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戊戌年，二月十七，立春，宜嫁娶、入宅、祭祀。

寅時，晁汐緩緩睜開眼，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紅，臉上被一片輕盈的紅綢覆蓋着。晁汐坐起來，臉上的蓋頭滑落，終于看清了眼前的處境。

眼前是一間不大不小的靈屋，門上懸挂着白色帳幔，屋中央安放着一張供桌，桌上紅燭兩根，花筒一對，香爐一尊，還有兩只小巧的白玉酒杯，杯身印着的紅色的“囍”字，桌邊立着兩個紙紮的喜童，一男一女。而自己正坐在一口烏木棺材裏，一身正紅色黑邊金繡喜服，手裏還捧着一個牌位，上面寫着中天金德崇恩紫胤天尊的聖號。

現在的情況再清楚不過，這裏是一處冥婚的喜堂，自己托生到了一個祭品身上，扯的是，冥婚都是嫁給陰間的人，這家人居然想攀附位及中天的仙尊，而且祭品還是個男的。

晁汐無語地從棺材裏跨出來，長長的喜服曳地，胸口處涼飕飕的，站直了才發現這件喜服是前胸開襟中空樣式的，極富某種情趣。

晁汐将荀珩的神位放在供桌上，在靈屋後方看到一副被紅布半遮掩着的照片，照片裏的男孩頗為眼熟，晁汐仔細觀看，發現他的長相竟和自己有幾分相似。

晁汐撇撇嘴，心道：容貌相似，神/韻卻不足我的十分之一，我還沒吃到紫胤天尊這口神仙肉，凡人也敢妄想。

晁汐正腹诽，供桌上的燭火忽然晃動幾下，熄滅了，整個靈屋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朦胧的月光從窗戶投射進來，晁汐的眼睛适應黑暗後，看到白色的帳幔無風自動，供桌邊立着的紙紮侍童面目栩栩如生，紅唇白齒，仿佛下一秒就要開口說話，桌上的白玉酒杯動了動，慢慢浮于空中。

若是膽小的活人看到這番景象，肯定會吓得精神失常，但晁汐是誰？冥帝本帝，這種唬人的把戲對他而言太小兒科了。

晁汐拿起另一支白玉酒杯，與懸浮在空中的那只碰了一下，輕笑道：“不知哪位仙友想與我喝這交杯酒？我現在肉眼凡胎，天眼尚未開啓，難窺真容。”

晁汐話音剛落，便聽到一個熟悉且悅耳的聲音：“我口渴而已，你想多了。”

晁汐悶聲笑起來，抖得喜服上的裝飾品簌簌作響：“天尊啊，你是來驗貨的嗎？”晁汐說話間，故意将胸挺起來，開襟的領口朝兩邊敞開，露出胸前大片雪白的皮膚。

“這凡人的身體保養得好，細皮嫩肉的，喜服樣式也獨特，原來天尊喜歡這種款式，難怪對我不冷不熱的呢。”

晁汐言畢，周圍空氣突然變冷。

晁汐胸前裸露的皮膚瞬間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冷得打了個哆嗦，趕忙用手攏緊領口：“我現在是凡身不抗凍，若是被你整生病了，我就卧床不起，耽誤抓鬼王，大不了和你師父一起受罰。”

“你最大的本事就是耍賴和嘴貧，不知你是如何修煉成仙的。”荀珩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靜無波，但說話間已收了冷氣，一陣和煦的暖風拂面而至。

晁汐彎起眼睛，舒服地深吸了一口仙氣：“山人自有妙計。荀珩君，我說事實怎麽就嘴貧了？這小孩不是給你獻祭的嗎？我現在占用了他的身體，你要不先将就用一下？我保證全程配合你，你讓我在上，我絕不在下。”

“你……閉嘴！”

晁汐現在看不到荀珩的樣子，但能想象他氣結時的表情，想發火又要顧及身份，最多閉上雙眼，暗中磨牙。

晁汐見好就收，将喜服整理好，正經問道：“天尊此番前來，有什麽指示？”

半響後，荀珩才說：“這具肉身名叫朝小夕，是難得的四柱純陽體，原本命不該絕，但你有公務需用凡身，他又輪回幾世修為已成，提前晉升散仙。”

“這一世，他生在陰陽世家，會玄門異術，家中有一父一哥，稍後我将他的生前記憶傳送給你。冥婚這事，是我托夢給他父親，讓他操辦這一回清點祖上積下的業障，免得你遇事多阻，一番好意卻被你曲解。”

“這是活人冥婚啊？”

