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秦莺莺側身躺在地上,彎起胳膊肘手支在腦側,大幅緋色繡紗鋪陳在他身後,披帛淩亂纏着他的上半身,甚是風情萬種地看向驚慌失措的楚璇,道:“喊什麽?你都看到了,我是個男的。”

他喟嘆道:“誰讓我們胥朝宗府只能由女子接掌,我爹在我前邊都連生三個男孩兒了,到我還是個男孩,你說怎麽辦?所以這光榮而艱巨的任務只能落到我身上了。”

楚璇滿是譴責地道:“那你至少應該心裏有數啊,你是個男人,你怎麽能披着張女人皮來摸我的手?還有剛才……男女有別,你懂不懂?”

秦莺莺愣怔了片刻,轉而擡起上半身似笑非笑地看向神情冷冽的蕭逸:“原來你真沒跟她說啊……”

投向他的視線更加陰鸷森森。

秦莺莺卻笑不可遏,绫羅豔裹的上半身前仰後合,笑得鬓邊釵環如花枝亂顫。

從前楚璇拿他當個女人看,覺得他笑起來的樣子雖然略微誇張了些,但還算昳麗動人。可如今知道他是個男人,再看這場景,只覺有着說不出的詭異……

那一長串莺呖嬌啼如檐下銀鈴般響在靜谧的夜裏,一直到他笑夠了,才收回勁兒,難得好心地沖楚璇道:“這不能怪皇帝陛下,我曾經逼着他發誓,要是敢把我是男人的事說出去就死媳婦。”

楚璇睜大了眼睛。

秦莺莺笑道:“這人當年也是少年心性,不信鬼神,不敬閻羅的,痛痛快快地發誓了。唉?你不是不信嗎?怎麽這麽老實聽話?”

蕭逸冷冷低睨着他。

秦莺莺有所悟,轉頭看向楚璇,啧啧嘆道:“哎呀,看來他真是喜歡你喜歡得緊,喜歡到一點風險都不想讓你冒。”他似有所觸動,浮掠起些許傷感:“本來還想跟皇帝陛下商量下胥朝習俗的事,這下怕是沒有回旋餘地了。”

蕭逸依舊玉面如冰,緘然不語。

楚璇卻好奇心大盛,站起身,撲掉裙紗上的灰塵,乖巧地往蕭逸身邊靠了靠,抻頭問:“什麽習俗啊?”

蕭逸握住楚璇的手,沉聲道:“他嘴裏慣吐不出象牙。”

秦莺莺那模樣看上去甚有自知之明,随和地擺了擺手,道:“沒事,我不跟你生氣。”旋即又看向楚璇,柔媚一笑:“我就是一說,你也就是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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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們胥朝啊最看重兄弟情義,若是自認相交投契,為表真心和義氣,那什麽都可以交換,包括女人……”

他用一種神往的眼神看向楚璇那張驚豔媚極的臉,誠懇地補充:“若真講義氣,拿對方當朋友,當兄弟,是一定會把女人送去陪對方睡一宿的,陛下……”他仰了頭,目光瑩澈地看着蕭逸道:“我這次來帶來了六個姬妾,你要是答應,我明晚就把她們送來伺候你。”

楚璇怯怯地往蕭逸懷裏縮了縮,蕭逸将她摟住,氣定神閑地垂眸看着躺在地上耍無賴的秦莺莺,慢悠悠道:“我們大周沒有這習俗,但有另外一種說法。”

秦莺莺忙問:“什麽說法?”

