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幾乎就在那麽一剎那, 陳再就知道了面前這人是誰。
他曾經把他的照片設置為手機壁紙,把他的寸照藏進錢包裏,連續幾晚看着他的照片入眠。
陳再二十多年以來因為臉盲沒記住過一個人,就連他對陳可的記憶,也只是大紅唇大嗓門而已,但顧先生他記得, 記得他的聲音,記得他的臉, 還記得他洗澡時候的肉體。
這兒走廊極靜,一張沉重的大門将宴客廳與之隔絕,咫尺間的距離, 他似乎還能聽到顧摯粗重的呼吸和他自己倉促跳躍的心跳聲。
砰砰砰的亂跳, 似乎要從胸口蹦出來了一般。
陳再既惶恐又緊張, 眉睫上下微顫, 垂下的手心微握, 有些汗意。
因為現在的顧先生臉色不太好看,雙唇緊抿目光微沉的時候,陳再覺得他有些兇,像是綿羊見到了天敵大灰狼時的反應,他害怕,想拔腿就跑。
陳再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雙唇啜動,渾圓漆黑的眼眸不安的轉動,發出一聲小貓似得聲音, 尾音有些抖,“顧叔叔……”
這聲音像是小貓的爪子輕輕的在你心頭撓了一下,但也就這一下,瞬間便讓人心癢難耐。
顧先生緊鎖的眉心倏然松開了些,目光不再淩厲,稍稍溫和了些,沉聲道:“害怕了?”
陳再怯怯的望着他,沒說話。
“我看你剛才和趙雅在外邊聊得挺不錯的,笑得也很開心,怎麽在我面前就害怕了?”
提到趙雅,顧先生臉色又難看了幾分。
陳再哆嗦的手聽到這話,倏然就鎮定了。
剛才和趙雅在外邊聊得不錯?
他怎麽覺得顧先生這話裏有話呢?聽起來莫名覺得酸溜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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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
陳再神色有些飄,沒去看顧先生臉色,“她長得好看,而且說話也挺風趣的,我覺得和她聊天還挺開心的。”
“開心?你喜歡和她聊天?”
“她人不錯,而且善解人意……”
“陳再!”
陳再擡頭,無辜的表情看着他,“顧先生,您不覺得她長得好看還善解人意嗎?”
“陳再!”顧先生眉眼微沉,似在隐忍不發。
“顧叔叔,”陳再表情更無辜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還是趙雅這麽一個大美女,我實在……”
陳再的話堵在了喉間,溫軟的觸感傳來,顧先生無可挑剔的臉在他眼前無限放大,瞳眸驀然收縮,溫熱的呼吸灑在他臉上,親密無間的距離,登時血液沸騰,一張臉漲得通紅。
陳再手貼着牆,甚至覺得一雙手慌張得已經無處安放。
但這也僅僅只是一個吻,很輕很快,再次分開,陳再呆在原地,目光都呆滞了幾分。
他剛才,竟然被一個人強吻了。
這人是個男的。
還是他名義上的叔叔。
“吓到了?”顧先生看着他呆愣的反應失笑,如同一個饑餓多年,終于嘗到了美味的流浪者飽腹一餐,發出滿足的笑容。
陳再怎麽可能沒被吓着。
自從顧先生上次表白之後他就知道,顧先生是喜歡他的,他大概猜測到顧先生許是吃醋了,所以故意說那話激他氣他,腦海裏想了很多顧先生會有的反應,怒不可遏的錘牆,又或者怒斥一聲離開。
可是沒想到,他竟然會這麽無恥,竟然不讓自己把話說完!
陳再心跳有些快,長長的呼吸稍稍平複了些後,對顧摯道:“顧叔叔,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還是趙雅這麽一個大美女,我實在難以拒絕。”
不想讓他說,他偏說。顧先生輕笑了兩聲,藏着些寵溺的意思。
俯身,又親了上去。
這個吻比上個一觸即分的吻不同,唇瓣相抵摩挲,一雙手又護在陳再後腦上緊緊禁锢住,讓他動不得分毫,無法掙脫,只能被動的承受顧摯摻雜着怒氣與醋意的吻,眼睜睜的感覺自己雙唇摩挲得有些痛意,眉心緊鎖,喉間發出殘破不全的嗚咽聲。
良久,就在陳再覺得自己呼吸都不太順暢了,顧摯這才放開了他。
陳再大口的呼吸,眼眶都濕潤了,惡狠狠的盯着他,手背不住的在嘴巴上摩擦,越發的紅了。
顧先生吓唬他,“再擦,看你還怎麽出去見人。”
陳再手背一滞,憤憤不平的松下手來,“我會告訴爺爺的!”
