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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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沒有人這麽評價過沈瑩。徐民成是第一個。

沈瑩高考結束之後抱着一顆赤誠的心選擇了電視新聞專業。

大學四年在學校認真學習,畢業進電視臺以後也是兢兢業業。

在來s縣之前,她做過很多社會采訪,雖說不是什麽敏-感話題,但至少也算為群衆說話的。

那些因為沈瑩被幫助的人,總是會誇她是他們的救世主。

沈瑩也一直覺得自己做的是好事兒,是有意義的事兒。

她覺得自己做的每次采訪都是站在群衆立場上的。

她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會有人這樣說她。

沈瑩本來就挺難受的了,徐民成這麽一說,她的眼淚更停不下來了。

沈瑩把手中的話筒放下來,試圖給徐民成解釋,動了動嘴唇,又說不出一句話。

徐民成走上去,對擡擔架的兩個人說:“你們趕緊把人擡走,能不能讓人走得幹淨一點兒。”

那兩個人聽到徐民成這麽說,也覺得有道理,趕緊把人擡走了。

……

很快,防疫站的院子裏只剩下了沈瑩的團隊還有徐民成。

幾個攝像大哥也認識徐民成,畢竟徐民成之前對他們的态度很不好。

沈瑩一直在哭,她心裏很難受,不知道是因為看到那個艾滋病人去世還是因為被徐民成罵了。

總之就是難受。

攝像大哥走到沈瑩身邊,安撫性地拍了拍沈瑩的肩膀。

“沒事兒啊小沈,咱今兒就不采了,明天再說,反正咱還得呆一個多月。甭着急。”攝像大哥說。

沈瑩吸了吸鼻子,把手裏的話筒遞給攝像大哥。

沈瑩和攝像大哥說:“你們先回去吧,我和他聊一會兒就回去。”

攝像大哥看了一眼徐民成,有些擔心。“你确定?他好像不願意和我們交流。”

攝像大哥有很多年的經驗了,之前出來采訪的時候也遇到過這種情況。

對于這種人群,他們都是抱着敬而遠之的态度。

在他們看來,沈瑩還是太單純了,入行時間太短,不懂行業內的潛規則。

她只顧着和被采訪者溝通,空有一腔熱血,但人家不一定領情。

沈瑩勉強對攝像大哥笑了一下:“沒事兒,我有分寸,你們放心。”

最後,幾個攝像都被沈瑩勸走了。

**

防疫站的院子裏只剩下了沈瑩和徐民成兩個人。

沈瑩看着徐民成,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他面前。

沈瑩對徐民成說:“對不起,我剛才不是那個意思。”

徐民成說:“你應該和死去的人道歉,不是我。”

沈瑩說:“……好,我知道了。”

徐民成說:“你們這些人,真的很惡心。你回頭看看你做的是什麽事兒,你覺得你這樣的人,配當一個記者麽。”

沈瑩被徐民成罵得懵了。

沉默了很久,她才說:“你不要總是用我的職業來說事兒。我一直在努力做好,請你別打擊我了行麽。”

徐民成冷笑了一聲。

他從來沒覺得自己打擊她,他覺得自己說的是實話。

他們這種人,本來就不懂他們的生活,還非得裝出很懂的樣子。

站在博愛的角度,攪亂他們的生活,揭開他們的傷口。

徐民成的冷笑,讓沈瑩心裏更難受了。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想向徐民成證明自己的能力。

沈瑩說:“我們臺真的是為了關心艾滋病患者才做的這期專題。”

“我一直在努力,真的。”

“如果我哪裏做得不合适,我向你道歉好不好。請你以後別這樣說了。我很熱愛我的職業……”

沈瑩不停地和徐民成講道理。

年輕的時候,人總是希望得到全天下人的肯定。

沈瑩現在正好處于這樣的年紀。

她想讓全天下的人都肯定她的職業、肯定她為自己喜歡的事業付出的一切努力。

徐民成一直盯着沈瑩,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他的目光裏帶着她讀不懂的情緒。

這眼神,讓沈瑩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說話的聲音也小了很多。

見沈瑩停下來,徐民成才開口問她:“說完了?”

沈瑩輕輕地點了點頭,有些尴尬。

“差、差不多了……”

徐民成拉起她的胳膊朝着防疫站的大門走去。

徐民成的力氣要比一般艾滋病人的力氣大,至少沈瑩是掙脫不開的。

沈瑩被徐民成拉到了防疫站門口。她不解地看着徐民成。

徐民成說:“他們都在那邊火化,我要過去。你走麽。”

沈瑩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徐民成。

老實說,徐民成這人她真的看不穿。

剛才明明那麽兇,現在又喊她過去看火化。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沈瑩問:“我真的可以去麽?”

