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童淮醒來的時候, 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

灼熱的陽光從窗簾縫隙中擠進來, 灑在眼皮上,他迷迷瞪瞪睜開眼,被陽光晃到,咕咕哝哝:“老童你怎麽又拉我窗簾……”

嘀咕完了,眼前漸次清晰,瞅見是個陌生房間,他一個激靈坐起來。

搭在身上的薄毯滑落下去,童淮迷茫地左右看了看。

這個房間的空間不是很大,床、簡易書架、書桌和衣櫥占了大半空間, 但因為收拾得整整齊齊, 也不顯得逼仄擁擠。

身下的床不算軟, 但也不硌人,被子和床單都是冷淡的北歐灰,有股熟悉的好聞氣息。床邊是書桌, 上面堆疊着幾摞書和試卷、練習冊, 對面的屋門上有個镖靶。

和童淮亂糟糟的狗窩不一樣,這是個井然有序的房間。

就是生活氣息不濃。

童淮腦袋有點疼, 眨了眨眼, 隐隐約約想起了昨晚的事。

他喝到一半就醉了,然後薛庭送他回來,之後的事都記不清了。

所以這是薛庭的房間?

童淮很有領地意識, 房間只讓童敬遠、爺爺奶奶和俞問進, 進去前還得打招呼, 得不到允許也禁止入內。就連照顧了他幾年的陳阿姨,也只能一周去打掃清潔一次。

雖然說不上來,但童淮有種小動物般敏銳的直覺——薛庭和他一樣,也是個很注重私人領域的人,不會允許其他人随意進入自己的房間。

诶嘿。

他坐在床邊,腦子還不太清醒,晃了晃腳,有點說不上的樂,低頭看地上有雙拖鞋,穿上了滿屋子轉悠着打量。

薛庭開門時,正好撞見溜達到門邊的童淮:“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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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淮老實回答:“醒了。”

薛庭指了指隔壁:“去洗漱,牙膏牙刷毛巾準備好了,然後下來吃飯。”

“哦。”

童淮迷糊時就很聽話,往門外走,薛庭卻沒側身讓。

他過不去,疑惑地擡起眼。

和薛庭狹長幽邃的眼睛不同,童淮的眼型和他母親相似,眦角稍圓,弧度柔潤,從這個角度看人,總帶着點懵懂無辜。

……看着就很軟很好欺負。

薛庭心裏像被羽毛尖尖輕輕搔刮了下,忍不住想欺負他。

他伸出手,将童淮稍長的劉海掀起來,往頭頂按了按:“不嫌擋眼?”

然後折身下樓。

童淮奇怪地瞅了眼這個莫名其妙的人,沒發覺不對,走進隔壁浴室。

一照鏡子,就發現自己劉海被捋上去,別了枚亮晶晶的粉色發卡。

童淮清醒了。

往一大老爺們頭發上別這個?什麽毛病!

童淮把發卡一把扯下來,飛快洗漱完,氣勢洶洶地下樓,拿着證物要找嫌疑人興師問罪。

薛老爺子已經坐在飯桌前了,見童淮下來,投來關切的目光:“小童醒啦,喝了那麽多酒,頭還疼不疼啊?”

童淮即将膨脹的小宇宙一秒縮回:“爺爺好。不怎麽疼了。”

薛庭端出最後一盤菜,聲音含着淡淡嘲諷:“爺爺,你誤會了,他喝得不多,就是菜。”

童淮薄怒:“白眼狼,我是給你擋酒!”

薛老爺子原本笑呵呵的,聽到這句,疑惑地看向孫子,用眼神詢問:你還需要人給你擋酒?

噓。

薛庭不着痕跡地朝老爺子使了個眼神,狀似真誠地道歉:“嗯,你不菜,你賊厲害。”

說是道歉,更像哄人。

不過童淮向來好哄。

得到安撫,他嘀嘀咕咕地坐下來,薛庭坐到他旁邊,把手邊的綠豆解酒湯推過去。

宿醉之後腦袋還疼着,童淮這回是真的乖下來了,安靜地埋頭喝湯。

薛老爺子眼角帶着笑紋,沒留神開口:“以前薛庭他爸爸也……”

剛起了個話頭,老爺子猛然收口。

童淮動作一頓,看向聽到爸爸兩個字後,臉色淡下來的薛庭。

他還是第一次見薛庭露出這種臉色。

薛庭像一汪湖水,湖底沉着堅冰,表面浮着虛幻的平易近人,總是不動聲色又從容不迫的。

而此時,他的眉梢眼角含着隐隐的、掩飾不了的不快與抗拒,像是将底下那層堅冰浮了出來。

薛老爺子像是做錯了事,低聲叫:“小庭?”

