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顧摯一直都記得前世和陳再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不像今天是個天氣晴朗的日子,那天突然大雨滂沱,已經是深夜了,他站在樓下沒等來半路抛錨的司機,倒等來小崽子淋着雨,一頭撞進他懷裏, 還一把搶了他手裏的傘。

那天顧先生被淋了個透心涼,順帶把陳再記得死死的。

第二天把人找出來, 陳再一臉懵逼并着嬉皮笑臉的樣子,他當初還以為是在裝蒜騙他,實在覺得可惡。

可就是這麽可惡的一個人, 他還是覺得, 眉飛色舞叛逆乖張的陳再才是他該有的模樣, 可惜的是, 前世他看小崽子作天作地的時候太多了, 現在反而看不到了。

現在橫亘在他和陳再面前的,更多的是阻礙,是距離,是隐忍,是妥協。

顧摯覺得,似乎越走越遠了?

可是不後悔,這不就是自己重生的意義?

陳再站在片場門前,望着不遠處立身于車旁的顧摯,西裝革履, 衣領扣得嚴嚴實實,透着一股禁欲的氣息,有些人,越成熟,魅力值越大,就像紅酒,年份越久,越發濃郁與香醇。

陳再覺得顧摯就是這麽一類人,有錢有勢,一眼望而生畏,再一眼,就恨不得全身心都貼到他身上。可他不明白,這麽一個人,怎麽會對自己說那些話。

陳再若無其事的看着他,也不知道是因為太陽太烈還是剛才哭得太過,總覺得現在眼睛酸辣辣的,一眨眼就想流淚。

可在顧先生面前,他不想這麽狼狽,仰頭望天了好一會,才笑道:“顧先生怎麽來了。”

“剛才電話裏不是說了?想見你。”

“有事?”

顧摯見他不過來,擡腳走近,“片場裏面是我投資的電視劇,怎麽?我不能來?”

“可以!”陳再若無其事的往後退了退,直到退無可退,被顧摯逼到靠牆,這才略有些倉皇的仰頭望着他,“領導來視察,我們一定配合。”

顧摯低頭望着他又長又密的睫毛輕顫,一雙眼睛又紅又腫,“哭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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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陳再的眉眼五官,對顧摯而言都極為深刻。

他記得陳再嚣張跋扈眉飛色舞的樣子,也記得他隐忍哭泣喘息求饒的樣子,但印象最深刻的,還是陳再在自己懷裏失聲崩潰痛哭流涕的樣子。

顧摯不禁在想,不久前的陳再是什麽樣子的?

一想,心就顫了起來。

“我可沒哭,”陳再擡頭揉着眼角,“就是沙子進眼睛裏了。”

顧摯也不戳破他,“下次小心些。”

其實他心裏清楚,将陳再的傷疤攤開在陽光下,以強硬又不容他逃避的姿态逼他面對,讓他将深埋在心底,早已經腐爛發臭,卻在時時刻刻折磨着自己的過往挖掘出來,會疼一時,但終有一天,會痊愈。

顧摯最害怕的就是前世重蹈覆轍,陳再喜歡将事情悶在心裏,什麽也不說,他所見到的,感受到的,無論是黑暗還是陽光,所有積壓在內心深處,日複一日,那些令他不堪重負的存在最終會将他撕咬得鮮血淋漓。

他至今還記得陳再躺床上安睡的樣子,可是一觸摸,卻是涼的,一掀開被子,卻是紅的。

明明昨天晚上還和自己吵吵鬧鬧,一眨眼的功夫,連個笑容都看不到了。

這種絕望,顧摯今生不想再經歷一次。

所以今生,他決不允許他再逃避,必須面對,必須解開他心裏所有的心結!

陳再低頭失笑,“不會了,以後,再也不會了。”

有些事情想通了,發洩了,不再是自己的包袱了,就永遠不會再放在心上。

“顧先生,您好。”林湛從攝影棚內走出,兩道淩厲的目光驀然相撞,“我叫林湛,是林老先生派來保護陳先生的人。”

顧摯勾唇笑了笑,“有事?”

