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進門（一）
Chapter 4 進門（一）
魏靈仿佛又回到那天，那個老鼠望着自己，眼睛似綠豆一般大，怔怔看着自己，忽然又跑走了，魏靈艱難地從床底爬出來，忽然發現房子開始搖晃，然後，魏靈又看見那只黑不溜秋的老鼠竄到暗黃的天花板上，一下子跳到吊扇上面，險些掉下來，魏靈心驚膽戰地看着搖搖晃晃的吊扇，忽然就驚醒了。
魏靈睜開眼睛，看到明亮幹淨的房間，有一瞬間的失神，她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在這裏。
沈家，趙老太太坐在沙發上，一臉審視地看着沈立風，魏靈被沈家傭人洗了澡，換了衣服，衣服稍微有點大，上面有淡淡的香味，像是說不出名字奶糖味，膩而香甜，很好聞，魏靈不禁多聞了幾口。
趙老太太看看魏靈，眼神意味不明，魏靈有些拘謹地站在一旁，她的皮膚因為貧血，看起來有些蒼白發青，體形纖弱修長，她睫毛很長，此時卻微微垂下，挂着一層雨霧般的淚珠。
半晌，趙老太太開口：“立風，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你不解釋一下嗎？”
沈立風也是方寸大亂，他自然記得這孩子，卻沒想到這孩子還活着，當初只是因為應酬發生意外，他明明給了錢讓那女人給打掉，誰知那女人會偷偷将孩子生下來，後來那個女人和他要錢，說養不起孩子，要他帶走，他自然不同意，再怎麽說也是個來歷不明的女人生的孩子，再者，那時沈之安還小，她的妻子趙沐也還在，他更不可能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孩子破壞圓滿的家庭，只好給了點錢息事寧人。
後來，那女人又來找他，說是孩子病了，沒錢看病，他才徹底生氣了，畢竟對于他來說，那個女人不過是想多要錢，那時妻子剛剛離世，喪妻之痛更是讓他心力交瘁，還有個女兒要照顧，況且他的事業正忙，于是就丢些錢，威脅了幾句，便離開了那個女人，後來再也沒有了聯系，誰知這麽多年相安無事，今天卻突然找了過來。
沈立風看看趙老太太，心裏直打鼓，支支吾吾道：“媽這是，是意外，我沒想到……”
趙老太太冷眼掃過去：“沒想到在外面弄出一個孩子！”
沈立風立刻噤聲，趙老太太接着道：“你說你，幹什麽不好！這傳出去多丢人！小安還那麽小！你看看！你看看！你給你女兒做的什麽榜樣！”
沈立風見趙老太太氣得話說得都快不利索，立刻道：“媽，一切都聽您的，您說怎麽辦才好？”
趙老太太嘆了口氣，道：“這都什麽事啊！作孽啊！”
趙老太太看看魏靈，向她招了招手：“孩子，你過來！”
魏靈擡頭，輕輕地向前邁了幾步，趙老太太慈祥地看着她，道：“孩子，你還記得我嗎？”
魏靈點點頭，她知道這就是那個好心給她衣服和錢的老奶奶，趙老太太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魏靈道：“十歲了。”
趙老太太看了沈立風一眼，繼續問她：“那你叫什麽名字？你的媽媽呢？”
魏靈聽她這麽問，不禁有些緊張，又想起母親在自己耳邊說的話，不知為何，她第一次沒有按照媽媽囑咐的去做，而是急忙回答道：“魏靈，我叫魏靈，我媽媽姓魏，她只告訴我要去找爸爸，就離開我了。”魏靈說着，還偷偷瞄了一眼沈立風，這是她第一次正面提起自己的母親。
沈立風咳了咳，心虛地扭過頭去。
趙老太太仔細端詳魏靈，半晌才說：“寒冬臘月相遇，即是福至性靈，這孩子，長得又靈秀漂亮，瞧着就面善，名字叫魏靈很合适。”
趙老太太接着問：“那你還記得你的家在哪裏嗎？”
魏靈猶豫了一下，最終搖了搖頭。
這時，趙老太太身旁的趙阿婆附在趙老太太耳旁說道：“這孩子身上全是傷，原來的家庭情況估計也不好，瞧着怪可憐的！”
趙老太太無奈，她看着魏靈，道：“那你先暫時留在這裏生活，你就叫我外婆吧！還有一個小姐姐，她還在上課，晚上就回來了，好不好？”