顧摯挑眉,“你敢。”
這平淡的語氣似乎吃準了陳再不會說出去。
陳再看他這坦然的表情有些生氣,語氣加重,惡狠狠的重複道:“我一定會告訴爺爺的!”
一向衣冠楚楚不近人情的顧先生,現在像個流氓似得,“去啊。”
陳再再三重申,“我真的會告訴爺爺的!”
顧摯挑起他的下巴,“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說,會讓我更想親你,欺負你。”
陳再猛地擡手捂住嘴,警惕的看着他,見他觊觎的眼色不改,氣勢弱了下來,好漢不吃眼前虧,小聲道:“其實趙雅她長得也就一般。”
顧摯松開了捏住他下巴的手,“終于知道說些好聽的了?”
話音剛落,宴客廳的門被打開,嘈雜的聲音瞬間傳了過來,卻在關門的下一秒,戛然而止。
腳步聲朝這邊走近。
陳再緊張的抓着顧摯的衣服,看他的眼中充滿了慌張。
顧摯沒有動,看着慌張失措的陳再笑意更濃,在他耳邊輕聲道:“怕什麽?”
陳再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就是覺得緊張,其實他完全可以解釋自己為什麽和顧摯兩人單獨在這,兩個大男人,也不會有人懷疑,可是他就是像被抓包了一樣,惴惴不安。
腳步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陳再抓着顧摯的衣袖的手也越來越緊了,原本挺直的西裝,衣袖那被揉捏成一團。
顧摯搭在牆上的手指尖随着那腳步聲一搭一搭有規律的敲着,大約五下之後驀然一停,緊摟着陳再的肩頭,藏身進了一側的廁所。
就在陳再和顧摯進廁所的那一瞬間,腳步聲驀然停了下來。
廁所內,顧摯将人帶進了廁所隔間,很寬敞,容納兩人綽綽有餘。
隔間內,陳再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顧摯将門鎖了笑話他,“這是廁所,味道好聞嗎?”
陳再的呼吸登時停了,“顧叔叔,我得回去了。”
顧摯站在門前,将路堵了,“不解釋解釋就想走?”
“解釋?解釋什麽?”
“你說你喜歡趙雅?”
陳再回想他剛才說的那些話,他什麽時候說過自己喜歡趙雅了?
“顧叔叔,你聽錯了吧,我什麽時候說過我喜歡趙雅了。”
顧摯失笑,雙手搭在他肩頭,微微用力,便将陳再摁坐在了馬桶上,自上而下的看着他,“你說她長得好,善解人意,喜歡和她聊天。”
陳再仰起頭來,這氣勢就矮了一截,但依舊是振振有詞,“可我只是說喜歡和她聊天而已,我沒說喜歡她,你以偏概全!”
“都喜歡和她聊天了,四舍五入不就是喜歡她?”
“這是什麽歪理?”
“你保證你沒對她動心?你不會喜歡她?”
陳再皺眉,理直氣壯,“我不喜歡她!”
“可你說她善解人意又漂亮,誇她誇得這麽順,只怕嘴上說不喜歡,心裏喜歡得很吧。”
“我沒有!”
“你有,你就是喜歡她。”
“才見她第一面,我怎麽會喜歡上她!”
“一見鐘情。”
陳再斬釘截鐵,“沒有!”
“你就算現在不喜歡她,以後也會喜歡上她!”
再三的盤問陳再有些煩了,音調徒然加重,“不會,我不會喜歡她!她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們不合适!”
之後,是良久的沉默。
争吵之後的氣氛突然冷卻,變得有些緊滞,夾雜着莫名緊張的情緒。
陳再垂着頭,“我真的……不喜歡她。”
良久,沒有得到顧摯的回應,陳再心有餘悸,悄悄擡起頭來,偷偷看了他一眼。
原以為盛怒下的顧摯此刻卻是笑着的,甚至是極為愉悅的笑着的。
陳再有些摸不着頭腦。
“你……”
顧摯伸手插在他發間輕輕摸了一把,“知道了,我知道你不喜歡她。”
莫名其妙!
陳再吼得嗓子有些疼,一把将他的手打開,“我已經解釋清楚了,我要走了。”
陳再想起身,顧摯卻一把将他摁在馬桶上,對他輕聲噓了一聲,安靜下來。
陳再有些不明所以,正準備說話時,廁所的門被推開,似乎還是那個腳步聲,正一步步朝他們這方向走來。
如今門是關着的,陳再并不害怕。
可是那腳步聲停在了這隔間門口就不走了,然後背靠在門上,許久沒有動靜。
陳再不明所以的看着顧摯,眼中疑惑神色漸濃。
顧摯臉上的笑容早已收斂了,冷靜的聽着門外的聲音。
啪嗒一聲,是打火機的聲音與火光簇動的聲音。
半刻後,聽到門外的人長長呼了口氣,陳再甚至覺得自己在隔間內都能聞到煙味,不知不覺,陳再雙手又緊緊拽住了顧摯的衣袖,心跳莫名加速。
過了許久許久,門外來來回回的幾聲呼氣這才停了,将煙頭扔在地上,腳尖碾磨着。
“扣扣——”
清脆的聲音響起,門外的人竟然擡手敲響了隔間的門。
陳再呼吸一滞,下意識望着顧摯。
莫非門外的人誤以為他們在裏面幹了些什麽?
