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四年前, 林亂絕想不到自己會有如此卑躬屈膝的一天,很多時候,因為他姓林,因為他是林家人,所以在這種場合上,自己只需要随心所欲的坐着, 等着人來給自己倒酒。

而對于陳再而言,四年前他所扮演的正是林亂的角色, 給人倒酒,巧舌如簧哄人玩笑。

四年後的今天,風水輪流轉, 林亂笑得客氣, 恭敬有禮, 陳再坐的懶散, 目中無人。

帶林亂來的那導演姓黃, 年過半百,早些年享譽盛名頗有才華,導過幾個有名氣的電影,在娛樂圈有些名聲,不過後來許是江郎才盡,亦或許是娛樂圈更新換代太快,觀衆喜好有變,他導演的電影再也沒能砸出什麽水花來。

“陳再,都已經過去四年了, 一些陳年舊怨往後就不用再提了,人嘛,年輕氣盛總會做錯些事情來,你看,林亂他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你和林亂都是娛樂圈難得的演員,今天我就做個和事佬,你就當給我一個面子,握手言和,往後好好合作。”

陳再挑眉,對于面前這個導演之前還存着幾分尊敬,可現在嘛……低眉一笑,倚老賣老。

“黃導,您說這話算是擡舉了,怎麽擔當得起。”

黃導笑道:“就像林亂說的,大人有大量,你又何必和他見識。”

陳再兀自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他胃不好,養了三四年,也喝了三四年的中藥才稍稍好些,在顧摯面前也不敢多喝酒,怕被他教訓,

嗤笑一聲,“黃導,您這話,我可不敢茍同,演員兩個字,我可擔當不起。”

陳再這話一說,顧摯無奈笑了兩聲,但終究也沒說話,饒有興趣的看着小崽子怼天怼地,看戲似得。

他樂意。

陳再瞥了林亂一眼,見他臉色難看,似是屈辱,委曲求全站在一側,握着酒杯的手似乎有些發抖,低眉順眼的還真有幾分可憐模樣。

“黃導,演員兩個字不是所有人都擔得起的,也不是演過兩部劇,幾個小配角就配得上的,我已經很久沒演過戲了,演技生疏,還有很多要學習的地方,姑且只能算是個小明星而已。”

在場的人都是人精,怎麽聽不出陳再話裏的意思,可在這個飯局上,即使是聽出來了,也得揣着明白裝糊塗,陳再是林家人,背後站着顧先生和林老先生,林亂只是一個和林家劃清界限的小明星,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黃導原本就是倚老賣老,仗着自己有幾分資歷,又有電影大片在手,在林亂面前打了包票,充當這個和事佬,說一定能将這件事給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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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為很簡單的一件事,卻沒想到陳再絲毫不給他面子,話裏藏針,他一向高高在上受人奉承慣了,一時還沒從陳再諷刺的語氣裏回過神來,臉色倏然就沉了下來。

“你這意思,是不願意給我這個面子?”

陳再笑道:“哪能啊,我哪能不給您面子,只是您看,他都把酒喝完了,我喝什麽?”

黃導沉了口氣,“林亂,過來,給陳再賠個罪。”

林亂臉上剎那間的憤恨陳再不是沒看見,但那也只是一瞬而已,如果陳再不是了解林亂是什麽人,還會以為自己看錯了。

四年前的林亂仗勢欺人他不是沒領教過,那個時候林亂背靠林家受人奉承,多少人哄着,他也沒見得有多怕,林亂嚣張惡毒,他就反擊回去,絲毫不落下乘,倒是林亂嘴仗打不贏了,在林文宣面前裝乖順。

四年前他就不怕林亂,現在有了底氣,更是無所畏懼。

林亂低眉順眼走到黃導身邊,又開了一瓶紅酒,規規矩矩的給陳再倒了一杯,笑道:“陳哥,當年是我不對,我給您道歉,您大人有大量,別和我計較。”

陳再看着那杯酒略有些犯難,擡頭睥睨而視,嘴角噙着一抹笑,“不好意思啊,我胃不好,喝不了酒。”

再三的被拒,林亂尴尬站在原地,仿佛受了什麽委屈似的,不知所措。

“不如以茶代酒?”

陳再不置一詞,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

黃導連忙對林亂說:“還愣着幹什麽?”