魏靈微微點點頭，心裏暗暗思考，暫時是多長時間？這家人難道不願意收留自己嗎？還有那個小姐姐，是自己先前看見的那個漂亮的小女孩嗎？
趙老太太吩咐旁人：“再去收拾一間房子，這幾天先找幾件小安的衣服給她穿，等安頓下來再準備。”
沈之安下午練完琴回來，看見爸爸也在家裏，她敏銳地感覺到家裏氣氛怪怪的，而且沙發上還坐着一個小孩，那小孩還穿着自己的衣服，遠遠看去，簡直就像是小一號的自己，連忙跑上前，好奇地問道：“咦！怎麽有個小妹妹？”
沈立風當然不會對她說實情，只腆着老臉給沈之安含含糊糊解釋：“小安，這個你就別問了，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別多管！”
沈之安卻道：“為什麽不能問，我也快是個大人了！”
沈立風聽着她的話哭笑不得，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只道：“你不是想要個玩伴嗎？這個是遠房親戚家的小孩，叫魏靈，以後給你做玩伴，好不好？”沈立風不想讓女兒知道這些，只得用其他借口将沈之安糊弄過去。
沈之安立即不滿：“那我也不要小妹妹，我要的是弟弟，爸爸，你是不是搞錯了？”
沈之安一直想要個弟弟，這個沈立風還是知道的，但還未等他解釋，趙老太太卻出聲了：“小安，和魏靈在一起乖乖待着。”又看向沈立風：“立風，我們還是單獨談談吧！”
沈之安還搞不清狀況，居然多了一個小玩伴，她還挺好奇，雖然不是她想要的那個，但總比沒有好。她脫下有些臃腫的棉衣，只穿着一件薄棉外衣，走到魏靈旁邊。
沈之安湊到魏靈身旁，仔細看看她。
魏靈早就認出這就是她在路上看見的那個女孩，但因為自己換了衣服，也洗幹淨了臉，又是和沈之安匆匆一見，沈之安倒是不記得她。
只見沈之安戳戳魏靈瘦弱的肩膀，問道：“你好小哦！你從哪裏來的？”
魏靈看着面前笑意盈盈的女孩，輕輕搖搖頭。
沈之安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晃悠着腿，道：“吶，現在呢！我是你的姐姐，你得叫我一聲姐姐。”
魏靈點點頭，沈之安本想聽她叫自己一聲“姐姐”聽聽，見她這樣，立刻驚訝道：“你不會是啞巴吧！怎麽不說話？”
魏靈連忙搖搖頭，弱弱地說了一句：“會說話。”沈之安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會說話就好，別是個啞巴，這樣帶出去多丢人啊！
隔日，沈之安去秦家找秦心玩，另一個小夥伴田竹也在那裏，三個小夥伴坐在一起。
“什麽！你有了妹妹！什麽時候？”秦心驚訝地張大了嘴巴，顯然很吃驚，“那，是你的親妹妹嗎？”
沈之安搖搖頭，道：“不是，爸爸說是遠房親戚家的，可我還是想要弟弟。”
“這不是重點好嗎！”秦心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道。
一旁一直沒出聲的田竹道：“幸虧不是親生的。”
沈之安還沒有反應過來她是什麽意思，田竹卻不說話了，三個好朋友難得的沉默着，田竹的爸爸和田竹媽媽離婚以後，又娶了一個老婆，那個後媽還給她生個弟弟，田竹的爸爸在娶第二任妻子之前很寵愛田竹，現在全身心都放在小兒子身上，這對于田竹來說，無疑是一種打擊。
三個人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從幼兒園開始就在一起玩耍，田竹比另外兩人大一歲，平時最照顧沈之安，性格也最好，但今年下半年三個人都快要升入初中，田竹要去鄰市和爺爺奶奶一起居住，因為她的後媽容不下她，沈之安和秦心知道後很難過，恨不得将那個後媽抓住暴打一頓。
而田竹今天就是來和另外兩個小夥伴告別的，沈之安送了她一套畫冊，是她爸爸從國外出差帶回來的，她和田竹擁抱，道：“以後我會去看你的。”
田竹紅了眼眶，點點頭道：“嗯，我會想念你們的。”
秦心很仗義地說：“你等着！我和小安一定會幫你報仇！”
