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方拾遺覺得自己又耳鳴了:“啊?”
陸汀遲卻不多說了。
方拾遺琢磨起來:好似無論是三師叔還是四師叔,都不太喜歡孟鳴朝。
師父與孟鳴朝的氣氛也怪怪的。
小鳴朝到底是什麽人?
陸汀遲思索片刻,擡手按在他頭上,聲音低低的:“我也不知道你那個小師弟到底是什麽人,但掌門師兄曾與我說起過,我便起卦算了一卦。”
方拾遺頓了頓:“如何?”
“大兇,大煞,血光之災,大不祥之人。”陸汀遲道,“我算不出他的過去,亦算不出他的未來,即使是現在,也籠罩在一團迷霧中。”
方拾遺想起孟鳴朝那張精致漂亮的蒼白小臉,實在無法将這“兇煞不祥”和他關聯起來。
孟鳴朝小時候身子就不好,病歪歪的,一到冬日就困得東倒西歪,整天都懶洋洋的,雖然待其他人并不親近,卻也沒有惡意,見天地黏糊他,像只乖巧的小獸,固然會露出獸牙,也會攤開柔軟的肚皮。
他沉默了會兒,搖搖頭:“師叔,一個人到底如何,靠其他人來評斷總是不夠的。小鳴朝心性不壞,我信他。”
“就知道你會這樣說,你師父同四師叔才沒有告訴你。”陸汀遲清楚這個師侄的性子,也不覺得奇怪。
說話時他掃了眼附近,不動聲色地又加了層隔音結界。
總覺得似乎有人在偷聽,可察覺不出來來頭。
那種隐隐約約被窺視的感覺并不好,陸汀遲咽下多餘的話,輕輕推了推他:“帶他不會有錯,下去準備準備吧,今晚出發。”
方拾遺還是不太樂意将孟鳴朝牽扯進來,猶豫着下了頂樓。
Advertisement
樓下的孟鳴朝抱着大貓,靠在柱上,修長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摸着那團手感頗好的貓,低垂着視線。
他腦中回蕩着“大兇大煞”與“不祥”,還有那句“沒有未來過往”,表情難辨喜怒。
鳴鳴慫得不行,不敢靠近他,幹脆跑去莫翎頭頂。鶴鳴莊的弟子擅長馭獸,莊中靈獸無數,莫翎從小與靈獸為伴,很喜歡這只看着靈氣的鳥兒,見孟鳴朝沒意見,兜着這鳥在二三樓轉悠了幾圈。
百寶閣分類明确,什麽都有,除卻修士常用的,居然還有凡人的東西。
小姑娘沒買一般女修喜歡的飾物或精巧的法器,幾圈下來,只買了支難得的靈藥,小心地收好放進百寶囊。
再擡頭時,方拾遺已經下了樓梯走來,她眼睛一亮:“方師兄!”
孟鳴朝像是慢了一拍,擡起頭看向方拾遺時,略帶探究:“師兄。”
方拾遺下樓時就妥帖收拾好了情緒,笑吟吟地點點頭:“久等了,沒什麽事。還有時間,師弟想不想再到處看看?”
轉頭對上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神,他矜持地補上一句:“莫師妹有空的話一道同游?”
“好啊!”莫翎一口答應,“洛師兄和左辰星右過幾日也來白玉京,方師兄想見見他們嗎?”
方拾遺笑了笑:“我有點事,待不久,大概見不到了。”
莫翎略感失落。
見孟鳴朝一直沒說話,方拾遺納悶地彈彈他的腦門:“小祖宗,不過是上樓去不帶你,又生氣了?”
孟鳴朝被敲了敲,倒是回神了,笑了一下,一眨不眨地盯着方拾遺的眼睛:“沒有。”
他興致顯然不高,莫翎雖然很想跟着方拾遺,見狀立刻道:“我一個人跑出來的,師兄師姐們恐怕在找我,那我也先走一步啦。”
“哎。”方拾遺提起大貓遞過去,莫翎卻擺擺手,有些無奈,“蛋蛋說想跟着你們。”
方拾遺疑惑:“可它是鶴鳴莊的……”
“方師兄有所不知。”莫翎壓低聲音,“我們莊上的靈獸,大半是自己養的,簽了血契,還有些是外面抓的收養的,管不住。蛋蛋是我小時候出去喂了幾口肉就自己纏上來的,它性子傲得很,不肯和任何人簽下血契,其實并不算鶴鳴莊的靈獸。”
說着,小姑娘眨眨眼:“我看孟師弟也挺喜歡它,不嫌棄就把它留在你們身邊吧,以後若是得空,我去山海門看看它,知道它沒死就成。”
蛋蛋不滿地喵了聲。
莫翎和方拾遺湊得有點近,後背莫名涼飕飕的,疑惑地左右看了看,繼續說:“蛋蛋不願意簽血契也不必擔心,它不會傷人的,其實莊內很多師叔師兄姐弟們都不願意簽血契,有違天和。”
蛋蛋:“……”
其實是孟鳴朝不願意和它簽。
但這麽丢人的事還是不要有人知道的好。
莫翎湊上去摸了摸蛋蛋,大貓舔了舔她的手指,小姑娘擺擺手,說走就走了。
方拾遺其實有些愧疚,原地立了片刻,斜眼看小師弟:“還當悶葫蘆?”
“師兄和誰都很親近。”孟鳴朝答非所問,“和城主也是嗎?”
方拾遺挑眉:“鬧別扭?”
