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反擊

無債一身輕,湯媛歡快的打水洗臉,再用帕子仔細的擦了擦沾染米灰的裙角,景仁宮不準她們穿從前的公服,剩下的新衣裙明日才到,這衣裳至少還要穿半天,她得想法子收拾幹淨。

卻沒想到回去的路上會遇見馨寧鄉君,更沒想到對方也穿了件杏紅的上衣配鵝黃紗裙,但馨寧不染塵埃,如月華仙子,她卻一身狼狽,難免要生出幾分自慚形穢之感,不過湯媛是個看得開的姑娘,只自慚了一瞬,竟又打起精神,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馨寧有馨寧的璀璨榮華,她也有她的小幸福。

馨寧攜章蓉蓉并肩走來,甫一發現湯媛,臉色陡然僵住。

一樣的顏色!對方還是個宮婢!

無形中仿佛挨了一嘴巴,襯得她比章蓉蓉又矮了半截。

馨寧面色慘白,死死扣緊手心。

其實章蓉蓉壓根就沒多想,雖然湯媛的衣裳顏色與馨寧差不多,但款式和衣料分明就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完全無法相提并論。

章蓉蓉笑着免了湯媛的禮,見馨寧還在發呆,便示意湯媛可以退下了。

因為這麽一出小插曲,馨寧回去之後便病倒。太後大驚失色,再三查問她身邊人,方才得知此節,心下不由震怒,認定又有宵小狗眼看人低,怠慢了馨寧!于是直接越過皇後發落了尚功局的司制并三名宮女,并斥責她們渎于職守,對鄉君大不敬。

哪裏不敬?不就是因為一個掌寝的衣服顏色撞了鄉君。

可人公主的顏色還時不時與不入流的才人、美人撞一撞呢,顏色統共就這麽幾種,偶爾撞一下本就是在所難免啊!真正講究的是材料和款式以及繡的花樣子,那才真真兒不能出一點錯,越一點級的!

可是鄉君病了,只這一點,太後說她們有罪,她們便有罪。

至于湯媛,因為賀緘的關系,太後沒有重責她,但命她将那套惹禍的衣裙拿去燒了,然後在鄉君的殿外跪兩個時辰。

這可如何是好,湯宮人是奕表哥的掌寝。馨寧掙紮着從病榻上爬起,喚來喜鵲,“快去通知三殿下,請他為湯宮人求求情,莫讓太後再生氣了,是我這不争氣的身子連累了湯宮人,我……不該病的!”

喜鵲哭着點頭,勸慰馨寧好好将養自己,這不關她的事。

可馨寧終是放心不下,又命人前去送糖水與湯媛飲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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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鑫将慈寧宮正在上演的一切原封不動回禀給賀綸,笑道,“太後娘娘這番怒火可真是燒壞了不少人。就不知三殿下聽不聽鄉君的話兒?”

馨寧也太小看賀緘了。

他這時候趕過去求情,那就不是求情是求死,以太後的脾氣,說不定當場就把湯媛杖斃!

太後身為上位者,不就是處罰幾個奴婢出出氣,誰趕在她氣頭上撩虎須,小事也要變大事。

“行了,別繞彎子,那湯媛有沒有喝糖水?”賀綸問。

馮鑫笑眯眯道,“湯宮人滑不留手,對着太後正殿的方向磕了三個頭,曰奴婢不察,致鄉君貴體欠安,累及太後鳳體違和,實乃不敬不義,太後鳳顏一日不展,奴婢便一日粗茶淡飯,委實不敢享用鄉君一番心意,恨不能替鄉君受苦,換得太後寬心。”

賀綸哈哈大笑起來。

這個湯媛,有意思。

可馨寧就有意思不起來了,壓低聲音問喜鵲,“湯宮人果真這麽說?”

喜鵲點點頭。

先前真是小看她了,怎能讓這般蛇蠍心腸之人做奕表哥的掌寝!馨寧按住起伏不定的胸.口。

什麽叫“太後鳳顏一日不展,奴婢便一日粗茶淡飯”?這是說她不如一個宮婢懂事,在老人家氣頭上送糖水給罪奴!什麽叫“恨不能替鄉君受苦,換得太後寬心”?難道她是故意病的才令太後不寬心?這是要太後懷疑她裝病!

明晃晃的挑撥,用心何其險惡!

馨寧尚不覺這回踢到了鐵板,她只知湯媛是徐太嫔的心肝兒,靠着主子的青眼日子才比一般宮婢過的滋潤,卻不知她來自浣衣局。從那種地方完好無損出來的人,沒一個簡單的,要不然當年她憑的什麽引起陸小六的注意?

