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林瑾之早就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無法緩和。

可是聽楚宴這麽說的時候,他的心還是被狠狠的刺痛。

林瑾之背脊挺得筆直,朝楚宴行了一個拱手禮,直到最後,一頭栽進那煙雨之中。

楚宴頭疼得厲害,不知是不是着涼:“高華,給朕拿點幹衣服……”

當他喊出這句話的時候,忽然想起高華已經死了。

習慣真是可怕,楚宴抿着唇,不再多言。

不過他喊出了這話以後,當真有人捧着一身幹衣服走了進來:“陛下,換上幹衣服吧,莫要着涼了。”

楚宴拿起了他手裏的幹衣服,才看見了對方的臉:“燕峰?”

燕峰把頭壓得更低:“臣燕峰,拜見陛下。”

“免禮!”楚宴将他拉起,語氣急促,“你怎會……”

燕峰明白楚宴要問什麽,便把最近發生的事情全都告訴給了楚宴。

聽到燕峰之言,楚宴的手狠狠捏緊:“你說……林瑾之不但沒殺你,甚至在暗中分布勢力要保護朕?”

燕峰點了下頭:“卻是如此。”

楚宴忽然狠狠的扯出了一個笑容,這個笑容看上去十分難看:“為什麽事到如今還要這樣?分明恨朕就好,我們互相報複不好嗎?”

最難的是,我既愛你,我又恨你。

楚宴的手被捏得很緊,身體顫抖着,竟然吐出了一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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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峰臉色大變,連忙上去接住楚宴搖搖欲墜的身體。

只可惜楚宴已經昏迷了過去,燕峰略懂一些醫術,朝他的脈搏探去,不由大駭:“陛下,陛下!”

宮中陛下昏迷——這個流言猶如雨後春筍一般迅速蔓延開。

朝堂之上一片嘩然,就連信王也知曉了這個消息。

他連夜趕到宮中,看見被太醫們重重圍住的楚宴,裏面湯藥的味道簡直刺鼻至極。信王紅了眼眶,啞聲的朝裏面喊了一聲:“皇兄……”

然而楚宴無法聽見,他封閉在自己的世界裏,遲遲不肯醒來。

信王在宮中受了楚宴一夜,當天光初亮的時候,楚宴才緩緩的睜開了眼。

“皇兄你醒了!!”

楚宴看向那邊的少年,他的眉宇之間滿是擔心和儒慕,就像自己當年看林瑾之的眼神。信王的封號……是他親自拟定的。

信。

因此,信王雖然年幼,今年不過十五,比他足足小了十歲。可朝中對自己這個唯一存活下來的弟弟,多半抱着敬畏。

畢竟陛下的态度,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我睡了多久?”

“整整一夜了。”

楚宴的精神變得恍惚,啞聲說道:“原來已經這麽久了。”

信王問:“皇兄,你的身體怎麽衰敗至此?是不是林瑾之和韓铮那兩個逆賊……?”

“胡說什麽,關他們什麽事?朕之前圍獵受傷,直到現在身體都尚未恢複,別亂猜了。”楚宴皺緊了眉頭。

信王一聽他這麽說,懸吊的心才放下:“前些日子,宮中有異動,我還以為他們要對皇兄不利……”

“別擔心了,朕的事情自己知道,你安心讀書習武。”

“……好。”

兩兄弟說了一會兒話,楚宴便讓信王回去。

殿內靜悄悄的,香爐之中袅袅的白氣升起,裏面似乎加了安神的成分。

[主人昨天這麽說……林瑾之還會過來嗎?我真的擔心那最後一點的悔恨值。]

楚宴一個人的時候就特別吊兒郎當,臉上那脆弱的表情頓時一變,慵懶的眯起了眼:[我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麽?]

[……]

[我們人類有句話可以形容你。]

[什麽?]

[嘿嘿嘿,皇帝不急太監急。]

[主人……你罵我是太監!!]

楚宴咳嗽了一聲,哪裏知道系統反應得這麽快:[說真的,你知道什麽叫求而不得嗎?難以放下,吃不下去又噎不進去,我現在在林瑾之心裏就是這樣的存在!]

[……]

[所以他一定會過來看我的,這是男人的通病。絕望給夠了,該給一點甜頭了-v-]

主人大大你為毛這麽開心!!系統在內心瘋狂的吐槽着。

陛下昏迷的消息,驚動了尚在府中的林瑾之。

雖然昨天楚宴這麽對他,林瑾之也依舊擔心挂念着楚宴。

等他到宮中觐見時,發現楚宴寝宮外面的那株梨花已經盡數散落,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四月。

林瑾之收回自己的眼神,連忙走到寝宮裏。

太監在給裏面添炭火,林瑾之輕聲喊了他一句:“都四月了,天氣已熱,怎麽還添炭火?”

