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樂谙擡了眼, 不住喃喃了句:“鄉安郡閣......是貴客住的地方罷......”
那人福了身子, 道了聲“正是”。
幸雨阻止不及, 擡了手複又泱泱然放下,緊盯着自家殿下一張小臉,極認真道:“殿下,咱們回去罷, 好不好?”
陛下今日必是不會回來了,她實是看不下此情此景。小殿下一顆心怕是都要涼透......
芙蓉色宮裝穿在她身上原是清麗可人的,一遭下來但似流失了內裏,消去了周身的好顏色。
欲泣之淚凝在眼眶子之上,樂谙不自覺扁了嘴,像下一刻便要眼淚洶湧嚎啕大哭的模樣。哽在喉中的言語,半個字也說不出口了。
幸微見狀, 心中難受如絞,原是隔了衣衫扶着樂谙的手腕子, 冷熱都無甚感覺。現下萬分憂心,便直握上她手, 這才覺得異樣冰涼!
雙手怎會這樣寒涼?
幸微吓了一怔。
小殿下這般艱難走了一路,未見着陛下也就罷了,可萬萬不能再出什麽別的事了!
“姐姐!”幸微急着喚了幾步外的幸雨一聲,“小殿下身子有異。”
幸雨處事相比自家妹妹鎮靜穩妥許多, 這回卻也差點失了分寸。來時取紫木杖,崔姨便問起了做何用。
她那頭是扯了個大謊話,說小殿下稀罕那物, 想要瞧瞧,方拿到手。為保崔姨不會半路阻她,還将崔姨騙去,替小殿下做極愛吃的圓子甜湯了......
“殿下可是什麽地方不舒服了?告訴奴婢!”幸雨一面問,一面以手搭了她的額上。豈料手撫了一手糯濕。
她已是冷汗涔涔,身子微顫。只可勉力道:“我......我肚子疼。”
她眼前,天色昏暗恰如星夜翻轉,殿宇欄檐下燭火燈籠晃蕩不已。胸口處悶痛,氣都喘而不及。小腹處似冰棱慢割,刺痛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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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現白光,再便失了知覺。
“殿下!殿下!”幸雨慌神之外,見小殿下眼睛一閉,歪頭倒在幸微肩頭。而後便緊着去扶自家殿下的腰腹,手扶之處腰肢芊芊。如此纖腰,真似下一刻就将摧折斷了一般。
千機殿檐下宮婢聽着了動靜,也顧不得別的,連忙跑來幫襯。
幸雨這邊原想着借千機殿內殿暖閣一用,小殿下此時該是不宜移動的。怎知千機殿諸位多是為難,一問方知聞倧前頭幾個時辰傳了陛下的旨,無有诏令,不論何人,概不得入。
幸雨略加思索,近處的殿宇用不得,最好的還是回響秋殿。
正欲拜托響秋殿值守的婢子,幫忙護着殿下回去,耳邊卻是先行傳來一陣驚呼。
不知何人受驚急道:“血,小殿下身後有血!”
響秋殿那頭,尚嬷嬷與魯嬷嬷辦事回轉後,尋不見樂谙的人,便差人去小廚房尋了崔姨。哪知崔姨也是懵懵然一副什麽也不知的樣子。
殿內四下尋不着人,便慌慌緊着派了人自近處到遠處這般的去尋人。
崔姨而後總算懂了事情始末,急得就差哭出聲來。這麽個連走都不會的小丫頭,單拿着根紫木杖就敢往外頭去。先不說那紫木杖如何如何的重,她一瘦瘦弱弱丫頭,平日連重物都未提過,哪堪那樣!
心頭早将幸雨幸微兩姐妹從頭到腳罵了個遍。
最好是那兩姐妹陪護着小丫頭一同出去的,若不是一起的,到時出了事,誰也保不住誰!
......
未過多久,殿前先是有了響動,而後一衆宮婢全擁了出去。
來的不是旁人,是宮醫閣宮醫王儒。
今日閣中派的差事是給青璃郡閣那位診平安脈。差事了了,回閣途中,他行至半路卻見得一群宮婢緊擁着一人急行。
幸雨識得他,慌忙中喊了聲“王宮醫”,求助于他。
王儒走近,指揮了衆人散開一些,再行俯下身子,當即就瞧見了蒼白面色的樂谙,與芙蓉色裙上的斑斑血跡。
她現下的身子已是他們人界十四五歲的樣子,有了女子該有的模樣與身段。着這身宮裝更襯身姿纖細,體态翩然。
這血,莫不是......
心下有了結論,便再顧不上有其他思量,橫抱起樂谙快步朝響秋殿而去。
男子青衣寬袍,衣袖可見了卷了幾圈,塞在手腕那處。懷中女子因着被人抱着一路奔走,在他懷中四散了發髻,眼瞧着愈發憔悴。
兩位嬷嬷心下大驚,表面卻是不敢外露的。引了王儒進寝殿,安安穩穩将樂谙放下才算送了一口氣。
尚嬷嬷而後急匆匆扯了王儒走出去,去了外殿,令人奉茶伺候。王儒這一遭下來亦是全然沒有了往日清風霁月的出塵風範,臉上縛着一層薄汗,寬袍袖挽成了窄袖子。青衣袍服上腰身那處,赫然印着小小的一塊兒暗紅。
有眼之人都可瞧見那處暗暗的深紅,存了疑惑。
尚嬷嬷那時未及深思,脫口便問:“王宮醫這是......”