“沒事,”不過半分鐘,薛庭又平靜下來,似乎方才臉上的波瀾只是童淮眼花,瞥了眼童淮,“愣着幹什麽,要我喂你?”

童淮重新動起筷子,頗為食不知味。

他忽然意識到,薛庭不提父母,緣由可能比他想象的要複雜。

但是薛庭不會告訴他。

吃到一半,童淮重新活躍了飯桌上的氣氛。老爺子胃口沒年輕人好,仍陪着他們吃完,才背着手,去院子裏閑溜達。

老人家的身子骨到底比年輕人差,他腿腳到現在還沒好利索,依舊被薛庭禁着足,每天只能在院子裏轉轉解悶。

童淮有暑假經驗,跟着收拾了下飯桌,看薛庭戴着手套洗完碗,這才從兜裏把那枚粉色發卡拿出來:“這是什麽?”

薛庭頭也沒擡,語氣淡定:“生日禮物。”

“啥?”

“感覺和你很搭。”薛庭洗完了,擦擦手,回頭一笑,眉眼間是毫不掩飾的揶揄。

搭個屁。

童淮把發卡砸回他懷裏,決定看在昨晚的份上不跟他計較:“我回家了。”

薛庭擦完最後一個碗放下,停在廚房門口沒說話,看童淮即将越過自己,忽然伸了伸腿。

童淮猝不及防給他一絆,朝前傾去,慌忙中一把扒住薛庭領子,腰被托了托,整個人轉而倒到薛庭懷裏。

還沒來得及發怒,薛庭插在另一只褲兜裏的手動了動,将裏面的東西拿了出來,遞到童淮眼前。

“不生氣了,嗯?”

低沉的嗓音落在耳邊,童淮下意識接過,定睛一看。

是他喜歡的歌手的演唱會門票。

位置不錯,離舞臺近,兩張,連號。

薛庭抱着手,眼裏帶着絲不易察覺的笑,歪着頭看他。

童淮:“……”

實話不瞞您說。

其實我是VIP貴賓座。

……世事無常,人生離譜。

童淮欲言又止,心裏沉甸甸的,覺着自己像是托着薛庭那三輛被偷的自行車。

演唱會門票早幾個月就售空了,一票難求,找黃牛收肯定很貴,這兩張還是好位置。

薛庭肯定花了不少錢吧。

這要是俞問也就算了,是薛庭的話……

見童淮盯着門票不吭聲,薛庭從容的姿态一收,不太确定他是高興還是怎麽。

他略蹙了蹙眉,琢磨有哪兒不對。

前幾天他看到童淮發了演唱會倒計時動态,一副很想去現場的樣子,又點進童淮的朋友圈翻了翻,發現童淮發過很多條那個歌手的相關。

演唱會門票,對于小卷毛來說,應該太貴了點。

所以他才找朋友尋渠道買票的。

找的時候,薛庭順口提了句,是這邊認識的小朋友喜歡的。

對方卻誤解了他的意思,直接郵來兩張票。

還寫了明信片表示祝福:“薛哥您什麽人啊,追個人還不是手到擒來,祝您演唱會一過,成功抱得美人歸!”

“謝謝啊,”童淮勉強壓下滿腔的複雜情緒,打斷了薛庭的回想,“花了你不少錢吧。”

薛庭怕他有壓力,實話實話:“不多。”

甚至沒花錢,白送的。

童淮頓時又有點微妙的感動。

嗐,還說他要面子呢,這不也犟着嘴不承認。

他琢磨了會兒,想着可以尋個機會等價回禮,思畢,把一張票塞到薛庭手裏,揣好另一張:“那明天我們一起去看演唱會吧。”

薛庭沒想過去看演唱會,聞言一怔。

轉念一想,票是他送的,他不去誰去?

俞問?

想起昨晚俞問的醉話,薛庭心頭浮上淡淡不爽,慢慢點了點頭。

“那我們明天下午早點去,演唱會在隔壁市,得先坐車過去。”童淮笑起來,臉頰上有淺淺的酒窩,“謝了。”

“嗯。”

童淮跟老爺子打了聲招呼,提起裝好的生日禮物,滿載而歸回家。

回老屋坐下了,童淮趕緊把手機摸出來充電。

開機後屏幕一亮,跳出幾個未接電話,是童敬遠的。

看時間,大概是昨晚大夥兒喝酒時打來的,他手機調成靜音了,沒注意到。

雖然醒了酒,但宿醉後的疲倦困頓還在,童淮恹恹地打了個呵欠,先回了個電話,沒打通。

老童大概在工作。

童淮又點進微信,發現童敬遠給他發了幾條消息。

上面幾條沒啥營養,不是問他在幹嘛,就是讓他少喝點,最後一條是淩晨兩點發來的,是個小視頻。

童淮納悶地點開。

視頻背景顯然是在某個辦公室裏,童敬遠穿着正裝,打着領帶,坐在辦公桌前。

嚴肅得像是随時能上談判桌的童總突然雙手合十:“崽崽,爸爸錯了,明年就算公司破産,爸爸也要回來給你過生日。不要不理爸爸,好不好?”

