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宋玉樓轉過假山後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他日思夜想的人就靜靜地坐在石凳上,手中懶懶地搖着仕女扇,一副娴雅清麗的樣子。
蘇柳忽然發覺一束熾熱的目光從身後襲來,不由得扭頭看去,只見宋玉樓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長衫,她眼睛閃了一下,起身道:“見過宋公子。”
宋玉樓見對方一副疏離冷漠之态,心中的熱忱不由得冷了幾分,前幾日這人還稱呼他“宋大哥”今日竟是“宋公子”,眼見的那女子竟是一副轉身要離去的樣子,他急忙出聲阻止,“蘇小姐。”
“宋公子你與我妹妹自幼定有婚約,你不能越線。”
宋玉樓聽到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泣不成聲地說出這句話,他靠近的步伐忽地一頓,神情複雜地望着那個因壓抑哭聲而顫抖的身軀,讓人忍不住想把哭泣的人攬在懷裏,好好寬慰一番。
可宋玉樓知道,現在還不到時候,如果他現在唐突了蘇姑娘,被有些人看到,對蘇姑娘的名聲不利。
他眼裏閃過抹痛苦,還是克制地站在一米開外,萬般憐惜地對着女子道:“柳兒,你等我,我定不會讓你失望,你要小心你母親和妹妹,她們并不像你想象中那麽美好。”
蘇柳的哭聲一頓,“不,你不能這樣想我母親和妹妹,她們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說罷,一副惱了宋玉樓的樣子,跑了出去。
宋玉樓怔怔地望着那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小道盡頭,柳兒是這般善良無辜,寧願自己忍受相思之苦也不想傷害別人,這般處身置地為她人着想。
可那人卻想着怎麽搶占不屬于她的東西,宋玉樓腦海裏忽然想起了剛剛在窗外聽那對母女的談話,原來自幼與他定有婚約的竟是柳兒,他眼中升起一股亮光。
站拐角處的蘇柳此時臉上幹幹淨淨一點淚水也沒有,她眼裏閃過一抹冷意,剛剛說出那番話真是惡心死她了,不過那宋玉樓不就喜歡這種調調。
上輩子的蘇棋比今日的她更甚,她今日學了一遭蘇棋的做派,整的她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不過效果嗎,顯而易見,恐怕過不了幾日這人定會為了他所謂與他心意相通的“真愛”而去和蘇棋退婚。
只要一想到那日的場景,她就忍不住雀躍,蘇棋不是很喜歡勾引別人嗎,不管愛不愛那人就偏偏喜歡不冷不熱地勾着人,養鷹的終有一日被鷹給啄,她也要蘇棋嘗嘗求而不得的痛苦。蘇柳唇角綻放了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今日你父親壽誕,我本想去的,可被人叫去了皇宮裏,你可會怪我。”衡陽對着身邊的蘇柳道。
“怎麽會怪你那。”蘇柳點了一下對方的鼻間,笑吟吟地道。
衡陽羞怯地躲在了一旁,她看着身旁的女子,雖然對方的表情和往日的無二,可她就是感覺蘇姐姐心情很愉悅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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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柳打開簾子望了過去,只見此處挂滿了形狀各異的紅燈籠,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爹,我想吃糖葫蘆。”一個坐在男子脖子上的稚童指着糖葫蘆撒嬌道。
這一幕剛好被坐在馬車上的蘇柳看到,不由得眉眼間都染上了一層笑意。
蘇柳扭過頭對衡陽說道:“我們便在這下吧,人越來越多了,馬車怕是進不去了。”
“好啊。”衡陽正有此意,她聽到外面的喧嘩聲早就坐不住了。
蘇柳和衡陽帶着丫鬟走了過去,只見四周擺了許多的賣花燈的小攤,還有噴火的雜耍......簡直令人眼花缭亂。
“那竟然有賣面具的。”衡陽眼前頓時一亮,拉起身旁的蘇柳就跑了過去。
“小姐。”
蘇柳耳邊傳來丫鬟立夏的聲音,扭頭看去,只見立夏被人群隔絕在了幾丈外,正急得跳腳,她臉上劃過一絲笑意。
“兩位姑娘,您二位看我這面具,做工精美,活靈活現。”攤主看到來買主了,急忙放下手中裝酒的葫蘆,從一旁拿起一個金色的狐貍面具極力的向二人推薦。
“蘇姐姐,你看竟然還有小兔子的面具。”衡陽從攤子上撿起一個兔子造型的面具忍不住驚奇道。
蘇柳看了過去,只見這兔子做的嬌憨可人,惹人發笑,看衡陽着實喜歡,便扭頭問道:“老翁,這面具怎麽賣?”
