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遇見太宰治的事, 如同在海浪中投進了一顆小小的石子。

雖然看起來鬧得人仰馬翻,但在港口黑手黨內, 卻沒有引起太大的風波。

之後一連兩天,花江都沒有出門。

接受了她委托的尾崎紅葉, 按時将她想要的資料送了過來。這位在港黑內負責情報工作的高層瞧着她若有所思, 不着痕跡地笑道:“我本來以為,你來情報部門, 最想要的一定是前任太宰的相關信息。沒想到你最終和我要的,竟然是密魯菲奧雷的雨守的資料。”

“怎麽,這位雨守很重要嗎?”

花江翻看着尾崎紅葉收集到的信息,她道:“也不是,只是首領交代了, 要讓他在滾出橫濱的同時不暴露我們與彭格列的協約。所以, 在處理手段上就需要多費點功夫。”

“橫濱裏只有三個組織與這位雨守有些交易嗎?”看到調查結果,花江略有些驚訝,“我以為會更多呢。”

尾崎紅葉道:“有三個已經足夠令人吃驚了。這還是因為港黑在表面上,對待彭格列與密魯菲奧雷之争仍保持中立的緣故。”她掃了一眼花江指着的那幾個名字, 随意道,“或許他們覺得, 在港黑保持中立的情況下,私下與密魯菲奧雷有些交集, 也算不得大事吧。”

花江聞言沒有開口,心裏卻想:怎麽會真的有人相信老板會保持中立?中立簡直是這世上最可怕的立場了。有力量保持中立的組織,怎麽會允許自己的治下出現不同的聲音。

尾崎紅葉看着她,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麽,友善提醒道:“如果你想要讓中也去解決這些組織,這的确是最快的手段。但你要記住,我們與彭格列的協約是私下的,并不能見光。”

“為迷惑密魯菲奧雷,彭格列也曾派遣聯絡員進入橫濱,這是協約內容之一。驅除彭格列聯絡員是背叛協約的行為,可若貿然在橫濱驅除密魯菲奧雷的勢力、卻不動彭格列分毫,這會引起意大利的警覺。”

“古羅·基西尼亞不算什麽,可要是讓白蘭·傑索察覺到了橫濱有異,親自動手——”尾崎紅葉微微遮住了下唇,眼神冰冷,“你是個好孩子,應該不希望橫濱因此掀起戰火吧。”

花江點了點頭。

她說:“的确,我如今還需要港黑的庇護,若是将密魯菲奧雷的主力引來了橫濱,簡直是在自找死路。”

尾崎紅葉見她沒有這麽愚蠢的打算,神色稍微緩和。

她對花江溫聲道:“不錯。所以,我對這件事的建議是——禍水東引,将這份名單送給彭格列的聯絡人,讓他們動手。”

花江認真聽完了尾崎紅葉的話,半晌道:“然後呢?”

尾崎紅葉微怔:“然後?”她話中略增不快:“然後當然是坐觀虎鬥。”

花江聞言嘆氣。

她看着尾崎紅葉說:“紅葉姐,你太不了解白蘭·傑索了。”

“用這種手段,甚至不需要等到事發的第二天,他就能得出‘港黑’選擇了彭格列的判斷。”

尾崎紅葉:“什麽?”

花江平靜道:“彭格列在港口的聯絡員是他們高層嗎?我想,在兩方紛争的關鍵時期,還能作為人質舍出——他應該不是戰鬥系的成員,而是情報人員吧。不過身份理當很高,在彭格列舉足輕重。”

尾崎紅葉微訝,她肯定了花江的猜測:“不錯,這位聯絡員,是彭格列門外顧問的唯一弟子。”

花江颔首:“那麽,這位唯一的弟子,如果有能耐在港黑把控的橫濱,得到所有與密魯菲奧雷有染組織的名單,并對這些組織處以了私刑。他是不是同樣觸犯了港黑的禁忌,應該被處決?”

尾崎紅葉沒想到這裏,她遲疑了。

花江道:“當然,對彭格列的處理,我們可以小懲大誡。只是白蘭可不是會信賴‘仁慈’和‘可能’的良善之徒。”

“只要這位彭格列顧問沒有被逐出橫濱,他就會猜測我們已經與彭格列結盟,是敵人。”

“我了解他。”雖然不想這麽說,但這又是事實。花江嘆息道:“他就是這麽一個多疑到令人惡心的對手。”

尾崎紅葉神色微凜。

她遮着下唇的衣袖放下,看着花江慢聲道:“按照你的說法,首領的這道命令是完不成的?”

