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很久以前佟野就聽過一種說法,是說你喜歡一個人未必喜歡的真是對方,大概率喜歡的是你自己腦補出的完美戀人。

佟野一直覺得這話特有道理,于是他總是提醒自己要擦亮眼睛,并且時刻保持理智。

他理智了二十多年,自從十五歲以來,被人追過,也隐約對別人産生過好感,可最後,成事兒的一個都沒有。

因為佟野很清醒的知道,這些“好感”和“喜歡”,其中摻雜着很大一部分當事人的幻想。

他才不要被這樣的幻想左右。

可是現在,他不僅是動搖了,簡直就是直接放棄掙紮,任由自己溺死在幻想出來的仙人幻境中。

而且甘之如饴。

榮夏生喝完水出來看見佟野在那兒傻笑,随口問了句:“怎麽了?”

佟野對于榮夏生的發問感動不已,在他看來,榮夏生這人才是真的對一切身外之物、圈外之人都不感興趣,而且榮夏生的這個“圈”,只有他自己進得去。

這麽說來有點兒像是自私的意思,但事實上并非如此,佟野能感覺到榮夏生不是自私的人,他只是不知為何收起了一切觸摸世界的開關,把自己給邊緣化了似的。

看着榮夏生,佟野竟然莫名升起一股責任感,覺得自己有必要把對方從世界邊緣給拉回來,倆人一起到宇宙中心去浪蕩。

“笑你呗。”

榮夏生疑惑地看他:“我?”

“嗯,”佟野又坐下,開始撥弄他的吉他,“你說你長這麽帥,整天悶在家裏不出去,你藏着不給誰看啊?”

榮夏生無奈地笑着看他:“沒藏着。”

吉他“咚”的一聲,琴弦和手指之間蹦出一個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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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野問:“你沒有女朋友吧?”

榮夏生原本打算回書房,聽見佟野的話,轉回來看他。

“沒有。”

“也對,姑娘就算想跟你談戀愛,也得有機會看見你才行。”佟野抱着吉他笑着看他,“小叔叔,你以前談過戀愛嗎?”

“我29了。”

“我知道,”佟野說,“我沒問你多大了,我問的是你以前談過戀愛沒有。”

如果有,佟野就決定嫉妒一下榮夏生的前任。

如果沒有,他打算試探一下對方,看看這人究竟喜好哪一口。

榮夏生站在那裏,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這問題這麽難回答嗎?”佟野笑他,“難不成你在數以前談過多少個?”

不至于。

佟野覺得榮夏生要麽沒談過,要麽談也只是談過一兩個,還肯定每個都特刻骨銘心。

他們認識的時間很短,但佟野已經把榮夏生看了個大概。

這人的一部分很難懂,一部分也很好懂。

“沒有。”榮夏生走到沙發邊上,随手拿起之前放在茶幾上的書,一邊翻,一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淡定地說:“沒談過。”

佟野一聽,笑了:“吓我一跳。”

榮夏生從書中擡眼看他:“為什麽?”

“你剛才那話說得我聽着就是有問題。”佟野說,“我問你有沒有談過戀愛,你說你29了,按照一般人的思路,肯定覺得你想說的是‘我29了,怎麽可能沒談過’。”

榮夏生原本是想這麽糊弄佟野的,沒想到,這家夥比他想得更聰明。

被戳穿了小伎倆的榮夏生也不吭聲,低頭假裝看書。

佟野憋着笑,歪着頭,一字一頓地說:“無,聊,的,魅,力。這書好看嗎?”

這是榮夏生最近在看的一本書,他很喜歡的作家唯一一本他沒讀過的書。

說來也真的巧,他在看的這一章,章節标題是:《單身男人的白日夢》。

他垂眼看了看章節标題,無奈地嘆了口氣,總覺得自己被諷刺了。

榮夏生不是個對愛情有幻想的人,他甚至從來都不覺得自己能找到合适的另一半,在愛情這方面,他悲觀得可以。

佟野湊過來,探過頭,看了一眼:“世上最浪漫的人無疑是那些無人與之浪漫的人……這說的不就是我嗎?”

