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楚玥這幾天日子過得很不安寧。

自她把從江淮那裏知道的事告訴了梁王,就總是忐忑着,既擔心這事情沒有個好結果甚至反噬到自己,又擔心動靜鬧得太大。

她沒有別的奢求,只想着能順利嫁給江淮,不要再生波瀾了。

可是只要楚璇還能風光得意一天,楚玥就永遠要活在她的陰影下。

那些嫉妒她的貴女們總在背後嚼舌根子,說她那風光霁月、惹人眼紅的未婚夫婿是她姐姐挑剩下的,她楚玥所擁有的一切不過是沾了她姐姐的光,甚至是她姐姐的施舍。

她的容貌遠不及楚璇,甚至如今的身份地位也比她差之甚遠,可她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裏長大的,是被人誇着俏麗讨喜長大的,憑什麽要受這份折辱?

委屈到了盡頭,就生出了一些想法,像是自泥垢裏長出的畸形豔麗的花,明知危險,還是忍不住要去摘采。

只要她姐姐消失,只要楚璇永遠的消失在這個世上,她的日子就會過得比現在遂心如意。

不會有人再拿她跟那傾國傾城的楚貴妃做比,不會有人再惡意诟病她們姊妹和江淮之間的關系,她不必因為這些穢語的影響而推遲她和江淮的婚期,她所有的煩惱都會煙消雲散。

所以,就算冒了極大的風險,她還是願意去走這步險路。

其實若要細細衡量下去,她的勝算還是挺大的。外公和大舅舅那種狠人,是寧可錯殺也不會放過的,除非她那姐姐成了精,能巧舌如簧地替自己開脫幹淨,不然這一道坎兒她鐵定邁不過去。

人總是願意相信自己所期盼的事,楚玥也是如此,她自認為事情做得很巧妙,不會有意外,甚至禦前大內官高顯仁親自登門,也沒有引起她該有的警惕。

因高顯仁的态度實在太過恭敬,甚至夾雜了一絲谄媚,擡着拂塵笑眯眯道:“江侍郎前些日子辦差辦得好,得了太後的喜歡,正想賞他些什麽。今日正巧在宣室殿與陛下說起來,才想起他都和楚姑娘定親了,太後也有些日子沒見您了,想邀您進宮一敘。”

末了,高顯仁還甚是巧妙地補充:“江侍郎也在,他少年英才,前程似錦,遠不是如今可以估量的,姑娘好福氣啊。”

慢條斯理的一句話,成功把楚玥心底埋藏最深的美夢勾了出來,若說之前還有幾分遲疑,現如今也全被妻憑夫貴的遐思所沖淡了。

她笑靥甜美,道:“勞煩大內官稍等等我,我去換身衣裳就跟您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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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顯仁站在廊庑下,含笑點了點頭。

正巧侍女送來了湯藥,湊在楚玥跟前道:“郡主這些日子身體見好,郎中還說要把方子再調調,今兒是最後一副了……”

楚玥擡手試了試瓷碗的溫度,道:“你先端進去吧,等我從宮裏回來再去向母親請安。”

一旁的高顯仁目光幽深地瞥了眼瓷碗裏黑黏的湯藥,笑略斂了幾分,道:“姑娘還是先去看看郡主,不差這一會兒了,奴才在這等着您。”

楚玥猶豫:“這樣不好吧,總不能讓太後她老人家久等。”

高顯仁道:“太後若是知道您為了侍奉母親才去遲了,不會怪罪您的。她老人家最喜歡孝順孩子了。”

楚玥踟蹰了片刻,還是把藥從侍女手裏接過來,親自送去母親房裏。

她是乘着紫駿錦蓬馬車進的宮門,馬車四角墜着銅鈴,銅鈴垂下一尾鮮紅纓穗,質地柔軟,随風飄擺,紅的明媚耀眼,游曳穿梭于宮闱甬道,伴着‘叮叮當當’的鈴聲,好像這輩子的鮮亮風光都在這裏了。