童淮:“……”

童淮懵了幾秒,才想起自己昨天好像是發了句氣話,要童敬遠雙手合十拍小視頻謝罪。

他的嘴角抽了抽,沒忍住拍床狂笑起來,笑了幾分鐘,勉強壓下笑意,抹着眼角淚花,回了個頭戴小粉花、抱臂冷哼的小黃雞過去。

童敬遠這回在了,立刻發來視頻通話:“崽崽,不生氣了?”

童淮哼哼唧唧:“态度還算誠懇,勉勉強強原諒了。”

童敬遠笑:“我們崽崽就是大度。”

“你不教訓我在外面喝醉酒嗎?”童淮狐疑地問。

童敬遠:“這不剛取得原諒,不敢造次。”

說完,父子倆都是一樂。

開開心心地聊了會兒,等挂了視頻,童淮心底最後那點小埋怨也煙消雲散了。

翌日,童淮一覺睡到十點半才醒,沖個澡換上衣服,去老柴那兒吃飯。

柴立國見着熟悉的人影,喲了聲:“稀客啊。”

童淮眼巴巴:“稀客想吃豆角焖面。”

柴立國搖搖頭,直嘆一個男孩子撒嬌怎麽這麽熟練,嘴上嫌棄着,動作卻很麻利,很快上了份豆角焖面。

童淮惡習難改,邊吃邊玩手機,估摸着時候差不多了,給薛庭發消息:你喂貓了嗎?

薛庭回得還挺快:剛出門

童淮三兩下扒完最後幾口:“柴叔我先走了啊,錢轉你微信了。”

沒等柴立國說話,他拔腿就跑。

巷子離柴記餐館比較近,童淮先到,蹲在巷口等了會兒,聽到陣清脆的自行車打鈴聲。

薛庭停到巷子口,垂眸看了童淮一眼,遞來根冰棍兒:“蹲在這兒等着被領養?”

“那只惡霸貓賊兇,我一個人不敢進去。”童淮咬着冰棍含糊道。

薛庭看他那樣兒,嘴角淺淺一勾,在抗議聲裏揉了把他細軟的頭發,推着車往裏走。

至少在天氣徹底轉冷前得安置好這幾只小貓,找到領養人——薛老爺子對貓毛過敏,不好接過去,童淮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更別說貓了。

童淮在微博發布了領養信息,可惜一時半會兒還沒人來問。

走到小貓們當窩的垃圾桶邊,童淮蹲下來,熟練地喵了聲。

三只小貓認得他,依次鑽出來,最後是兇巴巴的小花。

童淮咂咂舌,苦口婆心:“小花,你這麽兇,是嫁不出去的。”

薛庭:“……”

“做一只溫柔賢惠的小貓咪,我們也好給你找主人啊。”童淮說完,又被小花呲牙瞪了眼,非常不開心,“你這貓怎麽這樣。”

薛庭拎着他後領把他提起來:“再叨叨當心它撓你。”

童淮聽完,臉色卻詭異起來,瞅瞅薛庭,又瞅瞅貓,瞅瞅貓,再瞅瞅薛庭:“薛哥,你有沒有發現,它雖然很兇,但是從沒沖我亮過爪子哎。”

薛庭疑惑:“?”

“這種屬性,統稱傲嬌,”童淮藏着點壞心思,“婷婷,你不覺得和你好像嗎?”

雷點被反複橫踩,薛庭輕吸一口氣,決定看在童淮幫他擋過酒的份上,不跟他一般見識,面無表情:“走了。”

喂完貓分道揚镳,下午三點,倆人又湊到一塊兒,坐地鐵到高鐵站,買票去隔壁市。

演唱會七點半開始,提前一小時檢票,童淮拽着薛庭在附近逛了圈,過去時間正好。

入場坐下後,童淮依依不舍地望了眼VIP貴賓座,再次深刻理解了什麽叫自作自受。

現實也真是奇怪。

跟薛庭的關系越好,他就越不敢主動戳破謊言。

演唱會持續了将近三個小時。

倆人從裏面一出來,童淮就接到了俞問的消息。

-一條夢想當海王的魚:卧槽,兄弟!你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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