賠禮道歉,給人倒酒,關鍵是陳再還不領情,不曾正眼看他一眼,飯局上的人紛紛如看笑柄似得看他,莫大的屈辱湧上林亂心頭,握着酒杯的手越發的緊了。

“是,多謝陳哥。”

林亂端着酒杯一飲而盡,喝的太急被嗆到了,偏頭狠狠咳嗽了幾聲,臉色漲紅。

“黃導,你說這給人賠罪,喝一杯不大合适吧。”

自從林亂起身給陳再賠罪後,顧摯一直沒出聲,忽然說了這一句,黃導連忙笑道:“那是!”說完又對林亂使眼色,“該自罰三杯。”

陳再失笑,這萬惡的酒桌文化,林亂只怕心裏要恨死他了。

林亂深吸了口氣,緩緩又倒了一杯酒,“陳哥能原諒我,我很高興,自罰三杯,還希望以後陳哥能多多提攜。”

說完,再次一飲而盡。

而後一言不發足足喝了三杯,杯杯都是一口幹。

在短短十幾分鐘內,林亂喝了足足六七杯酒,酒量練得再好,此刻也是搖搖欲墜,頭腦發脹,胃裏極不舒坦,回了座,眉心緊皺,實在憋不住了,起身抱歉道:“抱歉,我去趟洗手間。”

陳再低聲再和顧摯說話,似乎談到了什麽,陳再低聲笑個不停,在場的人目光皆放在了顧摯和陳再身上,哪個還把他當回事,林亂手心緊攥,搖搖晃晃朝外走去。

直到進了洗手間,在廁所隔間吐了個天昏地暗,胃裏這才舒坦了些,洗了把臉,看着鏡子裏那個讓他惡心了四年的自己,眼眶通紅。

他恨極了這樣的自己,卑躬屈膝在的娛樂圈讨生活,周旋在無數有名望的人中間,那些人從前對自己好言好語,可自從自己僅僅只是林亂之後,翻臉無情。

他之前仗着自己身份得罪了太多的人,娛樂圈很多明星和導演都對他頗有微詞,而他又是負面纏身,想在娛樂圈內立足,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他身上最大的污點,就是四年前對陳再的那些所作所為,想要改觀粉絲對自己的看法,就得得到陳再的和解。

陳再陳再!又是陳再!

林亂拳心緊握,狠狠砸在洗手臺的邊緣。

他真的很恨他,恨透了他!

恨陳再的出現,奪走了他的一切!

如果這個人從未出現過該多好,從未出現過他也就不會落得今天這個下場!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林亂看着鏡子裏那個已經無比陌生的自己,陰狠的笑了起來。

倏然,洗手間的門開了。

是黃導。

“黃導,您怎麽來了?”

黃導略有些不悅,“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帶來,給你機會,給你和陳再之間當和事佬,你怎麽回事?不想混了?”

“黃導,我……”

黃導一揚手,“行了,我也不和你多說,待會自己機靈些,明白嗎?”

林亂四年裏學的最快的就是示弱。

當下雙唇緊抿,眼睑低垂,臉色通紅的應了聲是。

見着林亂這可憐的模樣黃導心思一動,醉眼朦胧的看着他,身下倏然就起了反應,走到林亂面前,一把将人擒住,半拖半拉拽進了廁所隔間,舒舒服服的坐在馬桶上,拉開了拉鏈。

林亂知道他什麽意思,渾身發抖,萬分屈辱的半跪了下來。

黃導滿意的抓着他頭發,“幫你這麽大的忙,不該好好報答報答我?”

對于黃導而言,林亂這個人他是看不上的,從前還頂撞過自己,目中無人實在讓他厭惡,可自從那件狗血的事情真相翻開之後,林亂一無所有,在娛樂圈內奉承讨好,張揚跋扈的性子瞬間變得畢恭畢敬,突然的投懷送抱,倒是給他幾分興致。

起初黃導還有些擔心林家的意思,畢竟養了二十幾年,說斷就斷怎麽說都不可能。

但後來林亂一直在圈子裏備受打壓,也沒見林家人出來給他做做主之後,黃導這才放心的将林亂徹底帶在了身邊。

沒有背景的小明星,權當養了個玩意兒。

林亂還算聰明聽話,伺候的又好,昨晚哄得他一高興,也就答應了他今天帶他來飯局的事。

草草纾解了欲望,黃導看着跪在地上不住咳嗽的林亂,腳尖輕踹了他,“趕緊把自己收拾好,待會機靈點,別把人得罪把事情搞砸了,能不能出頭,就看你這次的了。”

林亂趴在地上幹嘔了幾聲,點了點頭,“我……咳咳……明白,多謝黃導。”

黃導也沒再看他一眼,徑直走了出去,林亂趴在馬桶上,吐得天昏地暗,直到最後連黃水都吐出來了這才作罷,虛弱的跪坐在地上,瞬間淚流滿面。

回到飯局上,飯也吃的差不多了,陳再打着哈欠,百般無聊的坐在那有一搭沒一搭的和顧摯說話。

“累了?”