楚玥猛搖了搖頭,試圖把這種不詳的預感搖出腦外,不會有事的。

剛邁進宣室殿,那雕花門就在身後被推上,高顯仁卻沒有跟着進來,而只是站在了門外。

殿裏安靜至極,軒窗半開,夕陽餘光灑進來,與鎏金架上的燭光相映。

楚玥回頭看了看關得嚴實的門,又四顧打量着周圍的陳設,在過分的寧谧裏,心漸漸沉了下去。

果然,往裏走了幾步,她看見窗邊矮幾前坐着楚璇,她半邊臉浸在斑斓的西照殘光裏,美得不似凡人。

楚璇瞧見她來了,将微恍的視線自窗外收回來,淺笑了笑,擡袖示意她坐。

楚玥的臉陰晴不定,僵僵地站在原地許久,手緊攥成拳,依言坐到了楚璇的對面。

“玥兒,你真聰明。”楚璇語氣甚是平和,“你抓住了我的把柄,知道要是宣揚出去,我固然是沒法做人了,可你這個貴妃的妹妹少不了也得受人指戳。所以你選了種最巧妙的方式——去向外公告密。你知道,不管是梁王還是陛下都是尊貴好體面的,就算處置我也只會秘密處置,不會把事情鬧得滿城風雨,到時這場腥風自然刮不到你身上。”

“能算計得這麽深,又把手裏那點籌碼用得恰到好處,真不愧是咱們家的孩子,聰明。”

楚玥靜靜聽着,妝容精細的臉上半點表情也沒有。

驀地,前傾了身子緊盯住楚璇,出口的話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我算計你了又怎麽樣?你個賤人,要不是因為你,我早就嫁給安郎了。你怎麽不反省反省自己?為什麽二舅舅單單要來勾搭你?為什麽外面人要說你跟安郎的閑話?還不是因為你是個天生的下賤坯子,狐媚子,專會勾引男人的魂兒。”

要是這話放在從前,大約真就把楚璇打倒了。因為她自己都曾厭惡過自己,甚至也這麽想過,怎麽人家都活得好好的,單就她命運多舛,分明是命不好,哪能去怨旁人?

可蕭逸用他的耐心和關懷把她自污泥深溝裏拉了出來。

那是她的命,可不代表她就應當是這樣的命。這世上有人愛她,有人疼她,她是自己夫君懷裏的珍寶,她值得被愛,她是幹幹淨淨、清清白白的,憑什麽要把旁人的貪婪和醜惡全怪罪到她身上。

蕭逸說過:“我的璇兒身嬌體貴,美貌傾城,天生就不該受半點委屈的。”

楚璇把這句話封為圭臯,默念了好幾遍,這是她的铠甲,可以抵禦最惡劣的言語。

她連笑了幾聲:“玥兒,你這是要跟我算賬嗎?正巧,我也想跟你算一算。”

“你口口聲聲罵我是狐媚子。可這麽些年,你在父母跟前長大,過着備受寵愛的安穩日子,你莫不是以為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命好?”

“若沒有我在梁王府為質,外公會那麽信任父親嗎?父親當得上大理寺卿嗎?你能嬌滴滴地做大理寺卿家的小姐嗎?”

楚璇迎上楚玥那雙裂冰淬雪般的眸子:“遠的不說了,就說近的。你同江淮定親時父親已經被奪官議罪,你就從來沒有想過,憑你一個罪臣之女匹配了這長安最風華絕世的佳公子,會惹得多少像你一樣待字閨中的嬌小姐的眼紅,可為什麽那個時候沒有人說閑話?”

“因為你有一個做貴妃的姐姐。”

窗外晚風忽起,吹動閑庭落花,萎頓入塵,碾落成泥,那迷花墜影在眼中劃過,将楚璇的神情襯得有些黯淡失落。

“那是你最得意最幸福的時候,可你知道那個時候的我都在經歷什麽嗎?”