沈之安在一旁附和：“對，報仇！”
田竹心裏好受許多，她看着沈之安一臉認真的模樣，忽然笑了起來，道：“之安，你也不要因為有了新玩伴忘了我，學習上有什麽問題，告訴秦心，讓她給你解決！”
秦心在一旁看着，心裏郁悶地想：看來這不像是告別，倒像是托孤，自己怎麽就要肩負起幫助輔導沈之安的責任了！
沈立風家裏多了個孩子的消息，很快傳到他的姐姐沈文佳那裏，沈文佳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
沈文佳，也就是沈之安的姑姑，是沈立風的親姐姐，她和沈立風出生在單親家庭，只有母親撫養，沈立風上學時成績很好，後來考進重點學校，那時他們的母親病重，不久離開人世，當時家裏沒有錢，沈立風的姐姐沈文佳只好從學校退學，供弟弟讀書。
後來沈立風結婚，她又看不慣沈之安的媽媽，覺得那是大小姐作風，再者沈之安的母親家境優渥，在外人看來沈立風就像是入贅趙家一般，直到沈立風創辦的沈氏慢慢做大，才有所改變，但沈立風和妻子同是校友，感情深厚，自然不會在意其他人的看法，然而沈文佳就不一樣了，總覺得自己的弟弟吃了虧，更是埋怨弟弟不知道拉攏沈家，沈立風和姐姐感情很好，沒辦法，只好給姐姐沈文佳買了一套房子，就當是給姐姐和姐夫的結婚禮物，沈文佳這才作罷。
沈文佳長相一般，說個幾句就能橫眉豎眼，語氣尖酸刻薄，得罪過不少人，她和丈夫都被沈立風安排在分公司裏，她的丈夫盧志廷擔任主管，平時也監管一下制造廠裏的情況，而她仗着弟弟有個大公司，平時一向霸道慣了，因此沈文佳在沈家絲毫不客氣，就當是在自己家一樣。
書房裏，沈立風，趙老太太，以及沈文佳，似乎在商量多出的這個孩子的事情。
沈立風靠着窗，不知在想些什麽。
沈文佳和趙老太太一直不甚對付，這次因為一個孩子，倒是沒有太多的沖突。
說實話，關于魏靈的着落，趙老太太是不希望她留在沈家的，畢竟是一個來路不明的孩子，沈家是什麽樣的家庭，豈是說留就留，再者，現在留在沈家，長大了可怎麽辦？這孩子在外面流落已久，能真心在沈家安安分分的待着。
但一想到那孩子可憐兮兮的模樣，她自己也不忍心。
同樣的，沈文佳對此更是不可置否，說實話，自從沈之安母親去世以後，她想過不少辦法讓弟弟再娶一個，但都因沈立風過于固執而作罷，這次沈立風弄出一個孩子，她倒是有些幸災樂禍，覺得将了趙老太太一軍。
沈立風一時間也犯了難，那孩子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平時他在外面雖然是個雷厲風行的商人，然而回了家，對于這些家事卻是一竅不通。
三個人雖然各懷心思，但誰也不願說出心中所想，沈立風見岳母不說話，幹脆道：“媽，這件事是我對不起您，也對不起沐兒，你放心，我以後再也不會要孩子了，也不會做這等糊塗事了。”
趙老太太擺擺手：“別說這些沒有用的，趕緊說說怎麽辦好！”
沈立風也是急得滿頭都汗，也不敢說什麽，沈文佳見弟弟被趙老太太訓得低眉順眼的，對着趙老太太冷嘲熱諷道：“那你有什麽辦法？要我說，幹脆直接在外姓親戚上過個戶，這樣也不怕孩子們以後反目成仇！”
沈文佳這麽一說倒是提醒了在座其他人，魏靈如果落戶在沈家，且不說沈家偌大的財産，就是沈氏集團的股份，理所當也然要分給魏靈一份。
想到這裏，沈文佳也是一驚，她怎麽沒想到呢？雖然自己不喜歡沈之安，但一想到還有一個外來的，心裏就更不舒服，再者，沈立風要是一直沒有兒子，自己的兒子說不定有機會，在她看來，沈之安總歸是女孩，以後若是嫁了出去便是潑出去的水，要是自己的兒子長大後得到弟弟重任，那沈家公司也有自己一份不是！
沈文佳見另外兩個人面色猶豫，越發覺得自己的主意不錯，連忙趁熱打鐵地勸他們：“我看只能這樣，不然還能怎麽辦？這傳出去讓別人怎麽看，再說了，以後小安會怎麽想，她媽媽就生了她一個，無緣無故多了一個妹妹，等她們都長大了，立風又怎麽能一視同仁。”
趙老太太見沈文佳半天想出這麽個馊主意來，瞪着她恨恨道：“人家一個孩子孤苦伶仃地投奔過來讨生活，你倒好，說得盡是風涼話，這真是，作孽呀！”