陳再心上一顫,那這可真是六月飛雪了。
但最終,門外那人敲了幾聲也就不敲了,似乎躊躇了許久,最終緩緩擡腳離開。
直到關門的聲音傳來,陳再這才壓低了聲音,小聲道:“顧叔叔,剛才那人是不是誤會了?”
顧摯不以為然,“誤會了才好。”
陳再臉色變紅,薄怒道:“我要和他解釋清楚!”
“解釋的清?你說他剛才在門外的時候,你怎麽不出聲呢?”
“我這是……我就是怕他誤會……”陳再覺得自己和顧摯三言兩語說不清,起身就想推開他往外走。
顧摯一把抓住他的手,輕聲哄着他,“別動。”
然後從自己手腕上将那腕表解了下來,戴在了陳再手腕上。
腕表有些大,但也不是不可調節,表盤在燈光下,似乎在閃閃發光。
“生日快樂。”
陳再看着那個手表,楞了許久,也端詳了許久。
上面沒有品牌标記,設計簡潔大方,所以也就沒什麽格外特別引人注目的。
“這是送我的禮物?”林老先生送房子送卡,喬徹送車,蔣宴清不知道送的什麽但應該不會差,他就送個自己戴過的表?
“對,送你的。”
陳再嫌棄的撇嘴,“你戴過的送給我……”
顧摯音調略微升高,“不喜歡?”
陳再下意識就捂了自己的嘴,“喜歡!你送什麽我都喜歡!”
顧摯知道現在有了林老先生,什麽都不缺了,錢會有,名也會有,那些身外之物更是唾手可得。
可顧摯就想送這個手表給他,即使這個小崽子反應遲鈍,即使他可能都還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微微側開身,顧摯知道他臉皮薄,“你先出去吧。”
陳再起身,輕咬下唇,“謝謝您的禮物。”
說完,低眉走了出去。顧摯靠在門上,低頭自嘲的笑了笑。
自己說的那麽清楚,表現得那麽清楚,小崽子又怎麽會不知道自己什麽意思,他只是裝作不知道而已。
只要不知道,就可以不用面對這個問題,不用面對這個讓他難堪,讓他一直想躲避的問題。
前世陳再什麽都沒有,只有自己,所以自己能用時間,一點一點的将自己徹底融入他,滲透他整個人生,填滿他的生活。
可是如今,一無所有的已經不再是陳再,而是他。
門關上,陳再走了兩步,又折返了回來,手抵在門上,看着手腕上滴答的腕表,隔着門,對他說,“小時候,陳阿姨有一次生日,隔壁王叔用他兩個月的工資買了一只手表,送給陳阿姨,以前只要有人送禮物給她,她都會收下,可是那次她沒有,她告訴我,有些人的手表不能亂收。”
陳再頓了頓,突然就咧開了笑,“你送我手表,是不是想對表白呀。”
這一瞬間,顧摯覺得,上天似乎給他開了一扇窗戶。
陳再不再知道裝作不知道,也不再知道後逃避這個問題。
“其實,這個手表還挺好看的,簡潔大方,我很喜歡,都說愛屋及烏,我想,我大概……”
“可能……”
“也許……”
“應該……”
“也是喜歡你的。”
顧摯心跳瞬間驟停,卻在下一秒,劇烈的跳動。
他錯怪上天了,上天沒有給他開一扇窗,而是給他開了窗、開了門,讓屈居黑暗中踽踽而行的他,看到了陽光感受到了最炙熱的溫暖。
顧摯手抵上門,也是奇怪,在這一瞬間,他似乎感受到了陳再的脈搏,跳動的和他一般快。
“顧先生,我要去國外兩年,你等我好不好呀。”
顧摯想說好,可是他張開嘴,竟然什麽話也說不出,單單就那麽一個字節,偏偏如鲠在喉,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反正,從一開始你就居心不良,你多等兩年,也是活該。”
陳再笑着笑着就哭了,“顧先生,謝謝你幫我找到屬于我自己身份,謝謝你一直以來為我出頭,謝謝你曾經包容我一切,也謝謝你,會這麽喜歡我,但是,你愛我嗎?”