孟鳴朝放開手,蛋蛋趕緊爬到他肩上,把自己長成毛茸茸的圍領。他雙手攏在袖中,察覺到自己的手足好像永遠這樣冰涼,有些厭煩地皺了下眉。
他混混沌沌四處漂泊時,從未想過自己的來歷。
可他想和方拾遺一直在一起,就得弄清楚自己到底是什麽,會不會傷到方拾遺。
還有……關于他的那段判詞,方拾遺這麽敏感的人,當真不會對他産生其他看法嗎?
心裏煩躁,孟鳴朝垂下眼:“師兄和那位城主說了什麽?”
方拾遺拉住他的手:“回去說。”
陳珖那塊傳送玉牌轉瞬将他們送回了白玉樓,方拾遺放下隔音結界,讓孟鳴朝坐好,臉色肅然,掐掉自己的身世和陸汀遲起卦的那一段,将前後告訴了孟鳴朝。
他這麽坦誠,孟鳴朝反而愣了愣。
“三師叔讓我帶上你,說實話,我不想帶你去摻和。”方拾遺頓了頓,“可是也總不能一直替你決定。唔,萬一我要是自個兒偷摸走了,回去你說不準就不要我這個師兄了。”
失信那麽多次,總得靠譜一兩回。
“古戰場的危險不必我多說,小鳴朝,你願意和師兄一起去嗎?”
方拾遺望着他,半跪在地上,牽着他一只手,容色很溫柔:“我私心不願你去,但你要是也想去,我會豁出性命保護你。”
有的人天生溫柔多情,方拾遺就是那種人。
這種性子不該出在一個父母早早雙亡,流浪街頭數年的孩子身上。
方拾遺是個異類。
孟鳴朝魔怔般盯着他的臉,幾乎有那麽一瞬想捧着他的臉吻下去。
這樣對他說話的方拾遺,就算是讓他自戕,他也能果斷下手。
“師兄,我陪你去。”他伸手勾住方拾遺的手,含笑蹭了蹭他的手心,輕聲道,“我會護住你的。”
方拾遺心想你這一戳就倒的身子,拉倒吧——面上笑眯眯的:“好啊。”
哄小孩兒似的。
孟鳴朝有些無奈。
一次性展露實力,恐怕會吓到他的師兄,也無從解釋。
倒不如到了那兒再說。
兩人心思各異,等到天色微暗時,陳珖邁着散漫的步子來敲門:“帶孩子的,走了。”
孟鳴朝想到方拾遺模模糊糊那聲“兒子”,眼皮一掀,望向陳珖的神色不善。
陳珖哈哈一笑,絲毫不在意,當孟鳴朝是只沒牙的小狼崽。
出了白玉樓,等在外頭的人卻出乎方拾遺意料。
除了陸汀遲,居然還有只有一面之緣的白玉京城主。
“城主大人,您……”方拾遺遲疑了一下,對方神色溫和,沖他一笑。
“不嫌棄的話,叫我一聲白叔。”城主道,“我與你父親相識時,還是一介散修,緣淺的師父教我修無情無欲道,沒有給我取名,說是塵世累贅。我雖沒踏上那條道,不過也一直沒什麽名號。”
方拾遺笑了笑,依言叫:“白叔。”
白城主看了眼他身邊的孟鳴朝,沒有多言,揮袖間,幾只張着翅膀的駿馬拉着馬車踏空而來,停在幾人身側。陳珖懶洋洋地将手攏在袖中:“幾位,等你們活着回來喝酒啊。”
看了眼方拾遺,“這位就免了,浪費我的好酒。”
方拾遺懶得搭理他。
上了馬車,速度竟然不必禦劍慢,還更穩。陸汀遲摸出一塊殘缺的獸皮地圖,上面有幾處标紅的點。
“這是你爹當年給我們的。”他指了指标紅的其中一個點,“其實雲谷大戰後,就沒幾個人敢再深入那片戰場,修為再高者,也只能在外圍轉轉,再深入就有隕落風險,方家後人也沒進過古戰場,所謂的寶庫到此存不存在、又是在哪兒,無人知曉。”
方拾遺擰眉:“那我那位老祖宗的洞府……”
“你爹曾只身進過古戰場幾回,回來什麽也沒說過,只給了掌門師兄這張圖。”陸汀遲頓了頓,忽然面露疑惑,“這張圖是十幾年前掌門師兄給我的,難道他那時料到了什麽?可讓你進古戰場,他鐵定要随身陪同才是。”
方拾遺一陣默然。
看來溫修越很早前就算了自己的劫,嘴上說着不介意,卻還是冥冥中感覺不好,将這個給了陸汀遲。
想來師父本意不是讓他只身前去。
更不是師父不想陪他進去。
而是他陪不了。
三人讨論起寶庫可能在哪個方向,孟鳴朝則偏了偏頭,看向馬車外面。
不知為何,他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白玉京本來就離古戰場的入口近,沒多久,馬車一停。
外面嘈雜的聲音傳來,方拾遺愕然往外一看。
古戰場即是當年雲谷的舊址,因為戾氣兇險,被門派勉強用大陣鎖住兇氣,偶爾會有不要命要財的修士想去打秋風,進入古戰場,多半出不來。
而此時,以往清冷的山谷口,竟然林林總總沾滿了人,粗粗一掃,就有百餘個,都在探頭探腦,竊竊私語,滿臉興奮向往。
只是大多踯躅不安,徘徊在谷口不敢進去,有的則一咬牙,就沖了進去。
白城主側耳聽了會兒,臉色漸漸沉了下去:“這些人……是去探方家寶庫的。”
方家寶庫的秘密竟然不胫而走,就在這兩日橫飛中洲。
無論是傳說中的神劍,還是數不清的修煉功法、絕世法寶、靈藥寶陣,都是無上的誘惑。
這些人是來竊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