老翁伸出來了三根手指,笑盈盈地道:“三兩銀子一個。”
蘇柳一驚,這京城的物價何時這般貴了,正待說什麽。
從人群中擠過來的立夏剛好聽到老翁的話,當下就急眼了,沖這老翁道:“你這老頭,莫不是喝酒喝的糊塗了不成,你這面具是金子做的不成,竟敢張口要三兩,是不是看我家小姐性子單純,好欺負。”
老翁被這小丫鬟怼得眼神左右飄,強詞奪理道:“我,我這面具做的好。”
衡陽這才明白過來,合着她被這攤主當成了冤大頭。不由得氣沖沖道:“哼,你這是欺人太甚,桑娘把這人拉去報官。”
蘇柳急忙阻止了,對着衡陽道:“這老翁也不容易,且饒過他這遭吧。”
“是小老兒有眼不識泰山,惹了貴人,還望貴人們息怒。”老翁急忙求饒,他真是豬油蒙了心了,剛剛看這兩位是衣着華麗,氣質不凡,身邊又沒有跟着仆人,還以為是哪家的小姐偷跑出來玩哪,沒承想倒碰上了個硬茬。
“這個兔子面具和這個狐貍面具權當小老兒送給兩位姑娘的。”
蘇柳看這面具着實不錯,便接了過來,扭頭沖立夏交代道:“給這位老翁五兩銀子吧。”
立夏從荷包裏掏出了一角銀子遞給老翁,不由的酸道:“這次算是便宜你了。”
老翁急忙接過,要知道他這面具一個才賣半兩銀子,兩個才一兩,這人給了他五兩,他眼裏閃過一抹濕意,飲了一口酒。
蘇柳和衡陽二人找了個偏僻的角落把頭上的帷帽摘了下來,帶上面具,視線一下變得更加清晰起來。
“終于不用帶這勞什子帷帽了,看的影影綽綽好不真切。”衡陽把手中的帷帽遞給随行的丫鬟桑娘。
“蘇姐姐,你帶這個狐貍面具真好看。”衡陽忍不住驚嘆道。
站在郡主身後的桑娘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這位蘇家小姐,但也是同樣被驚豔到了。
只見蘇柳的面具只遮住半張臉,露出了一雙妙目和櫻唇,在金色的面具下襯得皮膚好似會發光似的,雖然有面具,但依舊難掩其國色。剛好對方又穿了一套紅色金絲繡花長裙,襯得身材很是曼妙。
“你這個也很可愛。”蘇柳牽起衡陽的手走了出去。
只見前面有個拱橋,下面是一條湖,上面映着許許多多的蓮花燈,燈光把湖映的好似天上的銀河一般,湖邊放燈的有男有女。
“蘇姐姐,我們也去放燈吧,我想許個願。”衡陽仿佛那撒缰的野馬,看到什麽都想嘗試一下。
蘇柳只好跟了上去,桑娘為兩人去買蓮花燈了,這蓮花燈巴掌般大小,做的栩栩如生。
“洛神保佑,我希望我娘親的病能快快好起來。”旁邊一個豆蔻少女把手中的蓮花燈輕輕地放入湖中,口中念念有詞。
蘇柳心下一動,擡眼間,只見衡陽一臉落寞,忍不住出聲詢問:“怎麽了?”
“趙蓉兒有娘親,你也有,桑娘也有,剛剛那個小女兒也有,偏偏只有我沒有。”衡陽眼皮耷拉着,一副沒精打采的樣。
“趙蓉兒?”
“就是那個每次都和我作對的趙蓉兒,她住在我家隔壁,我倆算是一起長大的。
其實我挺喜歡她的,也知道有時候她說的一些話是為我好。可不知道為什麽每次我倆見面都會莫名其妙吵起來。”衡陽解釋道。
“說不定對方是想吸引你的注意那。”蘇柳想了想安慰道。
衡陽捧着蓮花神聖地許願道:“我希望趙蓉兒能對我溫柔一點,希望今年能進入香閣......”