徐民成說:“你不想去就算了,我自己去。”

沈瑩趕緊搖頭:“不是,我去,去去去。”

徐民成看着沈瑩的樣子,嘴角勾起了一抹笑。

**

s縣的火葬場是最近幾年才建起來的,因為s縣每年都會死一批又一批的艾滋病患者,土葬已經不能實現了。

為了方便,縣裏有人看準這個商機建了火葬場。

火葬場就在離防疫站不遠的地方,每次防疫站有人去了,大家就會用最快的速度把去世的人擡到火葬場活化。

久而久之,大家都習慣了。

在沈瑩的印象中,火葬場是一個很蕭條的地方,可是s縣的火葬場很是熱鬧。

看起來都不像是送人離開的地方,人多得像趕集。

沈瑩和徐民成趕到的時候,那個去世的人正好火化。

很多人圍在旁邊,在這裏,根本沒有什麽秩序。

圍在旁邊兒的人大部分都是艾滋病患者。

他們都知道,不久的将來,被火化的就會變成自己。

沈瑩有些不太忍心看,她別過頭,轉到一邊兒。

徐民成看到沈瑩的動作,眯起眼睛問她:“害怕了?你們做這個也有怕的?”

沈瑩說:“覺得太殘忍了……不太忍心看而已。不是害怕。”

徐民成笑了一聲。

他說:“我也數不清這是多少個了。我經常看着人被火化。”

他說這話的時候很孤單,沈瑩很想抱着他。

沈瑩的這個念頭剛剛湧上腦海,就聽徐民成說:“我每次都覺得,下一個就是我。”

沈瑩說:“不會的,你現在不是很健康麽。”

像他這樣的艾滋病人,沈瑩真是沒接觸過。

力氣這麽大,看不出來一點兒生病的跡象。

徐民成又笑。

他看着燃起的火光,若有所思。

“不,現在活得好好的,明天就會死。”他說。

沈瑩不知道該怎麽勸他了,伸出手來輕輕地抱住了他的腰。

這是沈瑩第一次主動摟異性。

之前談戀愛的時候,她都是被動的那一方。

沒有任何一個人讓她有抱的沖動,徐民成是第一個。

有些感情,你越是不想開始,它就開始得越快、越兇猛。

攔都攔不住。

……

被沈瑩抱着的時候,徐民成的身體突然特別特別地熱。

不知道是因為面前的火勢越來越兇,還是因為體內的邪-火竄得太急。

徐民成反手抱住她,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把她箍在懷裏。

肉貼着肉,骨骼撞着骨骼。

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好像兩個人的靈魂都要因為一個擁抱揉在一起了。

沈瑩快喘不過氣了。可是她沒有推開徐民成。

她想,就這樣一直抱着也挺好的。

她竟然會貪戀這樣的感覺。

不想往前走,不想往後看,只想呆在這裏,和他一起生一起死。

火很快就滅了。

徐民成的沖動就像那些火苗一樣,慢慢地熄滅。

看着懷裏的沈瑩,他猛然清醒,松開了她。

徐民成轉過身,對沈瑩說:“我要去教堂了。你自便。”

空氣中有很濃的焦味,沈瑩整個鼻腔裏都是那個味道。

她忍着不适做了個深呼吸,然後跟上了徐民成的腳步。

沈瑩拉住他的胳膊,說:“我跟你一起去吧,想聽他們唱聖歌了。”

徐民成說:“随便。”

**

沈瑩跟着徐民成到了教堂。

現在這個時間,教堂裏的人還比較少。

他們過去的時候,只有幾個中年婦女在唱歌。

沈瑩和徐民成坐到了一排,她閉上眼睛,靜靜地聽着教堂的歌。

徐民成很快就跟着她們唱了——

“他要像一棵樹栽在溪水旁”

“按時候結果子葉子也不枯幹”

“凡他所做的皆都順利”

……

這是沈瑩第一次聽到徐民成唱歌的聲音。

他的聲音很幹淨,一點兒雜質都沒有。

如果單聽他的聲音,沈瑩可能會覺得他是一個沒有經歷過任何困難的人。

他們的歌聲在空蕩蕩的教堂內回蕩着,帶着些凄婉,還有幾分劫後餘生的味道。

沈瑩聽着聽着就紅了眼眶。

其實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好像是認識徐民成之後,就越來越感性了。

這對一個記者來說,不是什麽好事兒。

沈瑩全程都閉着眼睛,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了下來,從臉頰落到手背。

涼涼的。

唱完歌之後,徐民成看到了沈瑩的手背上的淚水。

他握起沈瑩的手,問她:“你怎麽這麽愛哭?”

聽到徐民成的聲音,沈瑩趕緊睜開眼睛。

她把手抽回來,随意地擦了擦眼睛,說:“我沒事兒,沒哭。”

徐民成湊到她耳邊,手指輕輕地纏住她鬓角的頭發。

“哭就哭了,沒什麽丢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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