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當楚宴走出了房間, 燕離仍舊忘不掉那心悸之感。

若是之前那個楚宴,他或許還瞧不上,柔弱得猶如小白花, 沒人拂照就要死去。

而現在的楚宴……香醇甜蜜, 随時駐足嗅一嗅他的香氣, 就能讓人神魂颠倒。

他便喜愛這樣子的。

窗外的風雪有的吹了進來,燕離徑直的走出了這個房間,嘴角帶着一抹迷人的笑容。

等到了閣樓之上,燕離懶洋洋的看向了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心卻沉浸到了一些事情上。

分明這麽久了,還是忘不掉——

他的母親雖然尊貴,卻并不受前燕王的寵愛。前燕王喜愛美色, 時常臨幸美貌的宮人, 導致後宮人數衆多, 許多人還時常對王後不敬。

這些事情, 母親都為了他忍耐下來,勉強保持着平靜。

然而年幼的他還不太會體諒母親,總覺着母親身為王後,也太懦弱了些。

燕離永遠記得那年的夏天, 母後去行宮避暑之後, 便秘密帶回了一個太監。

那人是齊夫人推薦給她的,說是上妝的手藝很好, 太監的名字叫做齊斂, 齊國人。

燕離沒有太在意, 可後來卻知道,齊夫人給母親推薦的乃是一個假太監,為的就是接機接近王後,讓齊夫人來個捉奸正着。

然而事情卻不若齊夫人所料,王後雖對齊斂傾心,卻并未和他有什麽肌膚之親,甚至想齊斂真的淨身留在宮中陪她。

而在此期間,王後又懷了身孕。

至于那個弟弟,便是燕王說燕離掐死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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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的他根本就不知道,那個齊斂竟也有私心,他不甘心讓齊夫人捉奸,這樣他一定會死。只是他的把柄就捏在齊夫人手裏,不能投靠他人,便另想出了另外一招,設計讓所有人都以為是他掐死的弟弟。

這樣一來,齊夫人的目的也會達到,而他的母親看見自己的兒子相殘,不瘋也得病着。

後來燕離因為此事當了十年質子,受盡折磨,而王後郁郁寡歡,臨死的時候還以為是自己的大兒子害死了自己的小兒子。

那個假太監齊斂,也借着齊夫人的勢力到了齊國,還成了齊國有名的使臣。

可笑的是——他那時年幼,不知情為何物,她母親是真的對齊斂傾心。

燕離深吸了一口氣,再苦再難,他都要替母後報仇!

現在他總算是能從周國回來了,王兄生辰将至,他打探到齊王一定會派那個人來慶賀王兄的生辰。

外面的風雪時不時的吹拂進來,吹得人心也越冷。

他永遠忘不掉這深仇大恨,當初在紫鸾宮裏看到嬰孩的屍身,就是那個人帶着母後趕來,誣陷是他掐死了自己的弟弟。

燕離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驀然将窗戶開得更大了。

他不介意更冷一些。

反正,他早已經行走在冰天雪地裏那麽多年,身體也早就凍僵了,所有人他都利用,心狠手辣也無妨。

這麽多年來,支撐他的唯有那滔天滾滾的恨意。

“母後,我很快将那個人碎屍萬段。”

他等着,一根根把那個人的血管用小刀刺破,把他綁在母後靈位前,直到他鮮血流幹死亡為止。

以他之鮮血,來祭奠母後亡靈。

楚宴和燕王一起回了行宮,當他躺在床上的時候,還在想今天的事情。

原來紀止雲早被他攻破了一角,系統一直沒有發出提示音,還讓楚宴覺得攻略方式不對。

“既然已經攻破了一角,很多事情就好辦了。”楚宴笑得如蜜。

[主人打算什麽時候告訴紀止雲,那日紀止雲守靈的時候,見到的人是原主?]

楚宴覺得奇怪:[你該不是同情紀止雲了吧?認錯人不是他對葉霖做那些事情的借口。]

[呸、誰說我同情那個渣渣了?]

楚宴勾起唇角輕笑:[那就好,不過這件事情,需要燕離在場當面戳穿才行,懂嗎?]

[……也對。]

楚宴捂着肚子,餘毒未清沒辦法,那個地方還在疼。他的發絲被冷汗染透,還有工夫在這裏跟系統閑聊調侃。楚宴露出了一個稍冷的微笑:[我日子不久了,死之前紀止雲才知道真相。若他看見我和燕離在一起了,肯定加倍的疼。]

畢竟,雙重綠帽啊。

系統打了個寒顫,當初虐林瑾之的時候都沒這麽狠,看來主人尤其讨厭這個紀止雲啊。

楚宴卻沒心思在同系統說話,他流了很多冷汗,那毒可真夠厲害的,原本平日就是裝作不疼。如今疼起來,就連他也快要受不住了。

系統雖說人性化,為了保護宿主,能屏蔽的只有情事上受的疼,這種卻無法屏蔽。

他只能生生的受着。

“今夜不能睡了。記憶編織,我得入夢。”