“不。”花江笑了起來,“要完成也很簡單。”

“白蘭·傑索是個多疑的人啊。所以,動作越粗暴,他反而會懷疑這是不是彭格列的手段。”

“我們是異能集團的黑手黨對吧?力量不可小觑。”

“中也先生是這麽告訴我的。”

“我們是橫濱暗世界的主宰者。即便是意大利的千花,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主動為敵。”

“森先生說過,我們與彭格列的協約是私下的。所以在明面上——彭格列利用港黑除掉了密魯菲奧雷一樣說得通。”

“甚至,操作得當的話,可信度還會更高。”

尾崎紅葉提醒:“可這麽一來,利用了港黑的彭格列同樣應該遭到報複。”

花江搖頭:“不。冒犯和被利用可是兩回事。”

“港口黑手黨是橫濱夜晚的主宰者,沒有主宰者會承認自己曾被利用。冒犯者當誅,可下棋的人卻能作‘皇帝的新衣’。白蘭·傑索也是首領,他明白這個道理。應該說,在被利用的前提下,森先生裝作不知,才是最正常、合理的解釋。”

“當然,這些只不過是用來說服紅葉姐同意的理由。按照我的意思,這件事從一開始就不需要任何的解釋。”花江雙手合十,微笑着同尾崎紅葉說道,“暴力組織行使暴力還需要理由嗎?如果所有的組織一夜消失,古羅·基西尼亞根本不敢在第一時間回報密魯菲奧雷。”

“當他因為好奇而踏入橫濱——”花江歪了歪頭,“會有人接手的。”

尾崎紅葉深深地看着她,半晌才道:“首領曾和我說,在對抗密魯菲奧雷的這件事上,不必去管你想做什麽,只要聽從你的吩咐就好。”

“最初,我并不贊同。”

“不過現在——”這位豔麗的女黑手黨重新笑了起來,“我決定不再問‘誰會來接手’。”

花江眨了眨眼,感激道:“謝謝紅葉姐啦,如果你不同意,我想中也先生也不會同意的。”

尾崎紅葉對這一點倒是不置可否。

“花江。”

她叫了她真正的名字,在花江看向她的時候,溫柔說:“你是個好孩子,握好你的心,不要讓它被黑夜侵蝕了。”

“有個人。”尾崎紅葉略頓了頓,“他活在黑夜裏。曾經有人為他執起了一盞燈,但這盞燈最終傾滅了。”

尾崎紅葉微微彎下了身,她修長的手指撫上了花江的側臉。

她凝視着花江的面容,緩聲道:“你和他,是光與影的兩端,是一根線上的首尾。”

“這句話由我的身份說出來很不合适,所以我只會說這麽一次。”

“無影無光,無光無影。”

“花江。”

“——別讓光熄滅。”

尾崎紅葉離開了。

芥川龍之介守在門外,向尾崎紅葉致禮後,方才重新走到了花江的面前。

她的辦公桌上散落着許多文件,如果不去看桌上擺着的粉色筆筒與袖珍玩偶,看起來還是蠻像一位港黑高層該有的樣子。

芥川龍之介強迫自己将視線從對方排了一排的袖珍玩偶上收回,回報了花江交給他的任務。

“首領沒有派任何人來,我也按照您的吩咐,沒有讓任何人接近。”

花江颔首,誇贊道:“辛苦啦,芥川君!”

芥川龍之介卻沒有半點高興的意思,相反,他還皺起了眉。

“恕在下多言,我不明白,您為什麽要說服尾崎幹部同意計劃出手?您有銀之谕令,明明可以直接下令。”

花江将資料重新整理好,非常好脾氣地回答:“因為,紅葉姐不同意由中也先生處理密魯菲奧雷的話,首領就沒有好的借口調離中也先生了。”

“在這麽關鍵的時點,如果不是我主動,而是森先生主動要調走中也先生的話。”花江輕笑了一聲,“哪怕有規則在,紅葉姐不會多說一個字,心裏多少也會對首領的行事産生質疑吧。”

“是他要求我除掉‘太宰治’,甚至允諾了我組織的最強戰力。”花江眸色溫柔,“臨到事情發生了,他卻想要調走中也先生——事關緝拿‘太宰治’,搞不好會有幹部要求召開幹部會議呢。萬一真召開幹部會議了——”

“首領不想要中也先生知道,他給我下了‘緝捕太宰治’這個命令的初衷,豈不是全面告吹?”

“所以,我要給首領一個,名正言順調走中也先生的理由。比如,說服紅葉姐,派遣中原中也對抗密魯菲奧雷,‘不小心’讓白蘭對港黑的立場生疑。”

“計劃出了疏漏,港黑為了維持表面中立、不得不派遣出一名幹部前往意大利向密魯菲奧雷致歉——”

花江輕笑出聲:“那也是我的‘錯’。首領也無可奈何呀。”

芥川啞然。

正是因此,他越發不能理解花江的行為。

他低聲道:“太宰先生被稱作‘最不能與之為敵的男人’,對手是他的話,我并不贊同放棄中原大人的支援。”

“首領既然沒有明說,就表示這件事是可以商量的。您為什麽——”

花江心道:我傻啊,找森鷗外商量。

老板的心思都出來了,你不悄悄順着走就算了,還要去違逆。朋友,你這樣會一輩子都沒希望升任決策層的你知道嗎?