蕭逸低凝着他,驀地,唇角微微勾起,噙着一抹和風溫煦的笑。

“有來無回,死無全屍。”

賴在地上不起來的秦莺莺猛地哆嗦了一下,掙紮着站起來,向後退了幾步,顫栗着道:“你這個樣子,我是沒法跟你真心相交,拿你當兄弟的。”

蕭逸冷酷地瞥了他一眼:“那你滾吧。”

尴尬的靜默,窗外夜風淺咽低旋,聲聲入耳。

秦莺莺低咳了一聲:“要不,咱們還是說說交易吧。”

蕭逸斜睨了他一眼,什麽都沒說,擡胳膊探向身側的書架,那上面擺着一盞細頸越瓷大肚瓶,他捏住頸口輕輕一扭,只聽‘烏拉拉’的聲響,面前抵牆的兩排書架緩慢側移,露出中間黑漆漆的入口。

蕭逸簡略道:“密室。”又看了眼秦莺莺:“你前邊走着。”

秦莺莺正驚訝地看着那穿牆入深的密室,聞言,像被人踩了尾巴似的,一蹦老高:“憑什麽我前邊走着?”

蕭逸平風靜水地掠了他一眼:“憑提交易的人是你,憑求人的是你。”

秦莺莺惡狠狠地瞪了蕭逸一眼,撥斂起裙紗,小心翼翼地向前探了探步子,挪動着進了密室。

蕭逸把燭燈滅了,随手拿起一顆夜明珠照明。

經過一道窄廊,走入密室深處,漸開闊起來,可見兩側矗着鎏金花枝架,架上擺着夜明珠,沉光幽斂,勉強照亮了周遭的陳設。

只有一張紫檀木橫案和四團繡榻。

蕭逸小心扶着楚璇讓她坐好,把夜明珠随手擱在橫案上,靜默看向坐在他對面的秦莺莺。

秦莺莺那深邃且輪廓鮮明的五官隐在暗昧裏,卸去了吊兒郎當,浮掠上幾許精明的笑意。

“我剛才在密室裏走,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他前傾了身體,直勾勾地盯着蕭逸:“提交易的是我,先求人的也是我,可你并沒有一口回絕啊。你不光沒有回絕,還煞費苦心地安排這種隐秘地方來談,是想要避開耳目吧?”

秦莺莺緩緩而笑:“承認吧,蕭逸。其實你早就猜到我要跟你交易什麽,并十分想跟我做這筆交易。”

蕭逸道:“我幫你找迦陵鏡,你替我找出別夏留下的後人。”

秦莺莺哈哈大笑:“我就喜歡跟你這種聰明人來往,說話幹脆。”他嘴角帶着幾分薄薄的笑意:“我和父親只對別夏留下的東西感興趣,對人不感興趣,甚至希望這後人永遠的消失才好。”

蕭逸坐得端穩,淡淡道:“秦丞相宏圖大志,看來也不甘心只做個丞相了。”

“既然墊墊腳,伸伸手就能夠得到,誰又願意久久屈居人下?”秦莺莺收斂了笑,語氣溫和了許多,甚至還夾雜着一絲憐憫:“你在梁王手底下讨生活那麽多年,這個道理你應當比誰都懂啊。”

他停頓了須臾,話音一轉:“況且如今的胥王與你們的梁王過從甚密,若能将他從王位上拉下來,也等于是在為陛下效力。”

蕭逸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擡頭,道:“莺莺,你知道朕剛才想起什麽來了?”

在楚璇的印象裏,這是第一次聽蕭逸喚他‘莺莺’,少了兩人相互诋毀貶損的随意打趣,反倒似含了些關切在裏面。

這樣,還真有些像知交好友之間的交談了。

秦莺莺大約也察覺出蕭逸的變化,斂正了神色,認真地問:“什麽?”

“當年的別夏公主。”

蕭逸清清淡淡地看着他,道:“這位公主如此能耐,在倉惶落敗之際還能布下這樣大一個局,可她怎麽還敗了呢?”

