?”
紀歡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撓撓下巴聲音壓得特別低:“你會不會哪一天覺得我事情特別多,嫌我煩了就不肯理我啦?”
“為什麽這麽問?”封遲眉心再度擰起,一雙深色的眸緊緊鎖着他,似乎對于這個問題感到無可奈何又莫名其妙,他回頭手扣着方向盤,一邊發動車一邊道,“我覺得我平時的表現已經很明白了,是我哪裏做的不好讓你沒有安全感?”
紀歡一聽這話,呆滞了兩秒。怎麽聽着好像哪裏有點不對勁啊?
他們這關系整的跟情侶似的,還安全感……但,你要這麽說,其實也沒有問題。
紀歡繼續小聲嘟囔:“沒有,就是我自己想的有點多。而且我倆本來也沒什麽關系,我這個人平時話多事兒也多,你能一直忍受得了嗎?”
封遲扣着方向盤的手愈發用力。那一句‘我倆本來也沒什麽關系’話,意外得讓他感受到怒火。盡管紀歡的确沒有說錯。可……就是憋得慌。
他面無表情道:“我要是忍受不了,現在你就不會坐在我身邊。”
“哦。”少年輕輕地應一聲。
他想,封遲的話還是很可信的。《妖物橫行》這小說裏,作者塑造的封遲很冷淡,冷得如同雪山千萬年未解封的冰雪。可遇到了他才知道封遲不是一行字下冷冰冰的固有形象。
這個男人很冷淡,也很溫暖。
發現一面小鏡子會說話會吐槽還能惹事的時候,并沒有扔掉他。
發現他意外被困,找了各種辦法想要帶他出來。盡管那些辦法非常無厘頭。
而現在,他會用硬邦邦的語氣拐彎抹角的告訴他:你想多了。
旁邊毛絨絨的腦袋耷拉下去,封遲在剎那間以為自己說得話太過僵硬,惹得紀歡誤會了。他抿着薄唇,良久猜才開口:“你什麽性子都沒關系,做你自己就好,我……我不嫌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