陳再點頭,掃視了一圈,“時差還沒倒過來,就被你拉過來吃飯,還是個這麽沒意思的飯局,沒意思。”

“那回家好好休息。”

陳再也沒想再待在這倒胃口,點頭。

顧摯站了起來,笑道:“各位,很抱歉,我還有些事,今天就到這吧。”

在場的人紛紛起身說着告辭,等着顧摯和陳再齊齊走出了房間,這才散了。

顧摯沒把人送回公寓,而是将人帶回了自己家,陳再一看回去的路線不對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也沒說什麽,沒骨頭似的半躺在顧先生身上,“顧先生,今天林亂發什麽瘋呢?差點沒吓死我。”

顧摯好笑的捏着他下巴,“吓死你?我看你還挺會欺負人的,把人都灌吐了。”

陳再瞪了他一眼,“我原本就沒打算喝他的酒,不過,他怎麽成這樣了?林家都不管他的?”

顧摯看着陳再,馬路兩側昏黃的路燈透過車窗灑進,印在他側臉上。

月下看美人,燈下看君子,淺笑裏,眉眼中,那抹若影若現的風流與桀骜,都曾讓顧摯愛進了骨子裏。

“他又不是林家的人,林家為什麽要管他?”

陳再歪頭凝眉,不解道:“養了二十幾年,這麽快就不當回事了?發生什麽事了?”

“沒什麽事,以後說給你聽。”

陳再最讨厭的莫過于這番說辭,一口咬在顧摯手背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牙印。

“嘶——小崽子,屬狗的?”

陳再作勢又要去咬他,猝不及防被擡起了下巴,反被顧摯咬了一口在嘴角。

這一口着實算不得有多重,陳再一手抵在顧摯胸前推開了他,捂着嘴角瞪着他,“是不是你又幹了什麽,所以才不願意說給我聽?”

顧摯失笑捏着他耳尖,輕輕往上提了提,“又在瞎猜。”

“那你說說看,這林亂怎麽會成這樣,一看就知道,和那導演有一腿。”

“不得了,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陳再斜眼看着他,“松手。”

顧摯順勢松了手,笑道:“行了,也不是什麽秘密,往後你總會知道。”

陳再順勢躺了下來,頭枕在他腿上,一副聽故事的樣子看着他。

“當初你出國之後林亂确實回去了林家,不過也就那麽三個月時間,三個月後林家突然宣布,和林亂再無瓜葛。”

“為什麽?”

“大概是因為林亂是徐來的兒子。”

“徐來?!”陳再一愣,不可置信,“他是徐來的兒子?真的假的?”

“真的,親子鑒定都出來了,怎麽可能有假。”

陳再凝眉,依舊不信,“他們兩個怎麽會是父子呢?”

顧摯輕笑,捏着他臉頰,愛不釋手,“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當年徐來狼子野心,差點害死了林烨,這筆賬誰都記得,只是秘而不宣,原本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突然爆出林亂是徐來的兒子,這麽巧合的一件事,你說,怎麽可能不讓人懷疑,當初不是徐來別有用心?”

一時之間,陳再有些懵,細細咀嚼了顧摯的話之後恍然大悟,但又有些一知半解,“你是說,當年徐來和林烨有舊怨,所以當年是他別有用心計劃好了,在醫院将我和林亂互換了?但是……這明明是陳阿姨他……”

“傻子,”顧摯嘆了口氣,“陳可她說什麽你就信什麽?”

陳再沉默不語。

邁巴赫平穩行駛,幾乎感受不到颠簸。

良久,陳再才擡頭問他:“那……當年徐來和林先生,有什麽舊怨?”

顧摯冷笑一聲,“徐來也是好本事,欺上瞞下好手段,毀了前途不說,差點把人給毀了。”

“毀了?”

“早些年林老先生和徐老先生有過命的交情,後來徐家敗落,林家岌岌可危時,林老先生可憐徐來孤身一人,将他接到了林家撫養,可沒想到,這一養,就養出了個白眼狼。”

陳再曾經聽喬徹說過,“當年不是林先生還被送去了美國?去美國幹嘛?”

“戒毒。”

陳再一愣,起身瞪着眼睛看他,“戒毒?”