王儒是一心思腼腆之人,平素儒雅端莊的刻板模樣做得多了,被尚嬷嬷問起,下意識自己瞧了眼腹部地方。那塊東西印下之處,倒像是擇好了地段,那位置正中間的很。他那面色頓時好看的很,青一陣白一陣,五彩斑斓的。
再而後,雙手再無處安放了,緊緊攥了自己的袖口衣物在手,摩挲了又摩挲。
尚嬷嬷被他無所适從的樣子駭得一怔。
适時,內殿宮婢出來報了樂谙身子的事,她附耳聽了,才算真懂了王儒那份子尴尬勁兒。
小主子的月事來得如此突然,出去的幾個時辰估摸着也遭了不少的罪,怕是反應也大的很,必是疼了。
如此倒是苦了這位王宮醫,白攬了一趟的苦差事,戚戚然失了些顏面。
人界那會子都言女子那幾日身上污穢,那血跡自然也被歸為穢物。妖界卻是沒有那等子荒誕無稽的說辭。
身為女子,此事便是免不了了。也該好生調養休息,護好自身,那還去管人界那些無由頭的說長道短。
王儒這身衣裳是再穿不出去了。
內裏有魯嬷嬷與崔姨她們照料,勢必穩妥。尚嬷嬷便想着替他尋一件可穿的衣袍來。
響秋殿的衣物是動不得的。裏頭除去小殿下的宮裝,便是妖帝陛下的常服朝服,是萬不可逾越了規矩胡亂穿上的。
如此,便想不出還有別的其它可用的衣袍了。總不可讓一介宮醫,去着內侍的衣衫罷。
見尚嬷嬷神色為難,王儒沉了沉心,藏了些內裏心頭的局促,故作淡然道:“可否勞煩嬷嬷,替在下尋一身衣袍來換。內侍的袍服也可。”
尚嬷嬷定定又瞧了他一眼,吩咐了小宮婢下去取了衣袍來。
“王宮醫換好衣衫便回去罷,小殿下無事。”尚嬷嬷前頭想着的,王儒做的這件苦差事,可不止反應在弄髒衣裳這一事。
小殿下抱回來天色已然全黑了,孤男寡女自外頭回來,小殿下又是不省人事的一副樣子,難免落人口舌......
今朝宮中不比往常了,多了幾位貴人摻和這宮中的事,卻又偏生哪頭的吃罪不起。凡事,都須得多加防範才是。
“自今日始殿下已不是小孩子了,男女有別。今日多謝大人送我家殿下回來,只是如今陛下不在響秋殿,又是在夜間。若是多留,怕是日後于小殿下于大人都算不得好事。”
他自心中了然,點了頭應了聲“好”。
上次就已瞧出來了,妖帝對響秋殿這位的心思重的很。護着縱着,半點沙子也容不下,此事到真有可能成禍端,害人害己。
幸雨幸微二人交代了事情始末,尚嬷嬷思索片刻,先行罰了去後頭院子跪十二個時辰,未言其他。
天色已然大黑,外頭幾聲蟲鳴幾許微風,殿內燭火點得四下通明。
崔姨仔細着替樂谙翻了身子,解下一身新做的暖色宮裝。芙蓉花淡紋上沾了她星星點點的血跡,崔姨瞧在眼中萬分刺眼。前頭還好好的嬌嬌兒,幾個時辰便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樣子。
也怪自己,明明知曉她身子與常人不同,先前既已經有了那樣大的變化,離第一次的癸水便不會太遠。竟也讓自己疏忽到如此境地,任由那兩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貓妖帶着出去胡鬧。
陛下不回來便不回來罷!陛下不回來,小主子便不用活了麽!
崔姨悶氣堵了滿胸,這氣是嘆了又嘆。
褪下衣物,崔姨蹙了眉,熱水浸透軟布,放輕了動作細細擦拭她的身子。花了整一刻鐘,擦拭好後衣物換好,崔姨便自小櫃子中取出那方玉兔繡紋的軟墊子來。
這墊子便是樂谙最愛的那方了。
崔姨又憶,陛下前一日贈了軟墊子過來,正當時她幫襯着将軟墊藏了去。後一日小殿下便嚷着要它,對着上頭五彩的玉兔紋繡摸了又摸,稀罕的不成樣子。
取出軟墊子,崔姨放輕了動作将墊子放置在她後腰那處。
如此墊着總歸是好受些。
......
替樂谙掖好被角,正巧魯嬷嬷端了一碗湯藥過來。
放下藥碗,魯嬷嬷亦是蹲在身子探了探她額間溫度。好在溫度如常,這也才松了口氣。
崔姨扶了樂谙起來,将大半身子予她倚靠,而後魯嬷嬷開始喂她湯藥。
她在夢中都似不願松口,湯藥每每順着唇角淌下,崔姨擦拭不及。一碗的湯藥到了她這處,可喂進了一半以算作不錯了。
魯嬷嬷嘆了氣,後道:“無妨,這藥熬了許多,後頭還有呢,我再取一碗來喂。”
作者有話:咱們安安還小,往後陛下的心思都會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