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星如碎鑽，月光如柱，夜行的巴士沖破黑幕在路上疾馳。路邊極速劃過的昏黃燈光照亮了一張張疲累的乘客面孔，其中也包括卓光耀。他是今天才做出的決定，連島上的友人都沒來得及一個個告別，直接坐上了前往T市的巴士。那個繁華的都市，曾經是他避之不及的地方，但是他太想要一個答案了，他要去争取一個不同結局，沒道理他每次在意的人都可以選擇不要他。
蘇泌大概不知道，在那個讓他倉皇失措的夜晚，他也曾經因為好奇翻過“流氓”的錢包，那裏除了為數不多的鈔票，還有幾張名片。讓他清楚的知道原來“流氓”是正經開公司的，外貿公司？在他看來，就是倒買倒賣的皮包公司。這個皮包公司的辦事處還設立在讓他最熟悉也最排斥的T市。
“他應該想見我的吧……”卓光耀心中惶惶不确定，支撐他全程的也就是短信的最後那句：不想和你說再見。短短七個字在他心中已經翻滾了無數遍，成為這個行程的慰藉，陪伴他今夜入眠。
氣剎的震動把卓光耀從不安穩的睡眠中徹底驚醒，鹹蛋黃似的朝陽已經盡職的挂在天空。乘客們悉悉索索的整理行李準備，疲憊萎靡的面孔都多少帶着到達終點的輕松感。
卓光耀帶着自己唯一的行囊下車，帶着一身孤勇打車直達蘇泌的“皮包公司”。路上他不斷演練着見面時該擺的表情，嘟囔着“偶遇”時的臺詞，弄的的士司機戰戰兢兢，以為拉了個精神病院跑出來的。
的士慢慢停了下來，卓光耀低頭掏錢的功夫，突然瞄到一個長相出色的青年，穿着深藍的風衣，配淺紫色的薄毛衣，這麽挑人的顏色在他身上竟然毫無違和感，也許是天生衣架子的原因。
“蘇泌！”卓光耀激動的在車裏喊出他的名字，連他自己都驚訝于心中壓抑不住的狂喜。
青年朝他的方向望過來，卓光耀知道在密閉的汽車裏，剛才自己喊的那一聲不可能傳到他耳朵裏，難道這是傳說中的心有靈犀？想到這種可能性，卓光耀心中一陣得意。準備下車的瞬間，一個紅色的身影擦着車門飄過，蝴蝶般翩翩飛奔到青年面前，毫不遲疑的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晃來晃去的撒嬌，女性特有的甜膩嗓音傳進了卓光耀的耳朵：“小泌泌，快看我！今天好不好看？”說着當即轉了一圈。
青年用極度寵溺的語氣答道：“ 我的要小燕子一直都是世界上最好看的。”
“好假！但是我好喜歡！這件外套是媽咪幫我買的，之前穿着還很寬松，現在也吃緊了，果然是長胖了吧。在這樣下去我真要變成小肥豬了。”女孩朝他做了個鬼臉，“小泌泌，你老婆要變成肥豬了。就說你怕不怕？怕不怕！”
青年莞爾一笑，“聽說微胖的女孩，旺、夫。”
女孩聽他這麽一說，“咯咯”笑起來，快樂的像個小天使。
卓光耀癡癡地看着這一幕，拉着車門的手都有些發抖了。的士司機從後視鏡中觀察他的反應，眼裏盡是過來人的了然，漫長的等待時間裏沒有催過這個失意的乘客。
“小哥，我們這個城市好吃好喝好玩的挺多的，要是不嫌棄我給你推薦幾個地方？”
“好、好啊。”
卓光耀此時被殺的措手不及，對于怎麽過完這一天已經六神無主了。司機提出的建議，對于他來講簡直是雪中送炭。