秦莺莺歪着頭思忖了片刻,道:“大約敗在她是個女人吧。可不要相信什麽在胥朝女人地位高這樣的鬼話,那都是表面,若要涉及國本,那幫迂腐老臣是不大會擁立一個女人的。”

“……這樣說其實也不太對。當年的別夏其實也不能算是女人了,鼎盛的權勢下,是會淡化性別的,她的聲望遠超當時的胥王,擁立她的迂腐老臣也不少。”他伸手抵着眉梢:“若真要找一個落敗的原因出來,那就是她沒這命,她沒有當胥王的命,她的子女也沒有,不然那枚至關重要的迦陵鏡早就物歸原主,不會是如今這局面。”

蕭逸的話變得幽深且耐人尋味:“沒有這命。莺莺,你要記住了。”

秦莺莺的兩彎細眉倏然擰了起來。

等到三人要從密室出去時,他還是那副神情,蕭逸想起什麽,突然在密室的石階前頓住步子,看向楚璇:“你先出去,我想起來還有件事沒解決。”

楚璇臉上滿是狐疑,未等她發問,便被蕭逸拽着袖子推出了密室。

她站在密室口,聽裏面傳出蕭逸那冰雪般沁涼悠揚的嗓音。

“朕有沒有說過不許你再接近璇兒?”

“朕有沒有說過不許你再占她便宜?”

“朕有沒有說過大周跟胥朝不同,在大周,要是有人敢肖想有夫之婦,是要被打斷腿的?”

片刻悄寂,她聽見秦莺莺發顫且倔強的聲音:“那你打我腿,不準打我臉!”

“不行,你腿太短了,朕還是打臉比較順手。”

剩下的聲音太過慘烈,楚璇不忍卒聽,跑到了觀文殿的門前,把額頭抵在雕花細棱上,出了會神,背後傳來腳步聲,她忙回頭,見秦莺莺耷拉着臉出來。

光色太暗,楚璇忍不住抻了脖子想仔細觀察觀察他的臉,卻見他頗為憂郁地看向她:“小美人,我們兩這輩子有緣無分,只好下輩子再續前緣了。”

他說完這句話,像是牽動了傷口,吃痛地輕撫了撫唇角,猶如一朵黑夜裏的豔雲,腳步虛浮地飄了出去。

一直等他走遠了,蕭逸才上前來握住楚璇的手,凝着窗外沐浴在夜色裏的雲階瓊閣,緩慢道:“書讀得差不多了,下面我教教你怎麽看人。”

楚璇歪頭看他,卻見他溫柔一笑:“看蠢人沒有意思,這是個聰明人,你可以琢磨琢磨他的小算盤,就拿他當個練手。我這一次不給你現成的答案了,你總得自己琢磨出點東西來,才能有長進。”

楚璇點着頭默了默,喏喏道:“我從前覺得自己挺聰明的,可現在,越來越覺得自己腦子不夠用了。”

蕭逸笑道:“這是好事啊,意識到自己的不足才能有進步嘛。”

兩人回了長秋殿,蕭逸哄着楚璇去睡,自己則坐在席案前批了一整夜的奏疏。

韶關戰事吃緊,京中局勢亦有些緊張,雖未到人人自危的地步,但多少與太平盛世裏的安逸享樂已有所不同。

蕭逸下旨嚴令禁止朝官宗親在戰事期間出入風月場所,禁止大肆操辦集宴。這道聖旨一下,原本就倍顯荒蕪的京都變得更加冷肅寂寂。

但總不乏迎着風頭作死的人。

一大清早還沒到上朝的時辰,高顯仁就慌慌張張地跑進了長秋殿,在幔帳外道:“陛下,不好了,出事了。”

楚璇睡得迷糊,揉搓着惺忪睡眼,半寐半醒地呢喃:“出什麽事了……”

蕭逸騰得坐了起來,給楚璇掖了掖被角,道:“沒事,睡你的吧。”

說吧,他迅疾起身,趿上鞋,拂開幔帳快步出去。

“昨天夜裏雲麾将軍在樂坊糾結了一批纨绔子弟飲酒作樂,喝得醉醺醺的,又受了宴席中一名舞姬的撺掇,竟把新拟好的布防圖拿了出來。所幸随他同席的副将覺得事情不妙,快速離席通知了宛洛軍中的幾位老将軍,他們連夜帶人把樂坊封了,聽說見過布防圖的舞姬都被暗中處置了……”