運氣确實算很大一部分,但只靠運氣她早就死了八百遍。

這種送糖水的小伎倆真不夠湯媛拆的。

據說太後聽得湯媛關于糖水的一番說辭後沉默了一會兒。

倒不是因為一個奴婢會說話令她有多感動,而是由湯媛的懂事思及了徐太嫔。

想當年,徐太嫔多多少少也幫過她,至少不像其他妃嫔那樣使絆子,如今先帝已去,大家也沒啥好争的,又有經常摸牌的情分……想到這裏,太後不免也覺得對湯媛的處罰略有不當。

但以她現在的位置,已經沒有人能讓她低頭,包括皇上,所以上位者錯了就錯了,下面委屈的也就委屈罷。

只是再想起馨寧,她的一腔憐愛多少有些微涼。

翌日太後命尚功局的人重新做了一套嶄新的衣裙賞給湯媛,理由是念在她伺候徐太嫔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

這相當于給了湯媛極大的臉面,也算抹平她在馨寧鄉君殿外跪了兩個時辰丢的人。

話說那日湯媛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壽安宮,香蕊迎面走來,告訴她三殿下正在太嫔的暖閣等她。

他,在等她。

湯媛不由犯怵,也知道自己闖了禍,賀緘定然要恨死她了!

他一定是來問罪的!

因為她……她在太後那兒給馨寧鄉君上眼藥。

她不是有意反擊的,只是被逼到絕路的一種自我保護的本能。

太後只讓她跪可沒讓她喝糖水,但若拒絕,就等于打了鄉君的臉,她本就“對不起”鄉君,還敢拒絕鄉君不計前嫌的一番好意,不是找死是什麽?

那可是太後,就算把她打死了,事後最多覺得對不起徐太嫔,而她死也死了,再說什麽都已晚!

人在危急時刻,往往會做出只對自己有利的反應。湯媛當下便将拒絕的重點圍繞對太後的一片敬愛,甚至暗示馨寧裝病乃不孝!

現在,她是保住了小命,而馨寧那邊……這種伎倆不點則已,一旦點了,就憑太後那種千年老狐貍,什麽看不透,湯媛不敢再想下去,她知道賀緘不會放過自己的。

湯媛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對好心的香蕊笑了笑,“好姐姐,求求您再幫我跑個腿兒吧,您就跟殿下說我一回來累的沾了枕頭便睡,誰喊也不醒。”

壽安宮敢這麽做的除了湯媛絕對找不到第二個,當然這裏也沒人真把她當普通宮女。香蕊心裏驚詫不已,面上卻和和氣氣笑道,“成,姐姐我這就幫你去三殿下跟前撒謊,你可別忘了我的好。”

“姐姐大恩大德,妹妹牙齒掉光了也不敢忘。”

貧嘴。香蕊含笑而去。湯媛臉上的笑意卻漸漸消弭。

其實躲避是非常愚蠢的行為,要知道再有二十幾天,她就要以掌寝的身份搬去南三所,天天在賀緘眼皮底下活動,這筆賬早晚要清算,但她生平頭一回生出怯懦之心,能躲一天是一天。

接下來的兩日,她每天走長康門上下學。

而上書房下學之後內廷也基本快落鎖,只要她有意回避,賀緘是沒有辦法捉到她的。為此,徐太嫔費解不已,問湯媛最近緣何一直躲避賀緘?

她本就不喜歡馨寧,現在是不喜加恨,總有一日她會要馨寧償還湯媛跪的那兩個時辰,倘若挑這時候再得知賀緘可能會為了馨寧為難湯媛,不跳起來拼命才怪。

湯媛了解徐太嫔的脾氣,只好推說雎淇館那邊課業繁重,令人疲于應付,得空一定親自去南三所向賀緘請罪。

她都這麽表态,徐太嫔還能說什麽。

再說回賀緘那邊,湯媛一直躲他,馨寧倒是一反常态,主動前來相見。

不管怎樣都是“病”了三日,馨寧的臉色看上去略略蒼白,妙目黯淡,似有淡淡哀愁與怯意,立在南三所的沐晖亭前,單薄裙擺于微風中搖搖曳曳,弱不勝衣。

目光甫一接觸到他,聲音竟有些哽咽。她道,“奕表哥,不管你相信與否,我不是故意的,也沒想到事情會那麽嚴重。待太後娘娘消了火,我自會去慎刑司保下那四名無辜的宮人。至于湯宮人,是我對不起她,你怎麽罵我都好。”

賀緘看了她一會兒,徐徐道,“馨寧,你也知要等太後消火才去保那幾個宮人,卻為何選在風口浪尖派喜鵲告知我媛媛危在旦夕?”

她這是害媛媛呢,還是害他?

為什麽重生以後很多事變得不一樣?譬如馨寧,前世在嫁給他之前,甚少與媛媛起沖突。而有些事卻依舊如故,譬如賀綸和媛媛,總是隔三差五的鬧一出,前世也是這樣,鬧到最後,賀綸終于把她給辦了。

現在他望着馨寧,這個在他落魄時方顯真心的童年玩伴,不免失望。

馨寧睜大眼睛,櫻唇微微顫抖,“奕表哥,你這是何意?難道讓我看着湯宮人因我在冰冷的地磚上跪兩個時辰嗎?你也知道太後的脾氣,萬一她老人家不管不顧将人先拖下去打死,那時你确定不會怨我?”