“那時候林家正直風雨飄搖,經不起任何的打擊,林老先生忙的焦頭爛額,聽到這事,直接将人送去了國外。”

“那……林先生的毒瘾……”

“徐來。”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顧摯搖頭,眉眼間夾着一抹厲色,“誰知道呢?只是後來林家站穩腳跟,林老先生查這件事,這才查出是徐來将毒摻進了煙裏,林烨抽了好幾根,從此後就染上了,林老先生知道了這事,看在徐老先生的面子上沒處置他,而是将他送出了國,甚至表明了态度,和徐來再無關系,不過當時的林烨已經戒毒回國,進了娛樂圈。”

陳再喃喃道:“原來如此……”

“不過別擔心,徐來在國外那麽多年,國內什麽根基,翻不起什麽風浪。”

說到這個,陳再還有些不明白,“既然林亂是徐來的兒子,為什麽林亂會混成這樣?”

顧摯徐徐望向車窗外,過往的景象置若罔聞,被昏黃燈光籠罩的臉龐,刻着陰鸷的狠戾。

“陳再,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愛自己的孩子。”

陳再眉心狠皺,“可是……林亂和林家也有二十幾年的感情……”

“如果他沒傷害你,或許他能繼續留在林家,如果他沒有想對林文宣做什麽,或許他依舊可以打着林家的招牌在外嚣張跋扈。”

“林哥?”

顧摯轉過頭來,臉上狠戾的表情瞬間消散幹淨,“你不明白?”

陳再頓時悟了。

林亂喜歡林文宣這件事,他一早就看出來了。

六年前,他就看出來了。

林文宣和自己演對手戲,同性題材,難免會有肢體上的接觸,林亂那時候表情極其難看,陳再至今還記得。

但當初如果不是林亂來探班,也不會發生接下來的事,他也不知道這究竟是福還是禍。

車緩緩停下,顧家到了。

“好了,不提他了,咱們到家了。”

陳再腦子裏昏昏沉沉的,被顧摯塞了不少的事實,一時間難以接受。

顧摯看他神色恍惚,在他後腦揉了一揉,“你看,我都說以後慢慢說給你聽,你不聽,非得讓我現在就說,說了你又這傻乎乎的模樣,小傻子似的。”

陳再這暴脾氣,登時就炸了,“你才小傻子呢!”

顧摯失笑,就喜歡看他這炸毛模樣,心情登時大好,“好了好了,小傻子,咱們到家了,下車吧。”

陳再哼哼唧唧下了車,進了屋,這才一進屋,就接到了林老先生的電話。

陳再回來的消息沒告訴任何人,就連林老先生也沒提前告知,如今下飛機後二十四小時還沒和他聯系,林老先生這通電話,着實讓他心虛。

将手機放在耳邊,賠笑道:“爺爺好。”

“您哪位呀?”

陳再一聽就知道林老先生上脾氣了,“爺爺,是我,陳再。”

“陳再?陳再是誰?他還記得有個爺爺呢?”

陳再叫苦不疊,也知道林老先生為什麽生氣,這件事總之是自己不對,低聲道:“爺爺,對不起,我沒提前和您說我回國的消息,我其實是想給您一個驚喜來着。”

電話那頭半響沒動靜,陳再硬着頭皮繼續道:“爺爺,您身體還好嗎?我明天去看您。”

依舊沒人說話。

陳再嘆了口氣,低聲道:“爺爺,您別生氣了,我知道是我錯了,下飛機不該不和您聯系,您如果生氣,罵我兩句消消氣,如果實在不消氣,明天我任打任罵,行嗎?”

林老先生這才冷哼了一聲,“你也就現在會裝乖,平時膽子主意大得很,回國不和爺爺說一聲,出事了怎麽辦?”

“爺爺,我都二十好幾了,怎麽會出事,這麽晚了,您還沒睡?”

過了許久,林老先生那頭這才沉沉嘆了口氣,“行了,爺爺不生氣了,你呀,以後這麽大的事情得先和爺爺說一聲,明白嗎?一聲不吭回國,和誰學的?”

陳再嘟囔了一聲,林老先生沒聽清,“什麽?”

“沒什麽,爺爺您早點睡吧,明天我去您那,和您說說話,您可別煩我。”

林老先生語氣終于好了些,笑了,“你這孩子,你能來,爺爺就高興,行,明天爺爺等着你。”

陳再心裏終于松了口氣,笑了笑,“好,那爺爺再見。”

他心裏其實還一直想着徐來和林烨的事情,正躊躇着明天要不要和林老先生問問清楚,就見着顧摯走過來,仿佛他肚子裏的蛔蟲,“明天不許問林老先生那件事。”

“為什麽?”

顧摯看着他,揉着他頭頂,“林老先生最近查出,心髒不太好,千萬別刺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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