那即将出征的宛洛主帥、雲麾将軍蕭庭寒果然沒讓蕭逸失望。

先前侯恒苑奉命不約束為難蕭庭寒,目的就是等着他犯錯,等着尋他的疏漏,因此老尚書暗中派了人一天十二個時辰跟着蕭庭寒。

這事一出,侯恒苑甚至比那幾個老将軍先得到消息,他派人去京兆府擊鼓告狀,說有世家子弟公然違抗聖旨在樂坊宴飲作樂,京兆府派人去時,正碰上宛洛守軍在樂坊裏手忙角落地滅口,收拾布防圖……

不出半日,消息就傳遍了長安,朝中一片嘩然,聽說連梁王都氣得不行,朝着蕭庭寒那張醉醺醺、紅彤彤的臉連甩了好幾巴掌。

這樣一折騰,蕭庭寒這雲麾将軍鐵定做不長了,更加不可能讓他做征讨突厥的主帥。

消息傳到後宮,楚璇正陪着已很顯懷的素瓷在散步,她搖着玉绡骨團扇,任那尾魚形的沉香木扇墜左搖右晃,暗自琢磨了琢磨,喚過畫月,道:“庭寒表哥如今的日子大約很是難過,你裝些鵝油酥炸糕替我回趟梁王府,把點心帶給他。”

素瓷撫着凸起的腹部,有些詫異:“你同這個表哥關系也不是很密切,都這個時候了,眼瞧着他是沒有前程可言了,還往前湊什麽?”

他是沒有前程可言,可他現在還是雲麾将軍,手裏還攥着十萬大軍,軍中的老将依舊對他百般回護……

楚璇未作答,只沖素瓷笑了笑,心裏想,但願蕭庭寒能明白她的意思。

蕭庭寒如今的日子很不好過。

他被關在家中禁足,侯恒苑領了一幫人忙不疊地添油加醋、落井下石,想法設法要給他定個重罪。

縱然有蕭鳶留下的幾位心腹重将在替他四處奔走,可他捅的簍子畢竟太大,恐怕是沒什麽用了。

房間裏冷冷清清,雖還未交出官印,可俨然已一文不名,乏人問津了。

桌上只孤零零放着一個青瓷碟,碟裏是還溫熱的鵝油酥炸糕,金黃的糕面上用乳酪描畫出花枝,看上去精巧又可口。

蕭庭寒自然沒有胃口,看着這些點心,頹然地苦笑了笑。

小厮在外面喊:“将軍,雁遲公子來了。”

蕭雁遲推門而入,恭敬地朝蕭庭寒施了一揖,問:“兄長找我來有何事?”

蕭庭寒朝小厮擺了擺手,讓他把門關緊。而後左右打量了一番蕭雁遲,發覺這小子不知不覺間長得很是健碩,練慣了武的胳膊結實有力,這麽看着,一點他爹那文弱書生的感覺都沒有。

想起從前自己父親還活着時,何等英雄人物,家裏叔伯在他面前皆遜色,如今,這戰場到了他們這一輩人,卻全然逆轉了。

蕭庭寒只覺心底湧上些許澀然,不由得嘆了口氣,卻又看到了桌子上楚璇剛命人送來的點心。

他閉了閉眼,凝了凝心神,道:“雁遲,我的情形你也知道,這個雲麾将軍我鐵定是當不下去了,眼瞧着大伯那邊高興的快要敲鑼打鼓了,你就沒有什麽想法嗎?”

蕭雁遲茫然地撓了撓頭:“我能有什麽想法?大家都是兄弟,你是不是雲麾将軍有什麽要緊?咱爺爺是梁王,誰敢給咱們虧吃?”

“你個蠢蛋!”蕭庭寒沒忍住大罵:“就憑你那點腦子,将來如何算計得過大伯?”

蕭雁遲很是疑惑:“我為什麽要去算計大伯?他又沒來招我。”

蕭庭寒深吸了口氣,心道不跟這愣頭青上火,只耐着性子道:“從前大伯是怎麽算計我爹的你都看在眼裏。現在我爹死了,我眼瞧着要失勢了,這家裏有希望跟他一争長短的只剩下你爹和你,你想想,他把我收拾了,可不就騰出手來使勁壓制你們,這樣他的世子之位就穩如泰山了。”

“不是,這都什麽跟什麽?我爹是個書生,我是個武夫,我們兩什麽時候想過要跟大伯去争長短?這家裏人都是怎麽了,魔怔了都……”

蕭庭寒一擺手,幹脆道:“你別跟我廢話了,我就問你,這雲麾将軍給你當,你敢不敢接?”

