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青銘本想在二人身後布菜伺候,卻被李朗果斷拉着坐下,三人圍坐吃飯。

李朗見青銘吃得拘束,便給他又是夾菜、又是盛湯的,朱聰兒見狀,嗷嗷叫道,“哎呦喂,李朗你小子是寵媳婦呢!”

李朗一巴掌拍到他頭上,“吃你的吧!”

他偷偷去瞥青銘,見青銘坐得端正,安靜吃飯,只是耳尖好像有點發紅,竟覺得心裏有些得意。

“對了,青銘小哥,”朱聰兒摸着腦袋說。

青銘放下碗筷,聽他說話。

“我聽李朗說你是他爹派來找他的,北方我不熟,但也能覺磨出他是要去大戶人家了,人家都說‘一入豪門深似海’,以後可要拜托你好好照顧他了。”

“行了行了,胡說什麽呢?”李朗打斷他,想到青銘剛跟自己說過的認主的事情,怕青銘聽了為難。

“朱公子放心,保護小少爺是青銘職責所在,青銘定會護送小少爺安全回家。”

呵……只是安全回家,李朗心裏有點五味雜陳,他看向青銘,青銘竟然也在看着他,只是看到李朗的目光投來,立馬收回了眼神。

“哎,李朗,我可不是亂說,我是真的關心你,大家從小玩到大,現在還能坐在一起吃飯不容易。

就像林開,當年在慈濟院的時候,他不是經常來找你玩麽,連帶我們都熟了。後來失蹤了幾年,再回來那個落魄,還有那個……我就不說了,大家也就疏遠了。對了,林開已經搬走了你知道嗎?”

“什麽?”

“嗯,前幾日我碰巧路過長羅巷,想去看看他,沒想到已經人去屋空了。聽鄰居說就這幾天搬走的,也不知道去哪兒了。”

“……”青銘隐隐感覺到一絲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這感覺一閃而過,就聽李朗說,“我也有段時間沒聯系他了,沒想到他就這樣不辭而別了。”

“哎,所以我有時候真覺得,人和人就像手中沙,一旦放手,砂礫撒的滿哪兒都是,就是再也聚不起來了。”

Advertisement

一頓飯,被朱聰兒挑起話題,竟吃出了離愁別緒。

在朱聰兒家休息夠,李朗帶着青銘回家的時候已是黃昏。

沿街路過一個別院高牆,裏面正請了戲班子唱戲,唱詞傳出,“與賢弟草橋結拜情義深,讓愚兄送你到長亭。十八裏相送到長亭……”

“是《梁山伯與祝英臺》。”李朗駐足道。

“小少爺喜歡聽戲?”青銘問。

“也不一定是聽戲,也喜歡聽說書。”李朗笑笑,“小時候我娘不太愛和我說話,大夫說是以前撞壞了腦子。我覺得無聊,就跑到街上聽說書,聽了好多好多。聽着聽着,我就覺得不無聊了,故事裏的人就好像陪着我,帶我群雄逐鹿、行俠仗義,或是兒女情長……”

暮色柔和,把二人的身影在地上投出長長的倒影,青銘看向李朗,覺得他此刻的神情略顯寂寞。

“少爺為什麽會把青玉那麽重要的東西給林開?”他問出了一直以來的疑惑。

“呵……我娘斷斷續續也跟我說了青玉和我爹的關系,但是颠三倒四,我那時候小,也分辨不清哪句對哪句錯。開始的時候,我一直想,哪天我爹就突然出現了,把我和我娘接走,可是等啊等,等到我娘去世,等到我都長大了,他也沒出現。所以有時候看到這塊青玉,我有點怨憤,為什麽他和我娘分開,為什麽他不來接我……”

“老爺一直以來都在暗中尋找您和夫人的下落,他一直很挂念你們。”青銘柔聲道。

李朗從胸口拽出青玉,握在手中,低頭繼續說,“所以後來我看到林開那麽落魄的樣子,想到他家之前對我和我娘的恩惠,我就把這塊玉給了他,算是報恩,也算是讓這玉發揮點實際價值。”

物是人非,少年時的朋友,各自境遇不同,現在又各在何處呢?