林湛沒有回答顧摯的話,而是對陳再說,“陳先生,蔣導找。”

陳再也沒多想,對顧摯笑道:“那我先走了。”

陳再前腳走,林湛後腳就要跟着走進,卻被顧摯攔下了。

“林湛?”顧摯上下打量着他,“我在林老先生身邊似乎沒聽說過你的名字。”

林湛臉色淡定如初,“我并不是什麽重要的人,老先生不提才正常。”

顧摯沉眉,“但我好像聽說,你似乎最近才回國?”

林湛顯然不想再和他多說,語氣有些不善,“這與你無關,而且我也真心告誡顧先生一句話,有些人不要碰的好,有些事,三思而後行,老先生不高興,您只怕也心神不安。”

說完,轉身就走。

顧摯看着他背影倏然就笑了起來。

老先生的人,有意思。

因為今天網絡上發酵的一件事,片場的人看陳再的目光都不太一樣了。

之前陳再剛進組的時候,劇組成員也不是不知道他以往那些黑料,但看他平時也挺好相處的,而且又是男二,面子上也都過得去,秘而不宣不讨論這些。

可今日網上爆出陳再的過去,特別是陳再的前經紀人邱彥發的那條長微博,陳再毫無預兆的失聲痛哭,硬是讓在場不少人眼眶都紅了。

蔣宴清也是抽了一天的煙,坐在攝像機前導戲,第一次對自己最鐘愛的機器置若罔聞,連帶幾名配角重要的戲份也都随便過了。

“蔣導,您找我?”

蔣宴清回過頭,看他眼睛還有些紅腫,指間夾着的煙倏然就有些不太淡然了,“待會有一場戲,是你和……”

話驀然收回。

接下來那場戲……

陳再卻毫不在意笑道:“蔣導,我看過劇本了,接下來那場戲,是我和林哥的對手戲。”

說完,陳再望着朝這邊走近的林文宣,“林哥,待會麻煩你了。”

林文宣至今還沒從那振聾發聩的真相中清醒過來,啞聲道:“好。”

其實蔣宴清也清楚,林文宣這狀态能演什麽呢?

什麽都演不好。

兩人換完裝,劇組員工小心翼翼給陳再掉上威亞,關于一個安全問題對陳再反複說了七八遍。

“陳哥,你別擔心,我們在下面拉着你,不會有事的。”

陳再覺得他們今天實在是話多。

“沒關系,我相信你們。”

這場戲是陳再飾演的商雲逃脫牢獄之後,以王爺之子的身份招攬昔日舊部,密而圖謀造反之事,這也是商雲化名回京之後,第一次與林文宣飾演的寧讓正面交鋒。

昔日結拜交好的兄弟,如今因為陰差陽錯的人生而反目成仇。

顧摯走進片場,坐到蔣宴清身邊。

蔣宴清望着他,“顧先生怎麽來了?”

顧摯望着緊張對劇本臺詞的陳再,時不時橫眉發怒念着臺詞,時不時橫劍于前耍着動作,一如既往,可他就是不放心。

“我不放心。”

“那你看着吧,看看這場戲,誰碾壓誰。”話音剛落,蔣宴清高聲道:“各部門準備,action——”

開場就是商雲與寧讓對打的戲份,兩人雙雙持劍,養在将軍府的寧讓雖然武藝招式皆是寧長風一手指點,但始終比不過在生死掙紮過的商雲的劍有殺氣,寧讓一次次被商雲打倒在地,滾在地上。

“卡——”蔣宴清站了起來,顯然對林文宣極為不滿,“文宣,你怎麽回事,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林文宣站了起來,有化妝師過來給他補妝,“抱歉,我會集中精神的。”

準備就緒,副導演打板,“各部門準備,《君臨天下》第三十四場第二次,action——”

林文宣也知道自己在演戲,以他過往的演繹生涯,從未有過這麽不入戲的一天,心神恍惚,明明所有的動作已經排練好,動作已經爛熟于心,可偏偏陳再的劍到了跟前他卻反應不過來。

一劍刺來,林文宣躲避不及,刀劍雖然沒開鋒,但在手背上也劃下了一道口子,鮮血一下子滲了出來。

在場的人吓了一跳。

蔣宴清喊了一聲,“林文宣你怎麽回事!集中注意還需要我教你嗎?”

