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席澤目送許嘉寧進入校園,微微一笑,她的反應比他想象中要好,席澤笑着驅車離開。
校園裏靜悄悄的,路旁的國槐樹上堆疊着層層白雪,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許嘉寧走進寝室,就見一個室友在收拾行李,初十也就是後天,寝室樓開放,學生陸陸續續返校,她們也必須在初九那天搬回原來的寝室。
這麽快就又要開學了,許嘉寧怔忪了一會兒,時間過得可真快,她都回來半年了。
“許嘉寧,許嘉寧?”
一連兩聲,許嘉寧才反應過來,趕緊應了一聲。
室友丁燕萍看着她,目光裏隐隐有擔憂,“你沒事吧,那個,聽說……”丁燕萍有點兒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
許嘉寧垂了垂眼睑,就發生在寝室樓下,她不奢望沒同學看見。每一次邵烽的出現,都意味着流言蜚語,意味着麻煩。
“我沒事。”許嘉寧笑笑,“謝謝。”
“沒事就好。”丁燕萍幹巴巴地笑了下,轉過身繼續收拾,大概過了五六分鐘,拿了一個蘋果過來,對許嘉寧道,“有事你說出來,大家一起幫你想想辦法,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嘛。”
許嘉寧微微一愣,接着笑起來,心口湧動着暖意。邵烽是個混蛋,不過她身邊還有更多的好人。
此時,邵烽正坐在16幢901室,每次回燕市他很少住家裏都是住在這兒,這是他在燕市的窩。也是他們的第一個家,不過是在夢裏。
邵烽摸了摸身下的飄窗,她喜歡坐在飄窗上,有時候是抱着電腦工作,有時候是看書,更多的時候是看着窗外發呆。
透過窗能看到一片人工湖,湖上有小橋有涼亭有天鵝,風景秀麗。
一開始他以為她是在看風景,無意中發現她在發呆,雙眼空茫茫,毫無焦距。
每每看見她這模樣,他心裏都會發慌發澀,總覺得下一秒,她就會毫不猶豫地打開窗跳下去。後來,他把窗戶都封死了。她還是喜歡坐在飄窗上,望着外面,眼神空寂。
Advertisement
澀意從舌尖漫上來,就像是吞了黃連似的,邵烽頹敗地抓了一把頭發。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拉回他的思緒,邵烽盯着客廳裏的電話機,一動不動。
程雁鳴又撥打了一次電話,打邵烽手機怎麽也沒人接,他就想試試座機看。
十幾分鐘前,他得到消息,席澤動關系追蹤了邵烽的車,一路追到了金色華庭。席澤這麽大的動作,肯定不是小事,程雁鳴哪裏放心的下,連忙去電話。
他哪裏想得到邵烽手機被扔在車裏,一氣打了三個電話都沒人接,程雁鳴越打越着急,差一點就想打電話給席澤了。
要是電話再沒人接,程雁鳴真想找席澤了,自從那次在酒樓打起來之後,這兩人是徹底撕破了臉,連表面文章都不做了,紅顏禍水,十足的紅顏禍水。
正當程雁鳴黔驢技窮,考慮打電話給席澤時,那頭傳來砰的一聲,吓了一程雁鳴一跳,他摸了摸耳朵。
沒完沒了的鈴聲吵得邵烽心裏直跳火,他大跨步過去,一掌打翻了電話機。金屬質地的電話機掉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巨響。
揉着耳朵被吓了一跳的程雁鳴倒是放心了,在家呢,還有力氣砸電話。他不打電話了,拿起車鑰匙往外走。
十五分鐘後,程雁鳴已經站在901外按門鈴。
叮咚,叮咚,叮咚……綿延不絕,大有不開門就按到門鈴壞掉的氣勢。
邵烽一路橫沖直撞去過開了門,目光不善地盯着笑嘻嘻的程雁鳴。
第一眼,程雁鳴看見的就是邵烽淤青的臉,青青紅紅好幾塊,好不狼狽,程雁鳴驚了下,脫口而出:“席澤打的!”