沈文佳被她說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不甘示弱地反擊道：“哎呦，現在裝起好人來了，我看您才是不想讓那孩子待在沈家，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不也是怕那孩子一進來，沈之安就沒辦法成為沈氏的繼承人了。”
趙老太太見她說得越來越離譜，指着她說不出話來，沈立風也覺得沈文佳說得有點過了，瞪了沈文佳一眼：“說什麽呢？沒大沒小的！什麽繼承不繼承的！我還沒死呢！”
沈文佳被弟弟出聲訓斥後，也知道自己說的太絕，撇撇嘴沒再說什麽。
三個人都愁眉苦臉的，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
屋外，魏靈輕輕從樓上下來，沈家很大，尤其是後院裏，有一個大花園，沈之安偷偷溜出去玩了，趙老太太按平時習慣應該還在午睡，而她早就餓了，捂着肚子想悄悄下樓看看有沒有什麽吃的，正當她走到書房門口時，隐隐約約聽到裏面傳來聲音，她想偷偷離開，但裏面的聲音還是不由自主地傳進耳朵裏。
“……要我說，幹脆直接在外姓親戚上過戶，這樣也不怕孩子們以後反目成仇！……”
“……這傳出去讓別人怎麽看，再說了，以後小安會怎麽想，她媽媽就生了她一個，無緣無故多了一個妹妹……”
“……我看您才是不想讓那孩子待在沈家，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不也是怕那孩子一進來，沈之安就沒辦法成為沈氏的繼承人了。……”
“……那孩子母親是什麽樣的人你們打聽了嗎？別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人，這孩子身上流的是沈家的血嗎？……”這個聲音尖銳，魏靈靜靜地聽着，覺得像是她以前住的那個破胡同口裏愛吆喝的賣菜阿姨的聲音。
“行了別說了，這事以後再議，先把那戶口問題解決了……”雖然聲音被刻意壓低，但魏靈還是聽出，這就是那個眉目慈祥的趙老太太的聲音。
…………
裏面還說了什麽，魏靈已經沒心情去聽了，她的臉上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蒼白，她輕輕擡腳準備轉身，發現書房門口半人高的盆栽底下落下一小塊的葉片，她張開手，果然，一手的樹葉，而那地下的，是自己剛剛無意識的揪下來的，她輕輕蹲下來，将那片葉子撿起來，無聲無息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她得萬分努力，才能忘記自己忍不住發抖的手臂，以及漸漸發涼的心，
十歲的孩子的理解能力如何，大人們無從知曉，但若是一個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孩子，其洞察力卻會讓人為之嘆服，然而魏靈要求的并不高，她知道她要乖乖的，姑且先将這作為能夠重新見到母親和母親團圓的籌碼。
年幼的魏靈依然沉浸在讨好沈家人，快快見到母親的思想裏，她知道母親做的那件事，是不好的事情，母親殺了繼父，也或許繼父沒有死，那麽她就更應該聽話，她可憐的母親，也許正和她一樣，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她要将母親從無休止的折磨中救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君又滾回來了！(◎o◎)
額(°_°)…，前幾章會不會有些暗黑什麽ヾ?≧?≦)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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