“我不是不讓你嫁給江淮,只是讓你們推遲婚期,就這樣都能讓你記恨我,恨不得要整死我。你哪怕從我這裏得到的再多,可只要稍稍不能讓你滿意,你就要翻臉不認人。既然如此,那我們就橋歸橋,路歸路,誰也別占誰的便宜,已經占了的都還回來吧。”

楚玥冷凜凜地盯着楚璇:“還回來?”她倏地大笑,那嬌美甜膩的一把好嗓子竟溢出了嘶啞扭曲的笑:“我不還又能怎麽樣?你別忘了,我手裏還有一個你的把柄,大舅舅利用母親給你下紅麝粉的事我還沒說出來呢。讓我想想,那時候可是皇帝陛下親自替你出的頭。”

她靠近楚璇,兩人鼻翼幾乎相抵,氣息交融,言若幽嘆:“這是不是就可以說明你早就背棄了外公?不然,陛下何等精明,會在你不跟他一條心的情形下那麽維護你嗎?”

原來楚玥還留了一招後手。

也是,在她背後使了壞,做了那樣冒險的事,總得提防着萬一翻了船還能有艘小舟防身,省得把自己淹死了。

當初蕭逸吓唬過她,她要是敢把紅麝粉的事情說出去,就讓她嫁不成江淮。

現在想想,就算沒有這份威脅,那個時候她也不會往外說。

把牌都攤開,萬一楚璇跟梁王府翻了臉,對楚玥又有什麽好處?

哪怕她和梁王府雙方貌合神離,只要維持着表面的平靜,楚玥的身後就有兩座靠山,有多少用處不打緊,只要襯着她的身份能讓她順利嫁給江淮就足夠了。

楚璇從前只覺得這小丫頭乖巧懂事,會哄父母開心,現在才明白,這一份乖巧的背後含着幾乎要滿溢出來的精明。

她有些許自嘲地想,這麽個小丫頭就這麽會為自己打算,她怎麽就開竅這麽晚,都快讓人吃幹抹淨了才迷途知返。

楚玥見楚璇不說話了,以為自己終于占了上風,得意地把前傾了的身子收回來,輕攬袖紗,笑看向自己的姐姐,嬌嬌滴滴地說:“姐姐,我們都是親姐妹,何必這樣針鋒相對呢?這一回的事是妹妹糊塗,妹妹做錯了,你大人大量原諒我一回兒,咱們以後就井水不犯河水,我再也不給你添亂了。”

楚璇也笑了,也學她捏着嗓子說話,聲音比她還嬌:“可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怎麽辦?咱們是井水不犯河水了,可外面那些不知內情的人,還只當你是我的好妹妹呢,你還是少不了要沾我的光,我不想讓你沾了,你說怎麽辦?”

楚玥的眼裏凝起了化不開的冰霜,卻還是耐着性子,想要跟楚璇講講道理:“若是鬧開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我知道你這麽些事,若是一股腦兒都說給了外公聽,怕是也夠你受的。現在你不是好好的嗎?也沒出什麽事,何必呢?”

說得可真輕巧。

楚璇比她還輕巧:“有件事你可能一直沒想明白。雖然你原先就是頂自私的人,可我一直想着你是我親妹妹,給你的也是親妹妹該有的待遇。可如今你把我喚醒了,我不想要你這個妹妹了,自然就不能拿原先的方式來待你。”

她緩緩一笑,聲音說不盡的悠揚悅耳:“你以為這宮裏的森嚴守衛都是擺設麽?你以為自己還能有機會到外公跟前去給我放冷箭?”

楚玥臉上神情一僵,忙提着衣裙起身,疾步往殿門奔去。

手将要觸到門邊的雕木,忽從黑暗裏閃出幾個校事府的暗衛,架住她的胳膊把她拖了回來。

楚璇坐得端穩,頗為遺憾地看着她。

被推了個踉跄的楚玥惱羞成怒,瞪着楚璇惡狠狠道:“你敢!母親、父親還有哥哥,他們不會不管我,不會由着你胡來的。楚璇,你就認命吧,你生不出孩子,爬不到皇後的位子,哪怕陛下如今再寵你,你也還是沒有出路。不是殉葬就是色衰愛弛,人不能跟命争,你天生就是這缺了福氣的命……”

楚璇實在難以把面前這個歇斯底裏的女人和總是依偎在母親身邊,羞澀又溫順的小妹妹聯系在一起。也想不到那花朵般俏麗的容顏會扭曲成這個程度,如從香蜜的花芯裏冒出一條醜陋的蟲子,不斷撕扯着花的瓣蕊。

