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似乎沒有人注意到榮鎮發生的變化與新來的居民包法利夫人之間微妙的聯系。奧默先生算得上榮鎮的風流人物,但是瞧他不順眼的人也有很多,誰叫他那麽能賺錢,平常又高調,好像沒有什麽管不了的事。即便如此,一旦到了滿盤皆輸的境地,難免就有了兔死狐悲的凄涼。
勒合先生向奧默先生放高利貸的消息不知怎的就流傳開來,借錢還利息本是天經地義,要不這些個掮客也沒有糊口之食,但是能夠獅子大開口要百分之百的利錢,這也太喪盡天良,大家又是一個鎮子上住久的,彼此難道不應該像是血脈相連的兄弟姐妹一樣互幫互助麽?
奧默先生惹了官司正值生死攸關,勒合先生非但沒有網開一面,竟是雪上加霜,何等的人品敗壞!若不是他推波助瀾,奧默先生這個大家的好朋友也不至于搬離榮鎮。一時之間,關于商人勒合的原罪說甚嚣塵上,畢竟在勒合先生手裏吃過虧的人還有很多,因為他借錢的時候常常說得天花亂墜,要賬的時候就六親不認,最可惡的是他故意拖延要賬時間,借機利上加利,賺的滿嘴流油,衆人敢怒不敢言,現今有個落井下石的機會誰能不來狠踩一腳!
吉約曼原先打算讓勒合先生入股自己做主的泥炭礦,因為輿論的一面倒不得不謹慎考慮,勒合十分精明,是很好的合作夥伴,但是鎮長的年紀不小了,公證人想接過大棒,得到選民支持,必須得跟勒合撇清關系。真是遺憾,勒合若不是太不擇手段,再緩一緩,完全可以壟斷榮鎮的經濟發展。
公證人的冷淡讓勒合先生慌亂起來,其他的人如何叫嚣他完全不放在眼中,都是一群爛泥扶不上牆的傻瓜!但是他已經與公證人将入股一事談得七七八八,現今只差臨門一腳就付之東流,他急得牙都疼了。肯定是奧默臨行前故意把這個消息透露出去,真是可惡至極,若不是他已經跑了,勒合先生決計打算買兇殺人!
勒合求見公證人,打算曉之以理,打算再多出點錢來購買股份,因為将來升值可期,這些損失算不得什麽。吉約曼卻不見他,此時包法利夫人正坐在公證人的對面,将兩萬法郎交給他進行委托代管,并願意簽訂年付5%利潤的傭金服務費。吉約曼知道包法利夫人開咖啡館賺了錢,現在又輕輕松松拿出兩萬法郎出來,可見身家富貴。他因為拒絕了勒合的入夥,也擔心自己一個人吃不下格魯默尼的礦産,暗自也在揣度自己的決定是否過于草率,正好包法利夫人來了,這樣一個闊氣的女中豪傑,可不是天賜的合夥人!
勒合先生坐在門口的冷板凳上枯等,卻見到吉約曼笑容滿面的親自送包法利夫人出門,他要迎上去說話,吉約曼已經判若兩人,門口的辦事員看到了公證人不悅的臉色,竟使了蠻力将勒合先生拖出去,這下子可丢了人!勒合先生雖然只是個商人,但何曾這樣丢臉過呢,外頭聚着人瞧着竊竊私語,他惱羞着蒙着臉走了,不消說,心裏一定恨透了公證人。
第二天傍晚,公證人在回家的路上一個不小心被人捂了袋子猛打了一頓,眼睛青紫,差點失去光明。吉約曼惱怒之下,上報了憲兵隊,要求徹查這起有預謀的襲擊事件。這還是榮鎮有史以來針對體面人物的第一次恐怖襲擊呢!怎能不好好查辦!再說吉約曼有可能擔任下任鎮長,憲兵隊長還需要他的扶持呢。
吉約曼先生黑着臉,他認為除了勒合沒有人會有如此大的膽子敢與自己作對,尤其是在前幾天自己跟他生了龃龉,想必是他懷恨在心的報複。憲兵隊長聽了,立馬就要出去抄了勒合的店鋪尋找證據,吉約曼先生卻覺得先不着急妄動,他想找機會一棍子把勒合打死,所以七零八碎的敲打沒有什麽用,萬一引起他的警覺,最後魚死網破就難看了。
露易絲親眼瞧着憲兵隊長往事務所裏來回跑了好幾趟,但是一直不見有所行動。包法利夫人聽了她的彙報,知道得給公證人再上一點猛藥。勒合欺負鄉下人沒有經濟頭腦,常常混着做假賬,旁人沒有意識,公證人心裏應該有數,難說他有沒有從中抽利。這麽慢慢想着,抽絲剝繭,前一世的很多事情都連成了線,她那時候渾渾噩噩,從來沒有把握自己的命運,就這樣随波逐流,任人宰割,幸好現在重活一世,包法利夫人握了握有些汗濕的掌心,虔誠的念了一句感謝主。
勒合聽說了公證人被黑揍了一頓,心裏無限解氣,但忽而又一想卻深覺不妙,這是誰下手做的,時間選的如此微妙,吉約曼只怕會想到自己頭上,他跟公證人打了多年交道,了解他的陰狠為人,他雖然恨他,但絕不想與他反目成仇,到底是自己羽翼未豐,沒有什麽戰鬥力。
正如艾瑪所推測的一樣,吉約曼做了公證人這麽多年,也沾染了不少黑金,只是他手尾處理得幹淨,但是勒合這樣一個貨郎出身靠開錢鋪掙得第一桶金的加斯康尼人,那種不顧一切的态度令他感到了極度的危險。也許不應該拒絕他入股的要求?但是他為了錢把名聲搞得這麽壞,自己也沒辦法啊!他既然放高利貸,跟着那些無業游民自然有着天然的聯系,手底下養着的那幾個人還有誰不知道?這一回只是把自己打一頓,下一次能不能趁機要了自己的命也難說,勒合可是要錢不要命的人!
