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桑榆推門進去之前,深吸了好幾口氣。
努力咧了咧嘴,活動着臉上僵硬的肌肉,抿起一個堪稱“禮貌”的微笑。
跟着服務生一路進門,被引到一個高大的男人身邊。
“你好?”
男人擡起頭,露出一張方正的臉。他戴着眼鏡,臉上有幾顆痘痘,模樣還算周正。
看到她,立馬收起了手機,站起身,要給她拉椅子。
“你坐地鐵過來的吧?下班高峰期,人應該很多?”周磊熟稔的開了話題,絲毫沒有相親的局促和尴尬。
桑榆避開他的手,自己拉開椅子坐下,沒有按他的“心知肚明”劇本走,只是扯着唇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指尖攥着帆布包的帶子,眼睛卻平視着對方,澄澈透亮,“其實……我今天本來沒想過來的,但是丹姐平時很照顧我,所以……就是,我目前沒有想找對象的打算,所以就不浪費你的時間了。”
對方大概是沒想到她這麽不按常理出牌以及坦然,一時愣在了原地。
不過周磊很快反應過來。
他盯着對面的女孩看了幾秒,然後揚起一個還算陽光的笑:“沒關系,來都來了,就當認識一個朋友嘛。而且我們也不了解對方,說不定你熟悉我了,會覺得我還不錯?”
桑榆:?
他是哪裏來的自信?
“而且我已經點完菜了,總得先把飯吃完吧?”周磊看着她說。
桑榆沒辦法,只能老實的坐下來。
兩人都沒注意到,兩個高大的身影在他們後面的位子落了座。
這家西餐廳格調偏高,每一桌中間用植物隔開,既保留了客人的隐私,也不顯得閉塞。
但如果仔細留意,旁邊的交談還是能聽到一二。
此時高攀就看到對面的小少爺懶散的坐在位子上,擰着眉,露出一絲譏諷的笑。
“你剛剛看到了嗎?”小少爺懶懶開口問。
“什麽?”高攀試探的問。
“後面那桌,那個男的。”
高攀:……
“額,有掃了一眼。”高攀暫時還摸不清這位小少爺的路子,只能斟酌着回答。
“你覺得他長的怎麽樣?”小少爺雙手抱胸,眯着眼睛問。
高攀隐隐覺得不對勁,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
“長的……還不錯?”高攀吶吶道。
然後他就看到自家小老板嗤笑一聲,送給他一個白眼:“你是不是需要去看看眼睛?”
高攀哽了一下,委婉拒絕:“應該不用,我裸眼視力1.0。”
“那你覺得他有我帥?”顧旸瞪着他,一臉不爽。
額……
原來不是看上人家了,是開屏了。
自戀狂王者,鑒定完畢。
“那怎麽可能?老板你天人之姿潘安之貌一表人才風流倜傥英俊潇灑玉樹臨風……”高攀努力搜刮着彩虹屁,還沒吹完,就被對面的人打斷。
“說人話!”顧旸眯着眼睛,舔了一下牙根,滿臉“再給老子廢話一句,就讓你知道誰是爸爸”的表情。
“……您狂拽炫酷吊炸天的帥!這年頭兒就沒見過比你更帥的!沒看到這餐廳的女生全都在往我們這看嗎?能坐在你身邊,我簡直倍感榮幸呢。”高攀覺得這年頭打工仔可太不容易了!
“是嘛。”顧旸挑了一下眉,嘴角的笑意卻冷冷的,沁人心脾:“那她為什麽要跟那個男人吃飯?”
啥玩意兒?
本來以為終于哄的對面的小少爺高興,高攀還沒來得及歇口氣兒,又來一道送命題。
還是一道莫名其妙的題目。
誰跟誰吃飯?
大概也是覺得這問題太煞筆,顧旸自己皺了一下眉頭,然後沒什麽耐心的揮了一下手,“算了,當我沒問。”
說完,朝着旁邊等候多時一直在偷偷看他的服務員說:“就按後面那桌點的,一樣來一份。”
再次一頭霧水的高攀:“……”
聯想起剛剛自家老板問的話,再仔細聽了兩耳朵“那一桌”隐隐約約傳過來的對話,高攀恍然大悟。
原來是遇到情敵了?
怪不得突然開屏的要跟人家比帥,原來是吃醋了。
可是看着又不像啊。
他可沒聽說這位剛回國的小公子有什麽花邊緋聞,而且以對面這位長成這幅妖孽樣的人,那看上的,得是個什麽樣的仙女?