楚玥抓着矮幾的一角,眼幾乎要淌下血來,奈何受暗衛鉗制,走不到楚璇跟前,愈加恨極,呲着牙,目光仿若利劍,誓要把楚璇戳出幾個窟窿似的。

僵持中,殿裏響起‘刺啦’的聲響。

極輕微的一道響,但因為無人說話,雙方都斂神禀息,所以這聲音又顯得很清晰。

兩人皆偏頭看去。

蕭逸将隔在殿內的棋盤門推開,走出來,他的後面跟着江淮。

楚玥一看到江淮,心頭陡然漾上慌亂,滿臉的怨毒與橫飛怒氣驟然僵住。

那張俊秀的臉上融雜了錯愕、沉痛、自責……最後都化作了冰冷的失望。

“安郎……”楚玥啞着聲低喚,戾氣掩去,眼淚滾下來,怯怯弱弱地看向江淮,道:“是姐姐……她要害我。”她被暗衛扭着胳膊,極艱難地抻頭道:“你快向陛下替我說幾句好話,不能由着姐姐這麽蠻橫霸道。”

江淮面無表情道:“剛才的話我都聽見了。”

“那是她在算計我!”

“你不做惡事,別人怎麽算計得了你。”

一陣安靜,楚玥凄慘道:“所以,這一次你要站在她那邊了嗎?你別忘了,我才是你沒過門兒的妻,難道說這麽長時間你一直都對她念念不忘嗎?”

大局已定,楚璇懶得聽她胡扯,只起身,越過他們走到蕭逸身邊,道:“你出來早了。”

蕭逸握住她的手:“我不想再讓你繼續聽這些難聽的話。”

那邊楚玥還在跟江淮糾纏,戚戚泣訴:“就算我沖動之下做了錯事,可我都是為了你,這世上誰都能怪我,誰都能厭棄我,唯獨你不行。安郎,你最是宅心仁厚,你怎麽忍心舍棄一個對你一片癡心的女子?”

江淮默不作聲。

蕭逸湊到楚璇耳邊,低聲道:“從前只當她有點小聰明,沒看出來是個這麽有手段的人。這要是讓他們成了親,江淮不得被她控制得死死的,到時候可就一條道走到黑,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了。”

楚璇瞥了他一眼:“這是你的幹兒子啊,你得多教,子不教父之過,他要是走歪了,那都是你的疏漏。”

蕭逸輕咳了一聲,上前,沖還在黯黯訴衷腸的楚玥道:“行了,省省吧,這裏不是江淮說了算,你就算用迷湯把他灌暈了也沒用。”他朝邊上人瞟了一下,暗衛當即會意,從袖裏抽出帕子把楚玥的嘴堵了。

那過分尖嘯刺耳的聲音終于發不出來了,蕭逸只覺身心通暢,頗為輕松地看向江淮,道:“只有讓你親耳聽一聽,你才能看清楚她的真面目。可這樣做了,就讓楚玥知道朕對你的苦心了,梁王還不知道朕已經知曉你的身世,也不能讓他知道。而楚玥的嘴又不夠嚴,所以……你懂。”

“這個事一出,你和楚玥之間就只能保一個。你雖然笨了點,可心地善良,還有救。”

江淮目光顫顫地看了眼在暗衛手中死命掙紮的楚玥,問:“為什麽不能讓梁王知道您已知曉臣的身世?”