是否真如朱聰兒所說,人與人之間的緣分,一個不留神,就會從指間溜走?

李朗心中悸動,猛的擡頭看向青銘,夕陽的餘晖正落在青銘眼中,溫暖了他深沉的眼神。

“可記得比作鴛鴦成雙對,可記得牛郎織女把鵲橋會……”牆內唱到祝英臺已許配他人,梁祝二人樓臺傷心相會,李朗記得後面一句唱詞,突然他鬼使神差,向前一步擁住了青銘,臉輕輕埋在他的頸窩,二人的倒影在夕陽下疊在一起。

唱詞道“可記得井中雙雙來照影……”

“我覺得梁山伯是個大笨蛋。”李朗小聲道,随即立刻松開了青銘。

“……”青銘一怔,胸口的呼吸起伏似乎變大了一些。

“青銘,我們回家吧。”

“……是,小少爺。”

回到家,誰都沒再提起過剛才那個擁抱,一切似乎雁過無痕。

晚上,李朗把一張躺椅搬進卧室,青銘堅持要他睡床,于是他和青銘把躺椅上鋪好毯子被褥,二人同屋就寝。

李朗偏有一個長長的反射弧,夜色寧靜,屋外月光皎潔,他躺在床上分外清醒起來,偏頭就能看到不遠處躺椅上青銘的身影,沒有動作,似乎已經睡着。傍晚的那個擁抱突然清晰起來,溫暖的體溫、呼吸的起伏,以及貼在青銘頸窩時聞到的那人身上的男子氣息,無一不沖擊着他的五感。

有種欣喜而略略尴尬的感覺充斥着他的神經,他仔細回憶着青銘當時的反應,揣測他的心情,卻一無所獲,青銘似乎總是冷冷靜靜的樣子,即使有些細微表情,也是轉瞬即逝。這種琢磨不透的感覺讓他苦惱,也讓他期望,李朗開始輾轉反側。

“小少爺,是睡不着嗎?”青銘突然側身朝向李朗這邊問道。

“啊,我翻身吵到你了……”不知青銘是沒有睡着,還是被自己吵醒,李朗趕忙道。

青銘卻已起身走到李朗床前,幫他拉了拉被角,又檢查了一下床邊的窗戶是否關好。

李朗忍不住也坐起來,“青銘,你身上有傷,趕快休息吧。我過會兒就能睡着了。”

“屬下的傷已無大礙。”青銘沖他搖了搖頭。

“……”李朗走過去把他拉到躺椅上,“那也得好好休息。”

“……”

夜色朦胧,李朗看着青銘,覺得他深沉的目光格外清澈,只要看到,就感覺安心和放松,他突然想要和青銘閑聊幾句。

“對了,青銘,白天的時候,我說朱聰兒家的舊畫上有醬油的味道,你似乎想說什麽,後來被朱聰兒打斷了。”

“是,屬下聽說,有些人造假字畫時,醬油有做舊的功效。”青銘一五一十回答。

“這個朱聰兒!”李朗聽聞,兩手對砸了一下,面上突然有些惱怒,看到青銘不解,便向他解釋道,“幾個月前,我從他那裏買了一副字畫,是個現代名家,但是字畫時有些年代的,當時被他說的天花亂墜,我便買下,當時也隐約覺得字畫上有些醬油味道,但并未在意。原來是在這等着我呢!”

“少爺當時花了多少銀兩?”

“十兩……哎呀,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是被人殺熟總是不爽嘛!”

“可要屬下去教訓朱聰兒一頓?”