這記憶,若不說出口,便用夢境來編織。

楚宴閉上了雙眼,等記憶編制完成之後,他看到了一片美麗的桃花林。

花瓣飄飄而落,灑在自己的身上,粉色帶白的花瓣落在地上,也讓地上鋪了一層薄薄的花瓣。

泥土之間滿是松軟,踩在上面還能落下淺淺的腳印,似乎要下雨了。

“小公子,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快跟奴回去吧,否則老爺要生氣了。”

楚宴看着他,輕柔的綻放起一個笑容:“就來。”

“聽說那邊鄉間有人下葬,奴今日也去看了熱鬧,那位公子怎麽都不肯離開亡母的墳,和當日的小公子一模一樣。”

楚宴的母親死在一月,當時便把她葬在了桃花林之中。

父親同母親感情極好,自母親死後,便在桃花林裏建了一個木屋,日日酗酒。

父親沉浸在母親的死裏拔不出來,酗酒也有兩月了吧。

聽到奴才的話,楚宴輕輕的嗯了一聲,這件事情他早就知道了,昨天他還拿了糕點去看望他呢。

興許,他今日也在。

等到了晚上,楚宴又偷偷摸摸的溜了出來,乘着夜色很快就到了紀止雲那裏。

夜黑風高,月亮也被層層的烏雲給遮住。

借着為數不多的光,楚宴看向了那邊。

原本以為今日的紀止雲還會跪在母親墳前,沒想到他身邊已經有人作陪。

楚宴小心的望了過去,紀止雲看他身邊少年的神情滿是溫柔。

那少年背對着楚宴,楚宴完全無法看到他的臉,可紀止雲的神情,他卻看得一清二楚。

他懷裏的糕點已經被壓扁,楚宴在桃花林裏住了兩月,難得有同齡的夥伴,便自然而然的對紀止雲上心。

可看他現在對別人這般好,楚宴心底滿是疼痛,收回了自己的眼神。

楚宴重新回去了,他後退的時候不小心踩到了樹枝,惹得那邊的紀止雲朝此處一望。

“怎麽了?”

紀止雲答:“那邊似乎有人。”

“興許是你聽錯了?”

紀止雲也不想反駁燕離的話,畢竟他難得交了一個朋友。

“也許是吧。”紀止雲滿心溫柔的看向了燕離,“昨天真的謝謝你。”

燕離淡笑:“只是糕點罷了。”

“你還給了我一把傘,今日早上也下了微微細雨,我舍不得再用。”

“……為何?”

紀止雲:“怕用壞了,就找不到傘還給你了。”

原本想要離開的,可小心離開的途中卻還是聽見了這一切。

楚宴臉色蒼白,身影最終沒入了黑夜的樹林之中。

紀止雲正朝燕離說着話,可沒過多久,那邊竟又發出了聲響,他看了那個方位許久,眼神微閃。

他放心不下,最終還是跟了上去。

[跟上來了?]

[嗯嗯!]

[也多虧我這麽故意誘導。]他得讓紀止雲知道,那天的人不是燕離,而是葉霖。

楚宴心傷的穿過了桃花林,不知後面紀止雲已經跟了上來。

他十分傷心,因此也走得不快,紀止雲越跟越近了。

夜色越來越濃,摸着黑走,視野十分狹窄。鼻尖也只剩下了泥土的腥氣和桃花溢出來的香味。

紀止雲看見楚宴抽噎着走到了木屋旁的墳前,将懷裏的糕點放到前面。

“阿娘,爹近來一直在喝酒。”

“我認識了一個人……聽說他的家在很遠的地方,卻舍不得留下母親一個人長眠此地,和我一樣……”

“他身邊的那個人,和我長得好像,他是不是把我給認錯了?”

“算了,認錯就認錯吧。總是這樣,所有人到最後都會離我而去,就不該奢求什麽。”

因為爹總是酗酒的緣故,家裏逐漸開始缺銀錢了,雖然不至于東西也買不起,可能這只是最初的征兆,等以後會更加嚴重。

糕點他舍不得吃,小心的擺在了墳前的碟子裏。

“阿娘……我好想你。”

黑夜越深,楚宴的眼角滲滿了晶瑩的淚珠。

他身上萦繞着深深的孤獨,在這片寂靜的桃花林裏,也許誰也不回來。

紀止雲的呼吸顫抖,他不知道……他真的認錯了?

那一瞬間,原本被夢境困住的紀止雲忽然蘇醒了全部的記憶。

這是夢?還是真實?紀止雲分不清。

可如此真實的夢境他還是第一次見着,甚至連細節,那些桃花的觸感,都能感受到。

紀止雲想把它當成真的,否則怎麽解釋得通?