還用得着出來……相親?
聽“那一桌”,應該是相親沒錯吧?
“所以你除了在雜志社上班,自己還寫小說?”周磊切着自己盤裏的牛排,佯似不經意的問。
“恩,那個是興趣,我從大一就開始寫小說了。”桑榆也艱難的切着自己的牛排,叉子間或在盤子上劃過,刺啦出一兩聲不那麽美麗的聲音。
周磊見狀,趕緊将自己的牛排遞過去,然後接過她面前的餐盤,“我切好了。你吃我這盤吧?”
“啊……謝謝你!”桑榆手晚一步,沒守住自己的盤子,只能禮貌的道謝。
“不客氣,照顧女孩子應該的。”周磊滿臉紳士。
高攀吃瓜吃的正起勁兒,聽到這,小心翼翼的擡頭看過去,果然就看到自己老板一臉便秘樣兒。
“這牛排什麽玩意兒,這麽難切?”顧旸劃拉了兩下盤子裏無辜的牛排,指骨分明的手指扔了捏着的刀叉,滿臉嫌棄。
“那……你吃我這盤?”高攀試探的将自己切好的牛排推過去。
顧旸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一臉不爽地逼視對面的人:“你也閑的蛋疼?我說了要你幫忙嗎?”
“也”這個字,就很精妙了。
“沒有,我手欠。”高攀自以為已經看破一切,趕緊裝腔作勢的打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然後屁颠兒的将自己的盤子拖了回去。
周磊看着對面的女孩小口秀氣的吃着牛排,笑了一下,接着問道:“對了,聽說你已經買房了?很了不起啊,一個女孩子,現在就有了自己的房子。”
“你怎麽知道?”桑榆擡頭看他。
“哦,我聽我姑媽說的。”周磊趕緊說,“你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們家也有房子,就在市中心。要是以後真有緣能在一起,也不會是要貪圖你的房子。”
桑榆聽着他的話,忽然就沒了胃口。
“我家很小,只有40平,沒什麽好貪圖的。而且,”桑榆頓了一下,擡頭看他,“我目前真沒有談對象的打算,更加沒有結婚的打算。”
“我知道,你還小嘛,不急不急。”
桑榆說的認真,對面的人卻像是故意聽不懂她的話一樣。
像是一拳頭打進棉花裏,一股無力感湧上來。
桑榆放下了叉子,忽然很好奇:“我可以問一下,你喜歡我什麽嗎?這好像才是我們……第三次見面吧?”
總共說過的話都不超過十句,怎麽就一副認準了她的架勢?
周磊笑了一下,推了推眼鏡,斟酌了片刻才開口:“其實今天約你之前,我已經想了很久了。也聽我姑媽說了很多你的事,雖然都是一些小細節,但是我覺得你是一個很好的姑娘,也完全符合我的擇偶标準。”
“什麽标準?”桑榆略感好奇地問。
“就是很努力也很有責任心啊,你看你這麽小就自己貸款買房了,而且我姑媽說你平時在公司做事也很認真。上次在公司遇到你,你還自己做了便當,你好像還挺會做飯的是吧?”
“這也是你們家招保姆的标準吧?”桑榆忽然開口問。
“……額,不是,我沒有說要找一個像保姆一樣的女朋友。”周磊見她表情不太對,趕緊女娲補天,“我是真的觀察了你很久才下定決心讓我姑媽幫忙牽線的!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是喜歡你這個人!”
對面的人大概是以為自己的話讓她誤會了,趕緊解釋,臉漲的有點紅。
而且他說着“觀察了很久”的時候,神色認真。
桑榆心中一動。
然而,還沒等她動起來,一道高大的身影忽然兜頭罩下來。
“桑桑你怎麽還在這?!”顧旸皺着眉站在她身邊,“滿臉焦急”,“寶寶都生病住院了,我們不是說好下班去看TA嗎?”