邵烽臉更黑了,用力甩上門。
程雁鳴眼疾手快閃了進來,啧啧兩聲,試探着問:“你幹嘛了,怎麽又打起來了?”在他看來,打架的源頭還得是在邵烽身上。
一個又字,令邵烽怒火上湧,上一次誰也沒占到便宜,這一次他被電擊擊麻了,完全處于下風,只有挨打的份,還是在心上人面前,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對他而言,無異于奇恥大辱。
眼見着邵烽胸口一起一伏,氣狠了的模樣,程雁鳴心裏咯噔了一下。
“我比不上席澤?”
程雁鳴呆若木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一世,永遠老子天下第一的邵烽居然會懷疑自己不如席澤,不如他的宿敵。
邵烽盯着程雁鳴的目光兇狠:“我哪裏不如席澤。”
程雁鳴心念如電轉,覺得這會兒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他斟酌着道:“怎麽會,誰說你不如席澤的,你倆各有千秋。”
這話不是程雁鳴說來安慰邵烽,而是真心實意,他真不覺自家表弟比席澤差。就像喬丹和羅納爾多,都是各自領域的王者。
“那她為什麽,”邵烽咬緊牙關,死也說不出喜歡那兩個字,他怎麽可能承認她喜歡席澤,頂多就是好感,一丁點的好感而已。
“偏向席澤。”這幾個字,邵烽是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尤其席澤的名字,恨不得嚼碎了吐出來,他從來沒覺得席澤這麽可惡過。
程雁鳴就知道問題出在許嘉寧身上,也就這個女人有本事讓邵烽一次又一次的失态,他覺得邵烽中了蠱,一種名為許嘉寧的蠱。
邵烽狠狠盯着程雁鳴,眼底一片血紅,看的程雁鳴心裏瘆得慌。
程雁鳴小心翼翼說道:“今天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我聽人說,席澤滿城找你。”
邵烽神色變了又變,十分可怕。
“你總得告訴我事情經過,我才好判斷吧,這沒頭沒腦的你讓我怎麽說。”
邵烽悶了一會兒,才道,“我把她帶到這裏,她用電擊棒打我,還跟着席澤走了。”
程雁鳴一呆,邵烽說的輕描淡寫,但是他已經從這短短一句話腦補出一大串,簡直想撬開他的腦袋看看,裏面裝的是什麽,在生意場上的精明都跑哪兒去了。
“她心甘情願上的你車?”程雁鳴直擊重點。
邵烽頓時有些讪讪。
程雁鳴真想翻一個白眼,現在知道錯了,之前幹嘛去了,“你讓我怎麽說你才好,人女同學本來就對你有意見,你還來這一套,你是嫌棄自己形象太好了是不是。”
邵烽哽了下。
“怪不得人家要用電擊棒打你,我都想打你,你看你,白白送席澤一個英雄救美的機會。”程雁鳴恨鐵不成鋼。
“他算哪門子英雄你,沒他,寧寧自己也能走。”
聽他語氣居然還有幾分驕傲,程雁鳴覺得他沒救了,終于沒忍住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不是英雄救美也是機會,你幹了這麽蠢的事,可不是顯出席澤的好來。”
邵烽臉色又陰沉下來,潑了墨一般。
“你想帶她來這兒幹嘛?”程雁鳴抽了一口涼氣,立刻嚴肅起來,“你可別犯渾,想用強的,我覺得那姑娘是個烈性的,真到了那一步,那就真的一點回旋的餘地都沒了。”
“在你眼裏,我就這麽禽獸。”邵烽冷冷看着他。
程雁鳴不自在的幹咳了一下,“當然不是,我就是有的沒的說一下。”心道,擱以前他是不會這麽想的,但是現在,說實話,他就不是那麽确定了,實在是邵烽遇上許嘉寧,就不按理出牌。以前他雖然霸道,但是從不欺男霸女,也沒必要,多的是人主動貼上來。哪像現在,癡漢似的連跟蹤監視這種沒下限的事都幹得出來。
“那你帶她來這兒想做什麽?”程雁鳴切回原題,委實想不明白,邵烽為什麽要來這兒?去哪兒不好,強行帶女孩兒回家,是個人都得多想。
邵烽眼神明明滅滅,“我懷疑她跟我一樣,做過那些夢,她不承認,我就想帶她到這兒,看她會不會在熟悉的環境裏露破綻。”
程雁鳴震驚了,雙眼不由自主地睜大,半響方問:“你為什麽會懷疑她也做過和你一樣的夢,理由?”