“林哥,沒事吧。”

立馬就有工作人員拿着繃帶和止血的上來給他止血,陳再顯然也心有餘悸,那一下還好是劃在他手背。

“那個,林哥,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林文宣搖頭,“沒事,是我的問題,不關你的事。”

這一點小傷口還真算不了什麽,上了繃帶,直接開始了第三場。

但今日林文宣狀态不好,在場所有人都看出來了,被挑剔的蔣導喊卡,喊了不下七八次,林文宣也滾得滿身是灰。

蔣宴清發火了。

“林文宣,你今天到底能不能集中注意,如果不能,延後!”

因為無法集中注意而把這場戲延後,林文宣身為一個影帝,這可真是裏子面子都沒了。

陳再在另一頭耍刀弄劍還把一個女員工逗笑得一顫一顫的,林文宣沉了口氣,“這次一定行。”

蔣宴清眉眼帶着不耐煩的神色坐了下去,“各部門準備,《君臨天下》第三十四場第九次,action——”

商雲與寧讓雙雙拔劍相向,你來我往之間,寧讓頗有些不敵之色。

終于,幾招過後,寧讓被商雲踹到在地,劍指咽喉,神色淡漠的看着他,“寧公子,承讓。”

寧讓手心緊抓身下泥濘,“是我欠你的,你大可殺了我。”

商雲臉上驀然浮現一抹狠厲的笑容,俯身,将長劍橫在他頸脖,逼近他,雙目對峙,“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寧讓雙唇啜動,“如果不是我,你不用經歷這一切,我是你痛苦的根源,既然你這麽痛苦,不如殺了我。”

“殺了你?”商雲怒聲,雙眼通紅,痛恨與糾結交織于眼底,“殺了你有什麽用?殺了你就能彌補嗎?殺了你我豬狗不如的前半生就過去了嗎?不,我不會殺你,我會讓你看着這大好河山是如何一點、一點,落入我手裏!既然人生互換錯的離譜,那麽從今以後,你也不必再守着這枚玉佩了。”

商雲從寧讓胸前奪過那枚前王妃死前給孩子留的信物,一字一句,将所有過往一筆勾銷,“從此以後,你是寧家寧讓,而我,是商王之子,商雲。”

“卡!”

蔣宴清站了起來,無奈的看着林文宣,“林文宣,你影帝是買來的嗎?氣勢上,你差了陳再一大截,你究竟怎麽演戲的。”

這場戲在氣勢上,原本就是寧讓矮了商雲那麽一截,畢竟有愧于心,但表現出來,寧讓氣勢上未免也矮太多。

片場一時間沉悶不已。

蔣宴清招呼着林文宣和陳再過來看剛才的演技,“丢不丢人?”

林文宣臉上鐵青一片,這一幕,正可謂是碾壓。

“行了,休息十分鐘,十分鐘後繼續,再拍不出來,都別拍了!”

羅蘿連忙過來給陳再扇風按肩,剛才這場戲顧摯也看了,笑道:“拍的不錯。”

“顧先生還在呢?不忙?”

“忙!日理萬機。”

“那還不走?”

“可是這部劇也是我工作之一。”

陳再斜眼,不置一詞。

片場外,一聲急速剎車的聲音響起,一輛嚣張又顯眼的銀灰色跑車急速轉彎停在了片場門前,一身休閑打扮的人下車,一身行頭看起來價值不菲,和陳再差不多的年紀,長得倒是不錯,眉眼之間懶色和陳再有得一拼,甩着手裏的車鑰匙吊兒郎當進了攝影棚。

羅蘿一瞧見那人,臉色都白了,連忙湊到陳再耳邊,結結巴巴道:“陳哥陳哥,喬喬喬……喬徹!”

陳再對這名字有些耳熟。

“喬徹?”

“你忘了?就是之前,你說你在酒店裏有個醉醺醺的人要潛你,你就趁人之危,等他把衣服脫光了之後敲暈了拖出了房間,讓人赤身裸體躺酒店走廊的那個人啊!”

陳再連忙用劇本捂臉,小聲道:“我記得當時我很小心,沒被拍到臉,而且他喝的醉醺醺的,眼睛都睜不開,總不至于還記得耍他的人是我吧。”

“我不知道啊。”

說完,腳步聲已經到了跟前了,就聽到一聲慵懶無力的聲音,沖着林文宣張揚笑道:“文宣,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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