桑榆一臉看神經病的表情。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神經病”就拉着她的手腕将她牽了起來。
桑榆手腕一麻,下意識想抽手。
可他攥的很緊,微涼的指尖貼着滾燙的脈搏,一陣細小的電流順着手臂傳到心髒。
“你這個當媽的能不能上點心?”顧旸一手拉着她,一手拎起她的破包,看都沒看對面的男人,扭頭就朝外面走,還不忘出口說她。
“喂!你們誰啊?”周磊立刻站了起來。
高攀從自家老板的騷操作中回過神,趕緊殿後,一把攔住了周磊:“哥們兒,別激動。”
“不是,你們幹嘛的?!桑榆——”周磊沖着兩人的背影喊道。
桑榆也是滿頭霧水。
但來了這麽一出,她也不想坐回去繼續這頓晚餐了。
“不好意思周磊,我還有點事,先走了。他們我認識,不是壞人。”桑榆只來得及解釋這麽一句,就被人拉出了餐廳。
桑榆一出門,就面紅耳赤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捏着自己微紅的手腕,瞪着眼前的神經病:“你幹嘛?”
顧旸垂下手,下意識的撚了下自己的指尖,張了張嘴,忽然也說不上自己想幹嘛。
但是一對上她兇巴巴的清淩眼神,又回過神來,擡着下巴不爽的問:“我還沒問你,你剛剛在幹嘛呢!”
“我幹嘛要你管?你太平洋警察啊!”桑榆真是要被眼前的花狐貍給氣笑了。
他一臉疑似“捉到老婆出軌”的神奇表情是什麽鬼啊?!
顧旸哼笑一聲,清亮的瞳仁射出一點火光,他慢悠悠的彎腰靠近,湊到她眼前,盯着她的眼睛,輕飄飄的開口說,“前兩天還抱着我的照片哐哐撞牆,轉眼就跟別的男人吃飯,我還不能管了?恩?”
桑榆:……
恩你妹啊!
歪,妖妖靈嗎?這裏有神經病!
桑榆第一次控制不住的想罵人。
“還是說……這又是你故意想吸引我注意力的新把戲?”顧旸見她不回答,轉念一想,又哦了一聲,恍然大悟。
正要出門的高攀腳步一頓,滿臉問號:不是你大少爺尾随人小姑娘進的餐廳麽?
桑榆麻木不仁的看着他,磨了磨牙,終于被他的臭不要臉給惹炸了毛:“我又不瞎!”
“你什麽意思?”
“就字面意思!”
眼前的女孩個子只到他的胸口,仰着頭氣呼呼的,小臉漲紅。大概是被他的帥氣迷到,眼眶氤着一層薄薄的水光。正磨着牙,一瞬不眨的盯着他。
像只被踩到尾巴的小鹌鹑。
剛剛乖乖巧巧坐在別的男人面前的女孩不複存在。
顧旸直起腰,盯着她,嘴角下意識的勾了一下。
桑榆氣過了,就懶得理他。
而且兩人站在門口,大概是面前的人太惹眼,已經有不少路人朝他們看過來。
桑榆不自在的抿了一下唇,伸手就要去拿自己的包。
結果連她的包的邊都沒摸到,就被臭不要臉的家夥舉過了頭頂。
“你還給我!”桑榆蹦跶着要去搶。
顧旸輕輕松松的舉高了她的包,盯着她柔軟的頭頂,拖着欠揍的調子——
“你求我啊,求我就給你。”
桑榆:“……”
後面負責殿後的高攀簡直沒眼看。
眼前的男人太高,寬肩窄腰,離近了又能聞到熟悉的清冽味道,不經意碰到他的胸口,甚至能感受到皮膚的溫熱。
桑榆只蹦跶了兩下,忽然後知後覺的紅了耳尖。
她下意識退後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又盯着他欠揍的笑看了幾秒,然後抿了一下唇,腳步一轉,直接繞過他朝前面走去。
“喂——你的包不要了?”顧旸沖着她的背影喊。
“你喜歡拿去好了!”桑榆頭都不回的說完,腳步邁的更大了。
顧旸:“……”
桑榆摸了一下口袋的手機,數着指尖回憶了一下包裏的財産。
一包紙巾、一把雨傘、一個本子,還有她的公交卡,再加裝了幾十塊錢的錢包……
損失還不算慘重。
算了,就當出門不利,遇到小偷,算她倒黴!
桑榆摸出手機,準備查一下回家的路線,結果手機剛亮,就非常不合時宜的關了機。
沒電了……
下班前明明還有三十幾的電量的!
你是狐貍派來的卧底嗎?