李朗看着青銘,覺得他不像在開玩笑,于是道,“算啦算啦,畫後來我送給了書局老板,他好像也沒看出來。看在朱聰兒幫我好幾次的份上,就饒了他吧。枉我還有點被他弄得傷別離,浪費感情。”朱聰兒這人總是有點市井狡猾,有時候坑坑朋友但無傷大雅,李朗說着說着,有點事情有點無奈又好笑,剛說完,他看到青銘低頭微微抿了一下嘴。

“哦,青銘,你偷笑了是吧?剛才你在逗我呢?”他之前沒看過青銘有那麽可愛的表情,此時便不依不饒起來。

“屬下不敢。”青銘擡起頭來,恢複了面無表情。

“明明是,讓你偷笑。”李朗說着便去撓青銘的癢肉,從脖子到腰,青銘僵着身子不敢躲閃,面上似乎忍得難受,李朗撓了兩下,一下想到他腹部有傷,便趕忙收了手,“今日饒了你,看你下次還敢不敢偷笑。”

“是。”青銘看着李朗面上強裝正經、眉眼帶笑的樣子答道。

一夜好眠。

第二日,李朗便說自己找到了線索,要去城裏查探。

在保證了不爬樹、不打架、不鬥毆等等事宜,再加上強行命令,把青銘留在了家裏。

中午時分,李朗拎着食盒回到家,恰巧看到青銘正從院外一棵樹上縱身躍下,春風翻飛了他的衣擺。

“青銘!”李朗心中一緊,趕快沖上去。

“小少爺,你回來了。”青銘沖他點頭回應,順手把手裏的風筝還給樹下的小孩。

李朗這才注意道,鄰居家的小胖子正等在樹下,看樣子是風筝飛到了樹上,青銘幫他取下來。

小胖子接過風筝,笑的手舞足蹈,嘴裏喊着“大哥哥”,便想上去抱青銘的腿。

青銘不善于小孩打交道,剛想後退一步,李朗突然插到他和小胖子中間,轉身把食盒遞給他,“外面風大,你先把吃的拿進去。”

今日春風溫煦柔和,吹在身上十分舒适,青銘微微挑了下眉,答道“是。”

小胖子想追青銘,被李朗一把拉到一邊。

“小胖子,”李朗蹲在他面前,捏他肉嘟嘟的兩頰,覺得手感還不錯,“你知不知道大哥哥身上有傷,幫你爬樹拿風筝,要是傷口震裂了怎麽辦。”

“……”小胖子皺起眉頭,憋了半天,冒出一句,“我讓我娘不幫你炖魚湯了!”

“……!”李朗沒想到小胖子出了猛招,趕快松手,幫他理了理衣服,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風筝,堆笑道,“這個燕子風筝太普通,李朗哥哥回頭再幫你買一個‘鳳凰展翅’的大風筝好不好?”

“好!”小胖子立刻同意。

“哎……”李朗有些氣悶,“那你娘那邊幫我炖黑魚湯了嗎?”

“我還想找大哥哥玩。”小胖子瞪着他說。

“你!”李朗轉了轉眼珠,“好好,不過今天不行,大哥哥要喝了魚湯,身體養好了,才有精神陪你玩。”他也回瞪着小胖子。

“那好吧,”小胖子先眨了眨眼。

“那魚湯?”

“你來我家拿吧,我娘說已經炖好了。”小胖子說完扭身就走,留給李朗一個圓墩墩的背影。

李朗咬牙切齒的跟上去。

端回魚湯,青銘已經布好了菜。他注意到李朗身上有股挺濃的香味,味道比較複雜,好像是多種氣味融合。

“青銘,你剛才爬樹,傷口沒事吧?”李朗進門就問。

“屬下無妨。”青銘答道,又補充了一句,“少爺,屬下不是紙糊的。”

“雖不是紙糊的,也不是鐵打的。”

面對李朗,青銘已經會微微還嘴,李朗覺得這個現象很好。

養傷的日子悠閑自在。

接下來的幾天,李朗偶爾還會出門,但三餐都會準時回家。破案的事,似乎被李朗忘在了腦後,青銘也不再提起。

配合傷藥,再加上自行調息,青銘的身體恢複的很快,氣色也精神起來。

如此又過了五六日,青銘便向李朗建議,啓程去天鴻山莊。

李朗仔細檢查了青銘的恢複情況,多方考慮,又拖了兩日,道別的道別,準備的準備,二人置辦了一架小馬車、一匹馬,便正式出發。李朗提出,早前自己曾在錫城附近兩座寺廟許願尋親,沿途想繞道去這兩家還願,青銘相陪前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