邵烽眯了眯眼,端詳程雁鳴,似乎在考量他有沒有用,值不值得他費口舌,打量一番,邵烽開口把鄒家的事說了。
“和夢裏對付鄒家一模一樣的手段。還那麽巧,段曉悅一出現,她就讓她弟弟搬家。她專業水平遠超同學,可她高中時期哪有條件和時間學這些,還學的這麽好,她做的那個游戲《開心牧場》,我找專業人士分析過,別說本科生,一般碩士博士都未必做得出來。”
邵烽說的頭頭是道,語氣越來越篤定,忽然苦笑了下,“所以她才會那麽讨厭我,見了我就躲。”
程雁鳴竟然覺得有道理,覺得自己被邵烽傳染,腦子也壞掉了,居然開始相信那些個荒謬的夢。然而随着知道的越來越多,程雁鳴漸漸沒那麽篤定,那些夢都是邵烽一廂情願的意淫,因為好幾個夢在現實中被佐證。為此他還暗地裏請教了不少這方面的專家,被灌了一腦袋心裏精神方面的知識,攪和的他腦袋疼,索性就不去多想,由着邵烽去發瘋。
眼見着邵烽越來越瘋,還要拉着許嘉寧一起瘋的架勢,程雁鳴坐不住了。
“假如,我們先假如,”程雁鳴強調,直視邵烽的眼睛,“她也做過那些夢,你覺得你們有可能嗎?”
照他來說,還不如許嘉寧什麽都不知道,他可沒少聽邵烽說他那些的夢,邵烽實在難受會借酒澆愁,他這個唯一的知情人就成了唯一的樹洞。
邵烽身上的低氣壓又回來了,臉色可怕的讓人膽寒。
“那只是夢。”他咬牙切齒道。
“可你把夢當真了,她呢?”程雁鳴問,問題犀利的讓邵烽一時不敢接。
邵烽嘴唇顫了下。
程雁鳴長長嘆了一口氣,“就我聽到的,夢裏發生的那些事,挺符合你性格的。雖然我和許嘉寧接觸不多,但是我覺得應該也挺符合她的性格。再這麽下去,我真怕你們鬧到夢裏那一步。”
“魚死網破。”程雁鳴咬重了音。拉着邵烽一起跳江,結局太過慘烈了,真的,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更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話音未落,邵烽重重打了一個激靈,他喉結滾動了下,嗓子眼裏又幹又澀,彷佛塞了一把沙。
程雁鳴擡手拍了下邵烽的肩膀:“阿烽,聽哥一句勸,算了吧,你們不合适。”
邵烽面孔一點一點慘白,手腳竟有些發軟,不由自主坐在鞋櫃上。
我是不是錯了,不該勸他放手?