當初徐慕一死,是楚晏找去了他的家鄉,才把徐慕這唯一的兒子找出來。

徐慕的夫人與其和離後,帶着兒子改嫁,兒子也從了後來的夫家姓江。

楚晏有意先讓他姓着江,隐瞞掉他的身份。畢竟那時蕭逸還年幼,梁王勢太大,說不準他會不會把對徐慕的怨恨遷怒到這個孩子身上。

可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楚晏找到徐慕兒子一事很快被梁王得知。

經落馬道一役,梁王對楚晏的懷疑少了些,但這老狐貍疑心實在太重,用女兒試探楚晏不夠,又想用江淮來試探蕭逸。

試探的方法很簡單,梁王收養了江淮,又把他遠遠送出去讀書,知道江淮身份的人寥寥無幾,若是蕭逸這個時候表現出對江淮的關心,那就說明是楚晏把江淮的身世告訴他了。

所以這麽多年,蕭逸一直都知道江淮是他義兄的兒子,可不得不視他為陌路。甚至四年前,也是他親手在送江淮去甘南糧道的聖旨蓋下了玺印。

從楚璇入梁王府,到徐慕的死,再到這十多年江淮的認賊作父,全都是為了消除梁王對楚晏的懷疑。

而梁王之所以會懷疑楚晏,也全是因為當年為了讓蕭逸順利登基,楚晏洩露了重要的防衛部署。

說到底,這個江淮跟楚璇一樣,都是蕭逸的債主啊。

一想起這些往事,蕭逸就覺心頭如壓了重石,仿佛是那尚未償還的陳年舊債。他凜着眉默了默,吩咐暗衛把楚玥帶下去,秘密關進地宮,嚴加看管。

“安郎,有些事朕很想讓你知道,也很想都跟你說開,可是你……你太沒有城府,也太容易輕信于人了。楚玥的事固然是你的無心之失,可這種低級的錯根本是不該犯的。”

蕭逸目光銳利地看向他:“多虧了璇兒機智,才勉強逃過一劫。可若她沒有這份機智,無法自救,朕就得派禁軍進梁王府搶人,那就是明面上的翻臉了。你知道這會連累多少人嗎?這會讓多少人的心血甚至以生命為代價做出的努力而付諸東流!”

“你總該明白,善良不是壞事,可光有善良是不夠的。你現在還不值得信任,所以,這些事還不到能告訴你的時候。你只記得朕一句話,不強迫你去信誰還是不信誰,但是你自己得長腦子!得懂得分辨善惡,得知道哪些話該說哪些話是不能說的。”

這樣語重心長的教導,倒真有些父親對兒子的意思了。

楚璇在一邊看着,蕭逸負袖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沉痛,而江淮則含胸颔首,垂眉耷眼,被訓得擡不起頭。

這場景怎麽看怎麽滑稽,她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蕭逸和江淮齊刷刷地歪頭看向她,兩人的表情極其一致,眉宇微擰,目光嚴肅,好像在無聲地控訴:現在是笑的時候嗎?

楚璇忙收斂起笑意,斂袖于襟前,端端正正地站好。

蕭逸長舒了口氣,掃了他們兩個一眼,道:“咱們商量商量後面的路怎麽走?”

三人回榻席坐好,高顯仁奉進來三杯剛斟好的熱茶。

暮色已降,殿內又多添了幾根燈燭,燭光幽昧,若撒在夜幕裏星矢,安靜而微弱的亮着。

蕭逸先開口:“出了這麽大的事,梁王府的那幫爪牙當着禁軍的面兒搶人,朕這裏不可能一點動靜都不出,不然梁王叔一定會疑心的。”

楚璇垂眸想了想,眼睛一亮:“就當陛下盤問過我,我把和蕭鳶的往日恩怨全都招了,反正蕭鳶已死,這事又不是我的錯,陛下向來寵愛我,經不住我的撒嬌裝嗔,就勉強讓我過關了。”

“只是……”楚璇托着腮,頗為無辜且憐憫地看向江淮:“我被人放了冷箭,總得攜怨報複一下才合情理。陛下經不住我的枕邊風,就答應了……”

蕭逸幽邃的目中泛起精光,随着楚璇,炯炯地看向江淮。

被這兩人一注視,江淮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蕭逸溫和了神色,甚是和藹地問:“你平常寫字用哪只手?”

江淮結結巴巴回:“右……右手。”

蕭逸柔聲道:“那沒有左手不要緊。”

江淮:……

要是沒有左手不要緊得話,那……人為什麽要長左手?

