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電梯門關上,佟野的笑臉被遮住。

榮夏生站在門口看着電梯的數字最後變為“1”,然後才回屋。

他喝了一大杯水,進了書房。

開電腦,開文檔。

他靜靜地看着一切準備就緒,然後敲下一段字:對于人本身而言,是毫無意義的存在。只有當他開始傾訴、作為傳遞思想和意願的載體時,才有了意義。生或者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具□□正在傳遞着什麽。身份證上印着“陳白塵”這個名字的男人,喝着酒,把他的死亡哲學刻在了門板上——死是最有效的逃避,也是最有效的傳遞。

打完這一行字,榮夏生雙手搭在鍵盤上,遲遲沒有繼續。

他盯着最後那句話,有些弄不清是他借着陳白塵的嘴說出了自己想說的,還是潛意識裏陳白塵真的存在,他只是對方表達的載體。

不過,榮夏生并不像陳白塵這樣極端悲觀,他更像是一個無怒無喜的人,沒有情緒,沒有神經。

在他的筆下,陳白塵永遠像是一灘酒味兒的爛泥,是躺在陰暗潮濕的角落身上長滿苔藓的失敗者,是游戲人間跟命運互相捉弄的游魂。

可他本人并不是這樣。

經常有人會問,一個作者筆下的人物跟世界,是否恰好就是作者人生的真實寫照?

至少榮夏生寫的人物并不像他。

并不像他。

榮夏生站了起來,又出了書房,去喝水。

他站在廚房的窗邊,看着外面霧蒙蒙的天,問自己:真的不像嗎?

每個人都有一個隐藏起來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裏,藏着所有不敢示人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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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夏生平日裏看起來冷淡平和,但其實,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在他潛意識的最深處掩藏着一個瘋狂的自己。

酗酒。

易怒。

破壞性極強。

那是他從來沒有表現出來的一切“惡”的面目。

榮夏生喝完了水,把注意力從那個叫陳白塵的男人身上轉移回了現實世界。

他洗杯子,回頭看到早上用過卻還沒來得及洗的餐具。

雙人份的盤子,雙人份的碗筷。

榮夏生走過去,拿起來,慢條斯理地洗,盯着水流,像是趁機在縷清自己關于生活的疑慮。

佟野中午在學校食堂吃飯,剛坐下就拍了張照片發給了榮夏生。

你佟大爺:小叔叔,你看看,紅燒肉裏面只有一塊兒肉!

榮夏生的手機震動時,主人并不在旁邊。

一上午只寫了一段話的榮夏生覺得焦慮,鑽進浴室,在花灑下站了一個多小時。

這是他緩解焦慮的方法之一,絕大部分時候很有用。

榮夏生濕漉漉地從浴室出來的時候已經下午一點多,他光着腳踩在地板上,冰涼。

随手套上睡衣,頭發都不擦,站到了窗前。

他打開窗,讓冷風吹着,把他徹底吹得精神了。

遲遲沒有收到回複的佟野已經開始準備排練,在教學樓頂層的一間教室裏,把所有課桌靠牆擺着,中間空出來給他們當舞臺。

佟野坐在窗臺上,懷裏抱着他的吉他,手中握着的是手機。

“野哥,準備開始啊?”

“來吧。”佟野給榮夏生發了個“哼”的小豬表情,然後放下手機,開始排練。

校園樂隊大都混不出頭,佟野他們心裏很清楚這一點,也很清楚,等到畢業,大家四散一方,這樂隊也算是走到頭了。

不過,在解散前,能争取到什麽機會就争取。

他們以前參加過各種比賽,校級的、市級的,還有上電視的。

校級市級都拿過獎,那種綜藝類型的,第一輪就被淘汰了,因為他們的鼓手跟節目組的工作人員打了起來。

打架的原因很好笑,也很年少輕狂——因為最近的洗手間只給大牌嘉賓用不給他們用。

佟野他們樂隊的鼓手覺得自己被歧視了,就去理論,結果工作人員出言不遜,二人就打到了一塊兒。

因為這個,佟野他們被取消了參賽資格,鼓手一開始還挺愧疚,但身為隊長的佟野說:“牛逼啊,槍狗的人,說幹就幹。”

他們樂隊叫槍狗,槍炮與狗牙,致敬幾個人都喜歡的樂隊槍炮與玫瑰。

至于為什麽人家是玫瑰,他們是狗牙,佟野說:“因為覺得狗牙比較符合我們的氣質。”

槍狗樂隊在音樂學院很出名,出名的原因并不是隊長佟野太帥,帥的另有其人,就是他們那鼓手。

學校數一數二的大帥哥,一上臺,認識的、不認識的姑娘小夥兒就都瘋了。

佟野他們靠着鼓手的這張臉才撈到那麽幾回去livehouse演出的機會。

今天排練的這首歌是佟野跟鼓手蔣息一起寫的,蔣息作詞,佟野譜曲,配合得那叫一個默契。

我嚣張跋扈,任意妄為。

我驕傲自大,走火入魔。

我偷了你的靈魂又搶了你的夢,吞掉你的信仰之後隔岸觀火笑你輕佻又淺薄。

佟野的手指在琴弦上游刃有餘地撥弄,幾個人配合默契,三遍下來,已經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主唱說:“我還是覺得這歌詞越看越欠揍。”

“欠揍就對了,”佟野說,“畢竟是你息哥寫的詞兒。”

他說完,放下吉他,立刻又拿起了手機。

主唱看看他,不懷好意地笑:“你最近跟手機談戀愛呢?粘住了都。”

佟野笑着瞥他:“什麽叫跟手機談戀愛?是通過手機跟人談戀愛!你懂個屁。”

他話一出,大家就開始起哄。

蔣息随意地敲了兩下鼓,挑眉對佟野說:“什麽時候帶來給兄弟們見見?”

佟野跟他對視一眼,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

“喝酒,去不去?”蔣息轉移了話題,站起來開始收拾東西。

“今天這就結束了?”主唱還意猶未盡。

“嗯,沒什麽可練的,再練下去,別的樂隊該有壓力了。”蔣息收好鼓棒問,“我去喝酒,沒人一起?”

“不去,我回去睡覺去。”

“我也不跟你喝,酒悶子,我怕了。”

“我女朋友圖書館等我呢,約會去。”

蔣息看向了佟野。

佟野想想,說:“行啊,我跟你去,再叫個人一起,你沒意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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