一直以來,程雁鳴都不看好邵烽和許嘉寧。如果說邵烽是一團火,霸道強勢;那麽許嘉寧就是一汪水,看着溫柔無害卻有一股韌性,而水能滅火。他覺得這樣兩個人是不會有結果,所以他不遺餘力想方設法的開解邵烽,讓他放手,免得誤人誤己。
那一天,邵烽的臉蒼白的沒有丁點血色,看的他于心不忍,他靜靜陪着他在玄關站了兩個小時。
兩個小時後,邵烽抹了一把臉,從酒櫃裏抽出一瓶伏加特。
程雁鳴沒阻止他,由着他灌自己酒,醉一場,醒了就好了。
看着看着,程雁鳴心裏跟着難受起來,他什麽時候見過這個表弟這樣心灰意冷過,一直以來,他都是天之驕子,呼風喚雨,意氣風發。
心裏酸酸麻麻的程雁鳴拿了一支紅酒,陪他喝起來,“天涯何處無芳草,憑你這樣的,什麽樣的女人找不到。”
“可我就要她,我只要她。”邵烽眼底一片血紅。
程雁鳴怒罵:“TMD,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邵烽扯了扯嘴角,仰躺在地毯上,頭頂的水晶燈光璀璨,亮的人眼睛疼,疼得有水流出來。邵烽蓋住眼睛,喃喃:“我一看到她,就喜歡她,喜歡死了。”
一語成谶。
當晚,邵烽出了車禍,在去京華的路上。
程雁鳴是被手機狂響吵醒的,醒來時人還躺在邵烽家的地板上,有氣無力地抓起手機,都沒看是誰,“喂?”
“雁鳴,快來一院。”他母親的聲音前所未有的緊張,“阿烽出車禍了,在醫院搶救。”
“不可能,阿烽和我在一塊。”閉着眼的程雁鳴蹬了下腿,蹬了個空,霎時一驚,撐開眼皮一看,哪裏還有邵烽的影子,冷汗刷的滾下來,酒登時醒了大半。
“你跟在一塊!你怎麽能讓他酒駕!”程母怒火攻心。
邵烽酒量比程雁鳴好很多,明明他喝得多,程雁鳴趴下時,他還坐着,烈酒入腹,沒能撫慰心情,反而越喝越難受,心裏那把火在酒精作用下燒的越來越旺。
他站了起來,轉出門,他要問問她,一定要問問她,她到底有沒有做過哪些夢。
騎着自行車的少年草草左顧右看,覺得安全了,放心大膽的無視了紅燈,用力瞪着腳踏板沖出去,心已經飛回家。才初八就要補課,苦逼初三生傷不起,他必須回去看一集《絕代雙驕》犒勞犒勞自己。
一道強光打過來,少年吓了一大跳,自行車頓時失了重心摔倒在地。
邵烽發現有人摔在馬路中央時,為時已晚,只能用力打方向盤。一聲巨響,越野車砰一聲側翻,狠狠撞向行道樹上,撞斷三棵樹才停下。
樹冠上的積雪嘩啦啦灑下來,穿過碎裂的車窗澆了邵烽一臉,很涼,不過沒有那一天的江水涼。
被許嘉寧主動抱住那一刻,邵烽受寵若驚,她從來沒有主動擁抱過他,一次都沒有。他渾身發僵,一動不敢動,生怕驚擾她,失去這樣美好的幸福。
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這罕見的幸福,失重感從天而降,山風呼嘯,江水洶湧。
墜落的過程很短,他只來得及把她的腦袋按在懷裏,盡可能用自己的身體包圍她。
其實他很想看看她此時此刻的表情,是欣慰,後悔,害怕……還是解脫?
醫生說她中度抑郁,有厭世情緒,叮囑他務必注意她的情緒。
他小心翼翼,什麽事情都順着她,唯獨一件事。
他害怕她想不開,又覺得她不會。
她怎麽放的下她弟弟,張開放不僅是她唯一的親人,還是她恩人留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肉。張開放的母親把她從雪堆裏挖出來,為了救她失去了婚姻,給了她第二次生命。
未生而養,百世難還!
她可能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是不可能不在乎張開放的,張開放是她的軟肋,她舍不得。
她果然舍不得,所以死也要帶着他。她以為他死了,張開放就安全了。可他只是吓唬吓唬她,他怎麽會傷害她弟弟。她逃了,他氣得半死,不還是照樣好好供着張開放。
冰冷喘急的江水将他們淹沒,五髒六腑像是被刀子割,手腳不由自主地松開。
他想拉她。
她推開他。
就算是死,她也不想和他死在一塊。
車廂內的邵烽吐出一口血,面如槁木死灰。推開時,她看着他,他看清了她的表情。
紛紛揚揚的雪飄落,落進眼裏,化作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