“太後娘娘連尚功局的幾個宮人都未杖斃,又怎會殺媛媛?”賀緘問。

按說那幾個宮人的“罪過”比媛媛大多了。

馨寧啞口無言,原來賀緘若是想與她理論,只需兩句話便能堵死她。

她強忍淚意,揚起下颌,搖搖欲墜道,“奕表哥只顧心疼湯宮人受了委屈,可有想過我?她一張嘴便能挑撥的太後娘娘疑心我裝病,何其歹毒!哥哥,我此生的依仗唯有太後,她這樣豈不是逼我去死?”

“她不這樣死的便是她,你不給她留餘地,她又如何給你留餘地?”

馨寧眼淚一簇而下,哭道,“原來奕表哥已經定了我的罪,我無話可說,是要我給湯宮人下跪嗎?其實也不是跪不起,不管怎樣,她的身份起碼比我阿娘高貴!”

“馨寧!”賀緘音量陡然拔高,“我不準你這樣說自己的母親。”

“我也不要你可憐!”

馨寧推開左右,哭着沖下階梯,卻因為動作過大,一腳踩空,若非賀緘及時出手,此番她定要跌的不成樣子。驚吓與羞惱之下,她反手抱着賀緘壓抑痛哭。

賀緘僵硬的立在原地,兩手下垂,漸漸握成拳。

此刻他依然念着小時候的情分,低聲對她道,“馨寧,放開吧,讓人看見了多不好。”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這廂他正擔心被人發現,那邊就真有人發現了,好在發現的人是太嫔娘娘身邊的香蕊。因着香柳身體不适,她便替其奉太嫔之命前來問安,陳小滿說殿下不在,那麽這個時辰多半是在沐晖亭,誰知還真是在沐晖亭!

卻說賀緘心口一突,這香蕊平素與媛媛最是交好,無話不說!

馨寧的反應也還算快,慌忙後退,任由宮人圍着整理一番,垂眸匆匆而去。

撞見這一幕的香蕊心中亦是七上八下,進退兩難。

直到陳三有喊她上前答話。

她戰戰兢兢的用眼角瞄了下,三殿下正偏着頭看她,眼底迸射出一抹陰沉,似透骨的冷霜,令人不寒而栗。

“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賀緘低聲道。

那日香蕊狼狽的逃回壽安宮,忍了半天,果然是沒敢告訴湯媛。

俗話說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三月十七,劉小回滿頭大汗入內廷找到湯媛,說陸掌司忽然暈迷不醒。

這已不是第一次,幹爹前年就暈過一回,情況十分兇險。湯媛聞言哪裏還有心思聽講,慌忙向盛司闱告假,盛司闱正巴不得呢,最好以後都別來了!

寶鈔司與花鳥苑也就一牆之隔,當上氣不接下氣的湯媛幾欲跨進寶鈔司的大門,就被人一把拽住,徑直拖去了花鳥苑。

拖她的不是旁人,正是陳三有,而劉小回籠着袖子縮在旁邊,怯怯的瞅着湯媛,“媛姐姐,對……對不住了……”

“劉小回,你個吃裏扒外的王八蛋,我對你那麽好,你竟夥同外人坑我!今天我要是死了,做鬼……”湯媛破口大罵,被陳三有堵住嘴一個閃身隐入花鳥苑深處。

賀緘,怎能這樣!

湯媛趴在陳三有肩上嗚嗚哭泣,無力的掙紮。

陳三有腳下如飛,熟練的繞過宮人耳目,來到花鳥苑相對僻靜的一處小軒前,将她丢給賀緘。

驚慌失措的女孩壓根就不給賀緘開口的機會,腳一沾地便跳起來逃跑,沒跑兩步即被他攔腰抱住。

湯媛吓壞了,在他懷裏胡亂撲騰,哭道:

“我不是故意傷害馨寧的,我也不知她為何突然給我送糖水!”

“我為了你們都沒敢跟太嫔娘娘說實話,您憑什麽拿我興師問罪?”

“那天……那天我就是穿了尚功局送來的新衣服,皇後娘娘讓換的,大家都這麽穿,為什麽輪到我就出事啊?”

“我已經給她跪了兩個時辰,你還想怎樣?”

賀緘沒想到她這麽能撲騰,又不敢真用力箍緊,望着又驚又怕的她片刻,傾身噙住那溫軟小嘴。

湯媛一雙美眸赫然睜圓。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于明日,也就是7月1日入v,入v第一天要等編輯在後臺操作,所以更新時間挪到上午十點至十點半之間。屆時連發九千字以上。寶寶們,我知道你們會訂閱的對不對?首章訂閱決定了一個重要的榜單,拜托大家無論如何出資幾分錢幫幫忙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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