蕭雁遲徹底懵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我當?我怎麽能當了?再說了,這事也不是咱們商量商量就成了,爺爺和大伯那邊都還沒有定奪呢……”

蕭庭寒指着他,寧肅道:“我就問你,給你,你敢不敢接?你要是敢,後面的事不用你操心,我就替你辦了,軍中都是我父親生前留下的舊部,他們聽我的。”

蕭雁遲沉默了半天,又擡頭道:“可是……我和我爹在朝中半點靠山都沒有,真照你說的大伯盯着這位子,我怕我接了也坐不穩啊。”

蕭庭寒輕笑了幾聲,瞧着這愣小子,搖了搖頭:“誰說你沒有靠山?你有個旁人眼紅都眼紅不來的大靠山。”他看向桌上那盤點心,道:“楚貴妃啊。我一出事,她就命人送了這個,這糕點上描着連枝,意為同氣連枝,她的意思很明白了,想要與大伯為敵,唯有兄弟聯手。”

蕭雁遲目光癡愣地看着點心,聽蕭庭寒在自己耳邊道:“這丫頭從小心眼就多,又很向着你,如今她聖寵正隆,又跟爺爺不似從前親近,肯定是想要扶持你給她在前朝當靠山。這是個對大家都好的買賣,你争點氣,多添點小心,別像我似的,以為拿到了帥印就可以高枕無憂。”

蕭雁遲覺得自己好似是飄出了門,滿是不可思議的荒誕之感,可順着蕭庭寒剛才的話想下去,又隐隐覺得心潮滂湃,抑制不住的激動,一顆心砰砰跳,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跳出去。

……

楚璇做了這件事,便不想瞞着蕭逸,趁着晚膳時候他有片刻的安歇,去了宣室殿跟他說了。

說完之後,眼看着蕭逸的臉色漸漸沉下去,冷瞥了楚璇一眼:“你能不能在做事之前跟我商量商量?”

楚璇迎着他冰涼的視線,很平淡地搖頭:“不能。”

蕭逸微眯了眼,冷笑道:“一碰到蕭雁遲,你就變了副樣子,哪怕從前你跟我承諾的再好,都抵不過你一片向着他的心。”

楚璇依舊淡然,冷靜地看着蕭逸,道:“思弈,碰到雁遲就變了副樣子的人不是我,是你。”

“我問你,若雁遲對我沒有那樣的心思,若你沒有因為他而吃醋,你站在絕對冷靜的角度來思考當前的局面,你會做出什麽樣的決定?”

“想要外公放棄宛洛守軍的節制權是絕對不可能的。那是他最大的資本,他哪怕魚死網破都要保住,可如今正是邊關不穩,山河淪喪的時候,他能魚死網破,你輸得起嗎?”

“不想魚死網破,那讓蕭騰的兒子來接手宛洛守軍嗎?你很清楚,若是那樣,從此以後梁王府将會是鐵板一塊,蕭騰不必再費心思來使自己地位安穩,他會全心全意幫着外公來對付你。蕭騰這個人陰沉狡詐,專會使暗招,你從前也不是沒有見識過,你真得願意事情發展到那個程度嗎?”