飛馳的快車上，司機一改之前的沉默，變得滔滔不絕，“我們這兒的人啊口味偏鹹辣，小哥能不能吃辣啊？不能吃的話，我告訴你個秘方，多備點花生米。你信我，嫌辣了就趕緊嚼幾粒花生米。管用！對了，我們這兒啊，有好幾個商業街。小哥這年紀的年輕人都看重品牌吧，那可是一定要去的，那些個都是大品牌！哎！像我們這種年紀要養家糊口的都不敢去看，那個價位哦～看看都心痛哦～就說那個珠寶品牌，叫……叫什麽來着？M開頭的那個……”
“MISS YOU。”
“對！就這個名。果然還是你們年輕人有文化啊，我們這年紀的人英文單詞都不認得幾個，它認識我，我不認識它。哈哈！那個品牌哦，店做得很大，每個商業街都有！店面占了半天街啊！一進門，那麽多的珠寶在你面前閃啊，眼睛都看不過來啊！老板有錢！真有錢！豪氣！”
司機越說越起勁，要不是雙手不能離開方向盤，現在一定能手舞足蹈地渲染氣氛。
“聽說他們的老板是個女的，巾帼英雄啊！有魄力！”
司機翹起大拇指，比了個“牛逼”的手勢。
“嗯，确實是女的。”
“哦～你也知道哦！果然年輕人就是懂的多。”
卓光耀苦笑，他能不知道嗎？畢竟是他的母親。他有多久沒見着母親了，現在想想好像連面容都模糊了。
司機不知道自己拉了個富二代，還在自顧自的說着聽來的八卦。
“要我說，有那麽多錢也沒什麽意思。你想啊，有錢也不是天上大風刮來的，也是要拼了老命賺來的。年輕的時候透支了精力，年紀大了可就不好受了。就說那個做珠寶的女老板，聽說最近又到醫院躺着了。沒意思啊，拿錢買命啊！”
卓光耀沒接茬，心中暗暗吃驚。印象裏鐵将軍一樣的母親，怎麽會進醫院？是生病了嗎？他一點都沒得到消息。
當晚在司機推薦的小酒店入住，卓光耀心裏亂得不成樣子。在島上他還只是情緒低落，回到T市的第一天簡直讓他的心都疼起來了。蘇泌的背叛，母親的病情，不好的消息紛至沓來。他開始後悔出來的決定。
精神脆弱的他一夜沒睡，第二天早早的就起了，打聽到這個酒店不供應早餐，他無奈準備到附近攤點去買些填肚子的早飯。在街頭小巷漫步時他也發現這個城市跟記憶中的已經不太一樣了，商街小鋪有許多都改頭換面，曾經熟悉的建築被更摩登的建築取代，褪色的廣告牌被巨大的LED液晶屏取代，路上車水馬龍，行人步伐匆匆。一切都被無形的手推着前進，大家都為生活奔波，哪有時間來追憶過往情懷。他這個在小島上散漫慣了的人，就要被這個城市無情抛棄了。
以前上中學的時候，他時常騙過管家，偷偷去學校附近的早餐鋪買蛋花湯喝，再配上一個菜煎餅，能讓分他的心情好上一整天。按着記憶中的路線尋去，果然早已沒有那間鋪子的蹤影，裝修時尚的精品女裝店代替了破落油膩的早餐鋪。卓光耀已經完全失了吃早飯的心情，一步步頹喪的走回酒店。遠遠的就看到酒店老板娘守在門口，東張西望的好像在盼着什麽人。等卓光耀走進了，老板娘兩眼抖然亮了起來，一改昨天散漫的作風，變得極其熱情，又是提醒他加衣裳，又是給他準備早餐的，那富态的臉上簡直笑開了花。在她親親熱熱的要拉起他胳膊的時候，卓光耀迅速抽閃一邊，手臂上猛的刷出一層雞皮疙瘩。
在他快懷疑人家看上他皮相的時候，見到了他的妹妹。
他那個多年不曾見的妹妹，如今已經出落的亭亭玉立，站在那裏傲氣斐然，跟這個不起眼的小酒店格格不入。
“哥，好久不見。”
明明應該是少女的年紀，卻有了不匹配的冷清嗓音。卓光耀想，她跟別人說話明明不是這樣。少女的面龐有着與年紀相符的緊致和白皙，精巧的眉眼，肉嘟嘟的紅唇，刻意訓練出來的教養，一舉一動都昭示着她出身不俗。
“耀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