蘇柳看對方巴拉巴拉許了一堆,忍不住莞爾一笑。
“蘇姐姐,我想父親了。”衡陽正許着願那,忽然語氣一頓,扭頭沖着蘇柳突兀的來了這麽一句。
蘇柳看着睜着一雙杏眼怔怔地望着她的衡陽,心頭忍不住一澀,“過兩日你可以給你父親寫信,你父親定會極高興的。”
衡陽搖了搖頭,眼裏閃過一絲落寞,“我已經三年沒見過父親了,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能守完邊疆,回來看看我。”
“會有那麽一天的。”蘇柳打開了荷包,從裏面拿出一個指頭大小的香丸,遞了過去,看着對方不解的眼神道:“它名喚思夢,你今晚回去必能夢想成真。”
衡陽小心翼翼地接了過去,雙眼登時亮的好似天上的星辰一般。她不知道為什麽,蘇姐姐身上發出了一種令人信服的信仰。
“蘇姑娘不放一盞嗎?”桑娘捧着手中的蓮花道。
“不了,我沒什麽可求的。”蘇柳望着飄滿蓮花燈的湖面淡淡地道。
衡陽像是忽然想到什麽似的,眼睛一閃,拉着蘇柳的手臂癡纏道:“蘇姐姐,我們去那看花燈吧。”
蘇柳看了過去,便颔首答應了。
衡陽性子急躁,看到了對面攤子上五顏六色的花燈,急忙跑了過去,蘇柳正準備過去,忽然人流變的擁擠了起來。
“小姐”
立夏看到随着人流被迫擠走的蘇柳頓時急了,急忙去追。
“你這小姑娘不要亂擠。”一位抱着孩子的婦人皺眉斥道。
“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被擠走了。”立夏帶着哭腔道,可打眼望去都是人挨着人,慢慢地自家小姐消失在了她的視線中,她喃喃道:“完了。”
“柳兄,你在看什麽?”一個書生模樣的人看向一臉呆滞的同伴,他順着對方的目光看去,什麽也沒有啊。
柳如年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扇子,滿臉遺憾道:“剛剛過去一個戴着狐貍面具的紅衣女子,你沒看到真是可惜。”
“能有多好看,再說人家戴着面具哪,難道還能比京城第一美人馮霜兒還美?”書生顯然不相信同伴的話,認為對方是被這五彩斑斓的燈光給照花眼了。
“雖然帶着面具,但難掩風姿,私以為此女與馮霜兒平分秋色,甚至還要更甚幾分。”柳如年腦海裏細細地回憶着那人群中的驚鴻一瞥。
這才反應過來急忙站起來,跑到街上去追,可周圍都是人,那抹紅色的身影早已消失的沒有了蹤跡。
書生連忙從酒樓追了出來,看着一臉魔怔的同伴道:“你還沒有喝酒,怎麽就說起胡話來了,比馮霜兒還美的人怕是還沒有出生的吧。”
蘇柳随着人群不知道被擠到了什麽地方,她望着滿是花燈的四周,好像每個地方都一樣,不由自主随着人流來到一座橋上。
“老婆婆,這是什麽橋?”蘇柳沖着在橋下賣花的滿頭銀絲的老婆婆詢問道。
“姑娘,這座橋名喚鵲橋,它可靈了,很多人都是在這座橋上遇見自己命中注定的姻緣的。
我在這橋邊賣花多年,你是老婆子我見過相貌最為出衆的,這朵趙粉最襯姑娘,便贈予姑娘罷。”老婆婆從花籃裏取出一只開的正盛的牡丹。
蘇柳在老婆婆跟前彎下了腰,方便對方把花簪到發髻上。她看着對方身上已經洗得發白了的衣衫,便想喚立夏,忽然一想,她和立夏分散了,便皺了下眉頭。
這老婆婆這麽大年齡了還出來賣花,她有心給對方錢,可裝錢的荷包卻在立夏身上,不由得心頭襲上一抹遺憾,低頭間,她目光裏忽然映入了自己裝香丸的荷包。
“婆婆,我不好白拿你的花,這枚綠萼丸是我閑來無事調的,便送給婆婆。”
老婆婆看着少女手心裏那枚透着幽幽綠意的香丸,拿起香丸的手不由的顫了一下,鼻間襲來一股綠萼的冷香,香味濃而不俗,極為清雅。
“可是不喜歡?”蘇柳看老婆婆眼角濕了,急忙詢問。
“不,我年輕的時候是極喜歡這綠萼丸的,只是許多年沒有見過了。沒想到,今日竟能再見到這綠萼丸。
這香味依舊,只是我卻已滿頭銀絲,歲月不饒人啊。”老婆婆顫巍巍地扭頭從地上拿起一個包了幾層的匣子。
“當年我也是官宦家的女兒,家父也曾官拜上卿,一時家道中落,我的心上人去了戰場再也沒有回來,這裏是我和他初遇的地方。
當日我也如姑娘一般着一身紅衣,頭戴這趙粉,撐着這把傘,他的扇子剛好落在我腳下,那時的我怎麽也不會想到,當時那一眼的瞬間,我竟要為此賠上這一生。
現在想想還恍如昨日一般,我在這兒等了他幾十年,這把傘還嶄新依舊,今日這傘便贈予姑娘吧。”
有些人,不如不遇,終是情深緣淺。
蘇柳接過那把紙傘,鼻間似乎還能聞到梅花的香味,她撐開傘,只見傘面上是錯落有致的紅梅,她眼前忽然浮現了一個妙齡少女撐着把紅傘的樣子,當是一身風華。
蘇柳對着面前的老婆婆深深地一欠禮,撐着傘踏上了這鵲橋。
老婆婆看着步入人群的紅色身影,一滴清淚終是從眼角滑了下來。
蘇柳撐着傘走在橋上,四周也有那女子撐着花傘,故而蘇柳撐傘在這橋上并不顯得怪異。
她扭頭的瞬間,一個戴着兔子面具的玄衣男子從身邊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