“到了現在,已經沒有更好的路可走了,讓雁遲接掌宛洛守軍,是對大局而言最好的決定。”

蕭逸弓起手背抵着下颌,思索了許久,讓自己漸冷靜下來,道:“蕭雁遲也是梁王的孫子,他不會跟我一條心。”

楚璇目斂精光,如針芒般明亮:“蕭騰不會讓他好過。這十萬大軍在誰的手裏,誰就是蕭騰的眼中釘。而外公這個人慣常是薄情寡義的,利益算計永遠在親情之上,未必會維護雁遲。日子久了,雁遲就會跟我一樣,對他徹底寒心。”

“我們不能指望雁遲會向你倒戈,但只要他不會全心為梁王府出力,将來你的勝算就會提高。”

她默了默,上前抓住蕭逸的手,溫聲道:“思弈,你不是說看人遠比讀書更重要嗎?這些是我從小看到大的人,我比你了解他們,這一步路不是為了雁遲,而是為了你。”

蕭逸凝着她,眸光幽邃,沉默不語。

楚璇斂眉想了想,突然道:“我不喜歡太過單純的人。我很小的時候就考慮過,雁遲這個人太沒心眼,保護不了我。哪怕沒有你,我也不會選他。我喜歡……聰明的,有手段的,做事雷厲風行幹脆利落的。”

她側身抱住蕭逸,将頭扣在他的肩上,嗡嗡道:“我喜歡能保護我的人。從你為了我殺死蕭鳶的那一夜起,我就對你傾盡所有,死心塌地了,你怎麽能懷疑我呢……”

蕭逸僵坐着,任由她抱,就是不回應。這樣僵持許久,他才把楚璇撈進懷裏,道:“你還是得快點生個孩子。”

他看向楚璇的腹部,皺眉:“藥喝了那麽多,一點動靜都沒有,等我騰出手,先砍了太醫院那幫庸醫的腦袋。”

楚璇知道他每每犯了疑心病,每每覺得自己有會與他離心的可能,便會無比執拗于要她生孩子。

她有些郁郁地窩在蕭逸懷裏,道:“我聽小姨說,靜水庵的送子觀音很靈,要不明天我去拜一拜?”

皇帝陛下也不知又考慮了些什麽,沉默半天才點頭,道:“你明天去拜,晚上回來到宣室殿來。”

楚璇心裏很不是滋味,悶了半天,賭氣道:“我不生孩子,我把心挖出來給你看。我現在無比後悔我為什麽要去理會這些事,為什麽又跟雁遲扯上瓜葛了,我以為我都解釋明白了,我以為在你心裏那些事都過去了。”

蕭逸将她緊嵌進懷裏,道:“璇兒,你若是愛我,就該給我足夠的安全感。我控制不住自己……”

這樣只會在她面前展現脆弱一面的他,又着實讓楚璇恨不起來。

第二日她依言出宮去靜水庵上香,因戰事在即,不好太過高調奢侈,便只備了一輛紫鬃馬車,帶了十幾個便服禁衛。

一路上畫月都在往馬車外看,邊看邊疑道:“真是奇怪,那人一直跟着咱們……”

楚璇心裏總在想着蕭逸,提不起精神頭去看,靠在馬車壁上阖着眼睛想:這會兒他又在幹什麽呢?

蕭逸在宣室殿見了江淮。

因下個月是梁王的六十五歲壽辰,江淮去了南陽把雲蘅郡主和楚玥接來長安為梁王祝壽。路上發生了些事,他有些難安,怕楚璇會有難,思來想去還是來找了蕭逸。

“楚玥和伯母對璇……對貴妃娘娘積怨頗深,臣有些看不過去,覺得娘娘這些年受了那些委屈,應該讓她家裏人知道。便把蕭鳶對她做的事都說了……伯母的反應倒是正常,只是楚玥一直追着臣問細節……”

蕭逸只覺腦子裏有根弦驟然崩斷,眼神沉冷:“江淮,人善良是好事,可若是善良到要多管閑事,還管不到好處,最後留下一堆爛攤子,那就是蠢!愚蠢至極!”

他起身疾步走向殿外:“增派禁軍出宮去接貴妃,告訴她靜水庵不能去了,立即回宮。”

在梁王的眼裏,蕭鳶死得莫名其妙,他生前在宛州安排的行動又失敗了,這些正愁查不到禍首。萬一楚玥那個心腸歹毒的丫頭把蕭鳶和楚璇之間的恩怨告訴了梁王,那他豈不是要把這些事都算在楚璇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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