桑榆欲哭無淚的盯着手中的手機發射了幾秒死亡視線,終究因為再買新的要花錢而放棄了把它往地上揍的沖動。
腦子裏開始憑借記憶回想從這到家的距離,然後視線放到自己無辜的兩條腿上。
今天只能靠你們了……
然而還沒走幾步,身後忽然響起一聲喇叭。
桑榆以為是自己擋道了,趕緊走上一旁的人行道。
結果,一輛騷瞎眼的大紅跑車慢悠悠的開上來,龜速的跟她并行。
車窗搖下來之後,一只白色的帆布包晃晃悠悠的勾在一只細長的指尖上,朝她飄蕩。
“喂——你真不要你的包了?”顧旸趴在窗戶上,沖她明媚張揚的笑。
桑榆轉過頭盯着他。
不要臉的花狐貍還示威似的晃了晃指尖。
桑榆覺得她無辜可憐的包被挂了,還是當街羞辱!
她忽然沒眼看。
有一瞬間,她想跟包徹底斷絕關系。
可終究還是咬牙問道:“你到底想幹嘛?”
你要怎麽樣,才肯放了那無辜弱小的包?
顧旸歪了一下頭,完全無視周圍越來越多的打量,沖着她說:“上車,我送你回家。”
手機沒電、公交卡不在身上,已經做好走回家準備的桑榆:“……”
最終她還是很沒骨氣的上了車。
一切是為了救包,絕對不是要搭順風車!
她這麽跟自己說。
車上,終于不用再被自行車超車、還被附贈一個優越感眼神的高攀加足馬力,一腳油門,跑車沖了出去。
後座,剛上車的小姑娘抱着自己的包縮在一側的座椅,兩人中間能坐下兩個他。
然後高攀就透過後視鏡看到自家的老板大喇喇的往中間一坐,填滿了兩人之間的溝壑。
“你躲什麽?”顧旸滿臉不爽的瞪着旁邊的女孩。
桑榆又往旁邊不存在的空隙挪了挪,手動表示出嫌棄,“神經病會傳染。”
她忽然來這麽一句,顧旸甚至沒反應過來是在罵自己。
等琢磨過味來,差點被她氣笑了——
“喂——小孩兒,你有沒有良心?剛剛在餐廳可是我幫你擺脫那個男人的?”
桑榆終于轉過頭瞪着他:“誰要你多管閑事了?”
“……”
顧旸盯着她看了幾秒,斂了嘴角的笑意,“行,我多管閑事。”
罕見獻出愛心的小少爺啪叽被打臉,面子挂不住,一時間渾身都散發着不高興。
他側過頭看向窗外,只剩下一張光潔淩厲的側臉。
桑榆也偏過頭看着另一側的窗外,視線卻控制不住的看着玻璃上映着的那半張臉。
窗外暮色四合,霓虹閃爍。
車子穿行在匆忙擁擠的街道,桑榆伸出指尖劃拉了一下玻璃,撇了撇嘴。
高攀被車內詭異的寂靜激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腳下油門越踩越重,只希望快點到達目的地,好結束這磨人的一切。
不經意瞟到後視鏡,傲嬌的小少爺已經收回了孤傲的側臉,正懶叽叽的靠在椅背上,餘光視線間或落在旁邊女孩的身上。
神色專注又帶點自己都不解的疑惑。
高攀掃了一眼女孩安靜的側臉,收回了自己之前的猜測。
他這老板,恐怕自己都還開竅呢。
以為是個王者,原來是塊倔強廢鐵。
好像只是一打盹的時間,車子停在了小區樓下。
“到了。”高攀說。
桑榆抱着自己的包,按下車把手,要下車的動作一頓。
她轉頭看向身邊罕見安靜了一路的人。
顧旸撞上她的視線,眼皮動了動,然後平靜的轉過臉,面向窗外。
又是一枚孤傲的小少爺。
桑榆盯着他的側臉,指尖扣着包上的格子,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幹巴巴的輕聲說了一句——
“今天謝謝你。”
不管是“幫”她離開相親,還是送她回家,她都應該說一句謝謝。
桑榆卻沒細想,她差點要走路回家是誰害的。
然而不要臉的花狐貍這回要臉了,死活沒再回頭看她。
“……小氣鬼。”
最終,桑榆悶聲咕哝了一句,拉開車門,下了車。
直到桑榆進了大門,外面的車都沒離開。
顧旸仰頭看着四樓某一戶亮起燈,這才看向前面恨不得隐身的司機——
“開這麽快,你是趕着去投胎嗎?”
無辜被遷怒的高攀:……?
處男懷春,但沒開竅的老板,太難伺候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小少爺只是想多看一會兒自家小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