他曾經一度自我懷疑與自我否定,藏身于黑暗裏踽踽而行。
或許這世界上,沒有人愛過他。
但是他現在似乎可以推翻從前他草率下的定論,顧摯是愛他的。
是吧,應該是吧。
應該不止是喜歡吧。
可是這話一旦問出了口,陳再卻有些不大确定了,猶豫又躊躇不安。
認識幾個月,能算是愛嗎?有這麽膚淺的愛嗎?
“陳再。”
陳再聚精會神卻又小心翼翼的聽着,不敢錯過一個字。
“我愛你。”
三個字,簡單的三個字,陳再突然就松了口氣。
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就看到了曾經暮色下站在墓碑前自哀自怨的少年,他也看到了那個被人指指點點不敢擡頭的小孩,甚至他還看到了被關在黑暗裏崩潰痛哭的身影。
那些影子重重疊疊,最後成了一個他。
他看到自己在墓碑前抹去眼淚露出了笑容,又好像看到那個小孩昂首挺胸的擡起了頭,甚至還看到了那個被人從瓦礫中救出的少年終于緊緊抓住了顧摯的手。他似乎被人救了,從瓦礫中,從黑暗裏,從那些無數個令他惶恐不安的夜晚裏拯救了出來。
陳再知道,那個人是顧摯。
陳再顫抖的把眼眶淚水擦了,深吸了口氣,“哦,我知道了。”
轉身,若無其事的推開門走了出去。
剛出門,陳再就覺得自己占了顧先生的便宜。
喜歡對上愛,他似乎占了天大便宜。
陳再低眉笑得洋洋得意沾沾自喜,一到拐角一擡頭,就看見了蔣宴清靠在那抽煙。
“蔣導?”
蔣宴清看到他,笑了笑,“找了半天沒找到你人,一問才知道你來洗手間了,林老先生正找你,快去吧。”
陳再有些踯躅不安,剛才在洗手間裏的人,會是蔣宴清嗎?
“您什麽時候來的?”
蔣宴清一愣,又飛快笑道:“我剛抽根煙的功夫,怎麽了?”
陳再搖頭,“沒什麽,爺爺找我,那我先走了。”
“去吧。”
陳再看着地上的煙頭,緩緩從蔣宴清身邊走過,推開那扇沉重的大門,關門時,他似乎看到煙霧彌漫下,蔣宴清忽明忽暗的臉,晦暗不清。
林老先生如今還在派人找他,陳再一出現,就被服務生請了過去。
“陳先生,林老先生在找您。”
陳再心情大好,跟着人去了。
宴客廳一瞧,形形色色似乎多了許多人。
陳再走到林老先生面前,低聲道:“爺爺。”
林老先生笑着看他,“回來了?”
明明只是一聲平常的詢問,陳再卻格外有力的回答他,一字一句慷锵有力,“嗯,回來了!”
一切都已經踏上了正軌,回歸了原來的軌道,這一刻,陳再是真的覺得,上天在将一切亂了的軌跡撥回正途。
單單是這樣,也就夠了。
身邊有服務員看着林老爺子臉色,令人将蛋糕推了上來,上面擺了二十四只蠟燭,都點燃了。
“祝你生日快樂……”
旋律響起,陳再羞赧的低眉笑了笑,眼神飄忽間,他看到了站在人群外的顧摯。
似乎是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人,陳再又驀然收回眼神,看向了蛋糕。
“來,許個願,吹蠟燭。”
陳再望着燭光閃閃,一時之間,腦海裏竟然一片空白。
願望?
他好像,沒什麽願望了。
沒什麽多想的,該得到的,似乎都已經得到了。
“怎麽了?沒有願望?”
陳再想了想,似乎想到了什麽,閉上眼睛,雙手合十,頗為虔誠的許了個願,然後吹熄了蠟燭。
“我孫兒,今天一定能心想事成!”
陳再擡頭,又朝着顧摯的方向望去,是啊,他一定能心想事成!
酒店內燈火通明,一片歡聲笑語,而停在酒店外的一處車內,有人陰翳的望着這。
“看到了嗎?今天也是你的生日,可是你口中的父母,口中的哥哥如今在那?”
林亂沒有回話,只是惡狠狠的望着那酒店,眼眶通紅。
“你的父母,你的哥哥現在在酒店裏面,給陳再慶祝生日。你們同一天生,結果如何?”
“你的父母,你的哥哥現在在酒店裏面,給陳再慶祝生日。你們同一天生,結果如何?”
“你的父母,你的哥哥現在在酒店裏面,給陳再慶祝生日。你們同一天生,結果如何?”
這是一句詛咒,會永遠刻在心底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