榮夏生條件反射似的合上書,仰頭望着站在自己旁邊的佟野。

佟野尴尬地笑笑:“我覺得這說的是我。”

他指了指那本書,對榮夏生說:“你看完能借我看看嗎?租給我也行,租金是一天一頓飯。”

面對佟野,榮夏生是怎麽都生不起氣來的。

他把書遞給對方,起身往書房走:“你拿去看吧,不用租金。”

“謝了,小叔叔!”佟野的語氣元氣滿滿,然而其實是有些失望的,他原本以為榮夏生還能跟他繼續聊一會兒,沒想到人家就這麽走了。

聽見書房門關上的聲音,佟野低頭看手裏的書。

順着夾着書簽的位置打開,開頭就是剛剛他念過的那句話,之後是“正是在我們身處孤獨,沒有工作或朋友來幹擾內心的時候,我們才能真正理解愛情的精髓和必要性”。

佟野盤腿坐在沙發上,認真地鑽研起這本書來。

榮夏生一晚上沒睡,難得有靈感又有手感,他一口氣寫到了天亮。

他總是這樣,自從辭去了工作,生活就變得很不規律,有時候一宿不睡,有時候連着昏睡十幾二十個小時。

不僅是作息不規律,連吃飯也一樣。

身體狀況不算好,最糟糕的身體部件要算他的頸椎跟腰。

頸椎是因為久坐,而且坐姿不正。

腰是因為前幾年被撞了一下,留下了點兒後遺症。

但榮夏生向來不在意這些,對他來說,健康與否、長壽與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活着的時候能留下什麽。

他總是想,哪怕他的人生要在三十歲戛然而止,也至少讓他寫出一部能被人記住的作品。

可以早逝,但不能無為。

然而,理想永遠遙遠,追求理想的人永遠活在對自己的不滿中。

榮夏生不再寫詩,他把對詩的熱情敲碎了揉進小說裏。

他要寫一個并不偉大的故事,這個并不偉大的故事中所有的人都在被一個偉大的問題所困擾着。

早上六點一刻,榮夏生關掉了文檔。

他站起來的時候,要雙手扶着桌子才行,腰間的酸痛感讓他不得不皺起了眉。

小心翼翼地起身,稍微活動了一下。

榮夏生覺得好些了,然後打開了書房的門。

十一月份,清晨六點一刻,天還沒完全亮起。

他走出書房的一刻突然發現客廳的燈竟然亮着,以為是佟野這麽早就起床了,沒想到走過去一看,那家夥躺在沙發上正睡得香。

佟野完全沒有遺傳到他爸的文學細胞,從小到大,一看書就困,當年上學的時候,他寫出來的作文讓身為文學教授的佟老師懷疑這孩子是不是自己夢游的時候撿回來的。

長大之後也沒好到哪兒去,佟野昨晚拿着那本《無聊的魅力》,沒看幾頁就睡着了。

一整個晚上,一米八多的大個子縮在沙發上,睡得雖然不太舒服,但很香。

榮夏生看了眼時間,記得之前佟野說周一有課,猶豫了一下,還是過去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醒醒。”榮夏生說,“你幾點去學校?”

佟野正做夢,聽見“學校”倆字兒,一個激靈就醒了,然後直接從沙發上掉了下來。

榮夏生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人,心裏卻無奈地笑了。

“你怎麽躺這兒睡着了?”榮夏生問,“幾點起來的?”

從沙發上摔下來直接摔醒了的佟野龇牙咧嘴地揉着腦袋站起來,稀裏糊塗地說:“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

榮夏生徹底無奈,彎腰撿起跟佟野一起掉在地上的書,說:“你今天是不是要去上課?已經快六點半了。”

佟野愣了一下,幾秒鐘後終于回魂。

“我先去洗個澡!”佟野跑着就沖進了浴室,同時還嘀咕着,“完了完了,要晚了。”

佟野洗澡出來的時候,榮夏生說:“我去洗漱,等會兒送你去學校,早飯已經做好了,你先去吃。”

佟野濕漉漉的頭發還在滴着水,一大早滴水未進的肚子聽見榮夏生的話之後,十分配合地咕咕叫了起來。

他一邊擦頭發一邊笑着對榮夏生說:“小叔叔你可真賢惠啊!”

榮夏生瞥了他一眼,進了洗手間。

佟野美滋滋地晃蕩進廚房,當他看到擺在桌子上的馄饨時,無語凝噎了。

“小叔叔!”佟野扯着嗓子喊,“以後咱家該不會頓頓都是餃子馄饨吧?”

榮夏生正在刷牙,聽見他的聲音,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笑了笑。

他吐掉口中的泡沫,漱了漱口,大聲回應:“不喜歡吃的話,就學着自己做!”

佟野啞口無言,坐在了餐桌邊。

“我決定收回剛才的話。”他吃了一口馄饨,其實蠻好吃的,但想到未來一段時間每天都吃這個,他覺得不行,“他也沒有那麽賢惠。”

佟野又吃了一個馄饨。

“不過長得好看就行了。”佟野喝了口馄饨湯,自言自語,“美人負責好看就行了,洗手作羹湯這事兒,交給別人也不是不可以。”

說着,他就打開了手機,下載了一個食譜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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