望着年幼的楚宴,他還在那邊親昵而傷感的抱着他娘的墓碑,說着想他娘的話。

這是他年幼時的場景,這是他認下燕離的第二天!

他在和燕離說說笑笑的時候,楚宴是赴了約的!

紀止雲忽然痛到極致,仿佛千萬只毒蟲在啃咬着他的心,那他……到底做了什麽?

将他的感情視若無睹,讓他代替燕離去死,還在他身上鞭打出相同的痕跡?

那杯毒酒……

紀止雲嘴唇顫抖了起來,想要走過去将楚宴抱住:“霖兒……”

可畫面一轉,又來到了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

楚宴被他下令打傷,自己眼睜睜看着他跌倒在雪裏,爬也爬不起來。

“送他回房吧。”

“可要找醫師來醫治?”

紀止雲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露出殘忍的微笑:“治了,不就白打了嗎?”

下人不敢多言,連忙把快要昏迷的楚宴送了回去。

紀止雲想要痛罵自己,為何如此狠心?可他就像一個旁觀者,身體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而這個夢,只是再現當時的場景罷了。

他回到了書房,看着自己幼年畫的那幅畫,只是一片紛飛的桃花林,上面沒有一個人的痕跡。

紀止雲記得,那天晚上他看着這幅畫良久,根本沒有管楚宴的事。

紀止雲青筋凸起,想要去看看楚宴,可身體完全就不受自己的控制。

沒過多久,一個丫環急急忙忙的來禀告:“大人不好了,公子發燒了!”

“燒了來喊我作甚?”

“大人不準喊醫師……這樣下去,公子會死的!”

紀止雲的心痛到撕裂,那一日他是怎麽說的,他還記得清清楚楚。

——去跟他說,他撐不過去,家中老仆的性命,也會陪他一起去死。

楚宴的父親在他救下他之前就死了,只剩下那位從小照顧着他長大的老仆。

自己不讓治,一心想讓他……代替燕離。

紀止雲緊咬着牙關,不想再說一遍那種話。他發現自己終于可以控制身體了,紀止雲悲喜交加,連忙和丫環一起去了楚宴的屋子。

一推開門,滿是血腥味傳來。

原來他竟傷得這麽重?

紀止雲連忙走到楚宴身邊,似乎聞到熟悉的味道,楚宴恍惚之間睜開了眼:“先生?你來看我了?”

他燒得厲害,腦子也糊塗了:“不對,先生怎會來看我……他要讓我死。先生看我的眼神是冷的,半點情意也沒有,我現在一定是在做夢。”

紀止雲喉嚨哽住,像是壓了千斤的重物,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這個寒夜,外面都是風雪,他竟是這樣過的麽?

這個夢說到底和現實不大一樣,那個時候的他,讓丫環這樣對楚宴說,是不是把懷揣着最後一絲希望的楚宴推入了深淵?

“我好疼,渾身都在疼,可是不及心裏的疼。”

“早知是這樣,我就不該飛蛾撲火,就不該放不下……”

“這次不是我沒去找他,是他不要我了。”

“明明欠了我的,明明那一日是我,他把我弄丢了。”

紀止雲忽而驚醒,在床上冷汗直流。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氣,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做這樣的夢。

紀止雲只覺荒誕,卻又不敢輕易的放下夢裏的一切。

要想求證,唯有一個辦法。當日伺候楚宴的丫環這一次跟他一起來了,紀止雲披上了外衣,連忙将她喚來。

他的黑眸如寒星,氣壓極低的望向了那個丫環:“當初你伺候公子的時候,那一日他被打傷的晚上,可有說什麽?”

丫環瑟瑟發抖:“奴婢按照大人的吩咐,在公子面前說了那句話。公子慘笑了一聲,說自己一定會撐下去,不會讓家中老仆枉死。”

紀止雲心裏一通,幾乎能想象到楚宴說這些話的時候是什麽心情:“還有嗎?”

丫環趕緊将自己所知曉的事情吐了出來:“下半夜的時候,公子說起了胡話。奴是真的害怕公子撐不下去,就用了家鄉的老辦法,拿烈酒擦拭公子身體,希望公子能夠撐過去。可公子身上那麽多傷,我每次擦的時候,他都會顫抖着。等痛醒了,公子似乎把奴認錯了……”

“認錯?”

“是,公子把奴認錯成了大人,還說什麽‘明明欠了我的,明明那一日是我,他卻把我弄丢了’之類的話。奴聽不懂這些,只覺得公子說這話的時候傷心欲絕,可憐極了,所以才照顧了公子一晚……”

紀止雲睜大了眼,眼底閃過不可置信。

可無論怎樣不信,他今日所做之夢,竟然都是真的?

是他錯了!錯得一塌糊塗!

若不是楚宴僥幸活下來,甚至……差點連彌補的機會也沒了。

紀止雲抿着唇:“你做得很好,若不是你那日善心照顧他,想必那個晚上,他就撐不下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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