他在蕭逸那深山老狐貍般精明的注視下,終于意識到了危險,難得提起一點急智,深嘆了口氣,頗為傷慨道:“沒有左手不打緊,可我只怕将來百年之後,我下黃泉見了父親,他問我怎麽沒了只手,我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

蕭逸那一臉飛揚的聰明勁兒霎時僵住。

楚璇歪頭看着他吃癟的模樣,忍不住想要幸災樂禍,唇角剛剛上揚,被蕭逸狠狠瞪了一眼,忙斂正了神色坐好。

蕭逸妥協道:“行,不要你的左手。朕派校事府的人把你堵巷子裏揍一頓,你說說吧,你想哪天挨揍?”

江淮:……

他沉默良久,突然擡頭,緊盯着蕭逸的眼睛:“臣有錯,臣認錯,臣甘願受罰。但……陛下其實早就想揍臣了吧?只是這一回兒終于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

蕭逸一滞,眼中的心虛一劃而過,在臉上頗為造作地堆砌出誠懇的表情:“你這孩子,怎麽這樣想?朕是為了你好,所謂吃一塹長一智,你不受夠教訓怎麽能長腦子?”

江淮:“孩……子?”

蕭逸無奈道:“朕跟你說了吧,你父親生前跟朕拜了把子,朕認你當義子了。你別高興,這事兒不能聲張,你要實在忍不住,在左右無人時喊朕義父也行,但千萬別當着人叫啊。”

江淮:……

他是瘋了嗎?他要上趕子叫這麽個比他大了三歲的人義父?

蒼天啊,父親啊,您顯靈快告訴告訴兒子該怎麽面對這一切吧!

直到離開宣室殿前,江淮還是一副魂靈出竅、深受打擊的模樣。

但他還是在和蕭逸商量好了自己挨揍的日子後,問了一句楚玥。

事到如今,這門婚事肯定是要黃的,江淮對楚玥已徹底失望,問的是對她的處置。

蕭逸道:“朕和璇兒商量過了,不會殺她。”抛開別的不論,她是楚晏的女兒,楚晏在宛州冒着生命危險替他辦事,對于他的女兒總該網開一面,且楚璇也不願意殺她。

這一關不管多兇險,楚璇是闖過來了,她沒有死,楚玥就至多算是個害人未遂,罪不及死,他們都不願意為了她背負上些不必要的沉重。

但不殺歸不殺,是絕不能再讓她出來壞事。

商量出來的結果,便是讓孫玄禮把她秘密地送到外州關押,對外宣稱失蹤。

就算梁王知道,也同時會知道江淮挨了打,把這一切歸咎為楚璇的攜私怨報複,沒有什麽說不過去的。

唯一的隐患,便是雲蘅郡主知道楚玥進了宮。

楚玥這樣一失蹤,怕是連宛州楚璇的父兄都會驚動,他們不知原委,一定會來找楚璇要人的。

但現在暫且也顧不上這些了,只能等着将來臨到跟前,再随機應變吧。

這一場波折不得不匆匆收場,是因為秦莺莺又找上門了。

自打上回兒他和蕭逸做了個交易,這些日子頻繁與胥朝往來書信,如今夜間造訪宣室殿,并聲稱經過自己的不懈追查,那幕後黑手終于有眉目了。

蕭逸拉着楚璇回禦階上坐好,命宣。

多日不見,秦莺莺依舊妖嬈,臉上的傷也全好了,對楚璇也客氣了許多,能正正經經地叫她一聲“楚貴妃”了。

只是這厮規矩不過一刻,就沒忍住在和蕭逸寒暄的間隙,悄悄飛了眼風往楚璇的臉上。

哎呦呦,小美人瘦了,下颌尖尖,真讓人心疼。

蕭逸這人也太不會憐香惜玉了,要是讓她來伺候他……哈哈,必定在床上好好折磨……哦不,好好疼她。

那绮念美夢正做得歡,忽聽蕭逸那冷森森的嗓音從禦階飄下來。

“你那眼珠子要是再亂瞟,信不信朕打斷你的腿。”

秦莺莺滿不在乎,心道打腿總比打臉強。

卻見蕭逸涼涼地把他從上到下地打量,補充:“三條。”

秦莺莺:!!

作者有話要說:  楚玥殺青了,給她放挂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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