正考慮着如何處理勒合,倒沒想他自己送上門了。這個精于算計的商人意識到了潛在的危險,所以拿了一打金葉子過來想跟公證人重修舊好。他卑躬屈膝,半彎着腰,看起來毫無自尊可言,對着上帝發誓絕對沒有加害公證人的意思,又給公證人夫人奉上光彩奪目的阿爾及利亞圍巾,緞面上的金色圓點,好像小星星一樣閃閃發光。吉約曼的眼睛還有點腫,但做出毫不在意的樣子,他一笑泯恩仇,說絕不相信勒合先生能做出如此下流之事,兩個人心懷鬼胎的笑着,還一起喝了兩杯柑子酒。
等到勒合先生出了門,吉約曼對他的十分懷疑變成了二十分,若不是心虛,為什麽要來送金葉子!他嗜錢如命,哪裏會這樣輕松了賬!瞧他那樣,真是個能屈能伸的家夥,險些被騙過去!若是這一次自己放過了他,以後的手段說不得多麽老練毒辣!
吉約曼滿腦門子官司,坐立不安,正巧稅務員比內又來拜訪。他說自己收到了一份對公證人的投訴,說吉約曼幫助勒合先生逃稅高達幾千法郎,并借機分紅,吉約曼聽了怒極而笑:“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當然他對比內的态度可是非常友好的,很感謝他提前來通風報信。
比內先生慢悠悠的喝着咖啡,說他當然知道吉約曼說的是真話,因為他每次核查稅款都非常仔細認真,然後安慰公證人說這是一封心血來潮的誣告信,當然也是常有的事。他過來只是借機給公證人送個人情而已。吉約曼不得不好好受着,送稅務員離開之後,越想越覺得自己原先不該跟勒合混在一起,随随便便一封檢舉信都能把彼此扯在一起,看來他得快點行動了。勒合的人緣這麽差,自己何必要綁在這艘破船上等着沉沒呢。
三天之後勒合先生被氣勢洶洶的憲兵綁上了前往盧昂的囚車,商店被砸得亂七八糟,一切商品充公之後,又在門上刷了封條。勒合的罪名有好幾條,除了縱人行兇之外,還有違法放貸、僞造賬目以及詐騙等等。吉約曼神通廣大,把鎮上的一樁猝死事件也跟勒合扯上了關系,說那人是被勒合的高利貸逼死的,還有藥劑師奧默先生的證明。若勒合平常肯對榮鎮的人們好一點,現在也許有人出來作證,可惜他一向趁人之危不得人心,沒有人願意搭理他。這下子,勒合先生不死也要掉層皮,想出得地牢恐怕是下輩子的事了。
勒合被鎖在牢房裏怎麽也想不到自己苦苦掙紮了半輩子,賺錢賺錢要謀個好前程,最後竟落了這樣的下場,他想收買看守長,卻不知道吉約曼也出了大本錢,一心要置他死地。他到底只是個商人,沒有政府背景做後盾,他手裏的那些流氓更是樹倒猢狲散,見他被抓起來,便在招供書上随便簽了字,只為了争取寬大處理。這樣一來,勒合先生的罪名就罄竹難書。他在家裏後院地下埋着一箱金條,看守長背着人偷偷啓開來,運回了家。而勒合于第二年春天被執行了絞刑。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