難怪來之前晁汐要這肉身的資料判官查了半天都沒查到，原來他是四柱純陽體，天生的神仙命格。有了這樣的肉身，就算沒仙術，也能百邪不侵，荀珩辦事，果然牢靠。

荀珩道：“這只是一場為你托生做的儀式。人間早已禁止冥婚，這家人世代行陰陽之事，這樣做不會引起猜疑。”

晁汐點頭：“這麽說我就明白了，不過，這小孩冥婚你為何要用自己的聖號？難道你和他之間有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能不能好好說話？”荀珩不悅道。“他家人正在外面召喚聖號主人，冥界官員都在修繕鬼門關，召誰來都不好，我正好與你有事交代，便用了我的聖號。”

晁汐嘻嘻一笑，拱手道：“原來是這樣，天尊英明。說起來，冥府一別，我又有好些日子沒見你了，你顯身出來讓我看看好嗎？”

晁汐期盼地仰起頭，黑暗中不知荀珩站在哪兒的，他雖然一直在說話，但聲音空靈，實在找不到他的确切位置。

荀珩半天沒反應，不說話也不現身，晁汐等了一會兒，尴尬地笑笑：“算了，你一慣煩我，不見就不見吧，交代完事，天尊該走了，恭送天……”

晁汐話還沒說完，屋內金光盈盈，荀珩的身體輪廓慢慢從光影中顯現出來，一襲仙袍白勝雪，一雙眉眼冷如月。

荀珩和晁汐的距離極近，晁汐仰着頭，差點與他鼻端相觸。

晁汐愣了愣，抿嘴偷笑起來。

荀珩斂目往後退了一步，從廣袖裏取出一物放在供桌上。

晁汐低頭一看，是一枚溫潤無暇的白玉扳指。

“定情信物诶。”晁汐眼兒彎彎，将扳指拿起來，細細觀賞，卻被荀珩一句話破壞了好心情：“這是我淨化好的湯圓，你帶着它，有危險時對着它念我的聖號，我便會來助你。”

晁汐嫌棄地将扳指扔在桌上，撇嘴道：“是這個死湯圓啊，它的靈被你抽了？”

“沒有，它是活的，能說話。”

晁汐用手指彈了彈玉扳指：“喂，死湯圓，裝什麽乖巧？大鬧冥府的威風去哪兒了？”

扳指滾動了一下，躺平，就是不說話，裝死到底。

“它現在魔障已除，你別欺負它。”荀珩說。

晁汐不爽道：“這湯圓說要睡我，我說它兩句，你還心疼了？”

“……”荀珩的眼底快速劃過一縷微光，改口道：“現在它是你的，只要不打碎，随你處置。”

扳指慌了，彈起來，拐個彎兒，滾到香爐後面，瑟瑟發抖：“天尊、冥帝，我錯了，那日我鬼迷心竅，胡言亂語，今後我會謹記教訓，盡心盡力聽從冥帝的差遣。”

“哈哈哈哈——”晁汐笑彎了腰，荀珩總算護了自己一回。

晁汐笑得東倒西歪，喜服的領口太大，随着他的動作滑落，露出半個肩膀，荀珩看了一眼，移開目光，道：“你把衣服穿好，畢竟是別人的**，要懂得尊重。人間是個花花世界，七欲旺盛，你需收斂秉性，別太放浪，若是惹到惡人，真被睡了……”

晁汐将領口拉起來，嬉笑道：“那不能，我還等着天尊你的臨幸呢。”

晁汐見荀珩擡起手，以為他動粗，要忙後退幾步：“哎、哎，天尊別動手啊，我開玩笑的。”

荀珩沉聲道：“過來。”

晁汐依言走到荀珩面前，荀珩将指尖放在他的眉心：“閉眼。”

晁汐閉上眼睛，腦海裏閃過一幕幕人間景象，原來荀珩是在傳送這具肉身的記憶。

記憶傳送完畢，荀珩深深地看了晁汐一眼，目光極具穿透力，晁汐知道他是透過肉身在看自己的仙體。

難得見他清冷的眼眸裏帶點深邃的幽黑，一向厚臉皮的晁汐竟不好意思與他對視。

晁汐垂眸，伸手勾起荀珩腰間的配飾，見他沒有閃避排斥，便往他身上靠了靠，輕聲道：“天尊這樣看我，是舍不得離開我的意思嗎？”

話音剛落，晁汐手中一空，荀珩已消失不見。

“臉皮真薄，我随口開個玩笑，你還當真了哎。”晁汐一聲嘆息，坐在凳子上，閉目養神。

不知過了多久，晁汐聽到門外響起一聲輕喚：“小夕，你還好嗎？”

作者有話要說：

小仙女們臘八節到啦，一定要喝暖心暖胃的臘八粥哦。

PS：我不要做短小君，從今天開始雙更，早上9點，晚上9點，小仙女們記得來看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