太監一見林瑾之,連忙跪了下來:“回公子,陛下一直喊冷,所以奴才才進來添炭火的。”

聽到這句話,林瑾之久久無法言語。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他只覺心痛難忍,楚宴的身子竟然差到了這種地步。

“你先下去吧。”

“諾。”

林瑾之踏入裏面的時候,望見床上的楚宴,他依舊在沉睡,炭火輕輕的烤着四周,讓宮殿裏的溫度有些太過于熱了。

這樣的溫度,他卻依舊喊着冷。

楚宴這個樣子,只會讓他的心更加疼。

林瑾之走進了些,癡迷的看着楚宴的臉。他更清瘦了,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楚宴也過得并不好。那日林瑾之看見楚宴和韓铮在一起的場景,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嫉妒。

若是再看見更多,他怕自己會和韓铮起沖突。

楚宴的臉蒼白得吓人,嘴唇毫無血色,這一副病重的樣子,仍不掩其風華。

“陛下……”

聽到聲音,楚宴竟然緩緩的睜開了眼:“你怎麽來了?”

“臣奉旨抄家的時候,在幽禁淩王的故居裏,發現了許多東西。”

楚宴依舊那副懶懶的樣子,朝林瑾之看了過去:“什麽東西?”

林瑾之卻沉默了下來,反而朝楚宴做了一個拱手禮:“不如,請陛下跟臣去那裏看看。”

“那東西很重要?”

“是。”

楚宴單手撐着自己的身體,從床上起身。這個動作,讓他的衣衫滑落了一半,墨發也迤逦的落下。他鴉羽似的睫毛垂下一片陰影,輕輕顫抖的樣子,頗有幾分柔軟。

林瑾之差點挪不開眼,喉嚨發幹的走過去給楚宴把衣服拉上來:“陛下,別着涼了。”

楚宴看向了他,又飛快的收回了自己的眼神。

等他穿好外衣,才跟着林瑾之去了宮外。

自從燕峰回來以後,便一直隐在暗中保護他,因此楚宴也不必擔心外面行刺之類的事情。

他們輾轉來到了當初幽禁淩王的那個別院,裏面分明才半個月沒人住罷了,便已呈現荒敗之色。

林瑾之帶着他,緩步走到了一個地方。

當楚宴看清一切的時候,不由愣在原地。

畫室裏,挂滿了都是他的畫。

淩王畫技出神入化,為世人贊嘆。

只是他卻從不畫人物,總是一些山水花鳥,随便拿到外面去都價值千金。

被幽禁之後,他卻只畫人物,每日如癡如狂的畫着,仿佛這樣才能解一解那難以言說的相思之情一般。

楚宴緩慢的走到其中一幅畫前,上面畫着一少年,站在滿天的山花之中。

“這山花為何紅得這麽好看?”

“因為,那是血作的畫。”

外面的雨順着屋檐低落而下,落于水潭之中。林瑾之的聲音太小,沒入這細密的雨聲裏。

他和楚宴離得近,楚宴才聽到了他這句話。

楚宴的手一抖,動作細微得任誰也看不出來。只是林瑾之的話,說到底在楚宴的心頭留下了重重的痕跡。

以血作畫,繪成山花,訴這相思天涯。

楚宴讀懂了畫作裏的意思,也許是淩王覺得,其他的顏料都配不得這幅畫作,而是結合了自己的血和香料,還混雜了其他一些礦石原料彙合而成。用這種東西,一點朱唇和身後那山花。

他的愛,未免也太瘋狂了。

“這些東西,燒了吧。”

林瑾之一直看着他:“既然陛下說燒了,那就燒了吧。”

楚宴将那一幅幅的畫給取下,看到裏面的人物全都是他,仿佛能感受到作畫的人在畫着這些的時候,有多麽瘋狂。

他把畫聚集到一起,點燃了火折子,朝中間扔了過去。

那些畫全都燃燒了起來,脆弱的紙張開始燒得發黃,逐漸變成灰燼。

火光照在楚宴的臉上,他痛苦得眼底染上一層薄霧煙霭,眼角一抹紅色,鮮豔得極其好看。

“前程往事,盡數散去吧……你要輪回便去輪回,別來纏着朕!”

林瑾之知道,他是在回應淩王臨終前的那句話。

然後,楚宴轉過身,抓住林瑾之的手腕,将他帶入自己的懷裏,一個吻便落入在他的嘴角。

林瑾之心頭震動,楚宴的唇十分冰冷,只在外邊試探。

等他反應過來,反抱着楚宴親吻了起來。

這個房間,畫卷在靜靜燃燒,火光跳躍在楚宴的臉上,林瑾之抱着他不想再放開。

恍惚間,他似乎看見一副尚未燒完的畫卷——那是一個少年,站在燈火闌珊之中,手裏拿着一盞燈。似乎見有人來了,便轉過頭,朝他們露出一個笑容。

那個笑容幹淨而無防備,正是幾年前的楚宴。

這幅畫的畫面,并非淩王所看見的。而是他第一次帶楚宴出宮玩兒,自己所看見的場景。

原來那個時候……淩王早已經知道,并默許了他接近楚宴,他亦看見了同樣的畫面。

林瑾之在心裏長長的嘆息了一聲,直到最後……他仍舊看不懂淩王此人。

“瑾之,我身邊的人全都死光了,除了你,全都……”

林瑾之聽出了他話語之中的痛苦與彷徨,便抱緊了他:“陛下別擔心,臣絕不比陛下先死一天,不會丢掉陛下一個人。就算臣受傷或重病,也會茍活着……”

聽到這句話以後,楚宴忽然露出了一個笑容,一如當年那般,幹淨而無防備。

他說,在他死之前,他會茍活着,總之比他多活一天。

這是他聽過最好的情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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