不過芥川會反對中原中也加入追捕,倒讓花江頗為驚訝,她故意問:“少一個人對付太宰治,我以為你會先感謝我呢?”

芥川噎住,他有些惱羞成怒:“這是兩回事!”他收羅着理由:“如果您死了,在下沒法向首領交代!”

花江嗯嗯了兩聲,敷衍道:“放心,不會死的。”

芥川龍之介對她的這種、有些熟悉的敷衍态度,隐有薄怒。

眼看下屬要發火,花江只好說道:“中也先生認為我認不出太宰治,這表示組織不向我提供太宰治的資料,很可能是中也先生的意思。”

“那又如何?”

花江嘆了口氣:“中也先生是好人,他不會同意‘兄妹’相殘的計劃。”

“所以,對我下達了追捕太宰治的命令這件事,首領不會讓中也先生知道。這也是我拜托芥川君幫我瞞着中也先生,我已經知道太宰治身份的原因。”

“比起芥川君,首領要更了解中也先生。追捕太宰治可以,讓我動手——中也先生不會同意的。”

花江心道:這一點,森鷗外很可能在建議她僞裝太宰治的妹妹時就想到了。成為太宰治的妹妹,這無疑是最快得到中原中也庇護的辦法。同時,這也意味着花江唯有在“追捕太宰”這件事上,花江無法借助中原中也的力量。

森鷗外忌憚的不僅是太宰治,或許還有太宰治與中原中也之間微妙的關系。

他信賴中原中也,卻無法相信他真的能為了組織殺掉太宰治。

花江輕快道:“當然了,像你說的一樣,我也可以強硬地向首領要求。只是——”

中原中也,對森鷗外而言,最值得嘉獎的地方是他的重情重義,最令人頭痛的地方大約也是重情重義。

“我和中也先生是搭檔嘛。既然是搭檔,就不能讓他處進兩難的關系裏。”

花江想着前兩日與太宰治的會面,慢聲道:“必要時,讓他遠離。”

“這是共識。”

芥川龍之介怔住。

他似乎明白了花江的意思,又似乎沒有明白。

好半晌,他問花江:“為什麽告訴我?”

花江:“?你問了呀。”

問就會說的嗎?

你對尾崎紅葉就沒說實話啊!

似乎瞧出芥川龍之介想幹嘛,花江嚴肅道:“下屬不可以和上司頂嘴!”

芥川龍之介:“……”這女人會讀心嗎!

芥川龍之介轉頭就想離開。

花江卻提醒道:“芥川君,今天你還有一項任務,別忘了替我送信!”

芥川龍之介忍着脾氣,只好又回頭規規矩矩道:“是的,就在您與尾崎幹部會面前,那封信我已經送去了。”

“不過。”說到送去武裝偵探社的信,芥川龍之介也很不解,“您為什麽要送這東西?”

“我們與他們的關系——”

花江不贊同了,她說:“唉,芥川君,你不能什麽都問我啊。”

“下屬不為上司分憂就算了,這麽問下去,你很難升職的。”

芥川龍之介:“……”

再多待一會兒,就得被氣到殺人。

芥川龍之介聽從了自己的本能,他非常幹脆利索地直接行禮告退。

什麽信件、什麽計劃。

他都不想問了!

與此同時,來自港口黑手黨的信一直放在桌上。

今日福澤谕吉不在,這封寄給他的信,一般社員也不敢随便拆開。

但一般社員顯然不包括太宰治。

剛剛帶回了一位新女客的太宰将人交給了國木田獨步加班,回頭瞧見這封刻着港黑标志的信封,伸手直接拿了起來。

谷崎潤一郎見狀,連忙道:“啊,那是今天港黑的人送來的。社長不在,所以——啊,太宰先生,這是給社長的啊!”

太宰治辯解道:“不對哦,明明是給偵探社的,這上面可沒寫社長的名字啊?”

一邊說着,他一邊躲着暴怒地同僚,靈活地拆開了信件。

在看見信件內容的那一剎。

他鳶色的瞳孔忍不住放大,随即,他笑出了聲。

江戶川亂步聞聲,分去了點注意,他問:“是追殺預告?”

“啊,差不多呢。”太宰治含着笑意,如同炫耀一般揮了揮信紙,“很熱情的孩子呢。”

“熱情?寫信的人太宰先生認識嗎?”谷崎潤一郎實在好奇,從太宰手裏接過了信。太宰也沒有攔着的意思。

國木田獨步見狀,忍不住斥責:“谷崎,你怎麽也——”

“反正都打開了嗎,看一眼社長也不會——”瞧清了紙上寫的什麽,谷崎潤一郎的表情僵住。

太宰治唇邊笑意逾深。

江戶川亂步瞥了一眼。

只見漆黑的信紙上,有人用十分娟秀的敬語,認認真真地寫着這麽一段話。

“致武裝偵探社:

請交出太宰治。

否則,黑夜将會吞噬黃昏。

港口黑手黨  太宰  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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