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好意

按理說,劉晉雅聽到這話,看着鐘瑜曉頗為玩味的表情應當感到生氣——感興趣?換成另一個意思,是當成玩一般讓她跑來面試嗎?

但是,鐘瑜曉這一次笑起來時,眼裏盛滿了細碎的興奮的光芒,褪去了沉悶端架子的外殼,恢複了年輕人特有的靈動與活潑。說真的,比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和故作禮貌的微笑漂亮多了。

板臉裝老成,本就不是鐘瑜曉這個年紀應當做的事情。

劉晉雅深切體會到鐘瑜曉比自己小了,對上鐘瑜曉的臉蛋,只覺像是一個找到喜歡玩具的小孩子,不懂事,單純将喜好暴露出來,不會考慮別人的感受罷了。

她意識到自己豁出去了坐在這裏面試,鐘瑜曉何嘗不是放下僞裝在冒險。

這份工作普普通通,這次面試同樣不見得稀奇,卻惹得她們兩個人都變了模樣。

似曾相識的情景。

上一次發生是什麽時候呢?哦,在餐廳裏,劉晉雅發現丈夫有別的女人,鼓起勇氣去抓奸去吵鬧,鐘瑜曉發現情人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控制不住的眼眶發紅,一個撕破了溫順妻子的面具,一個失去了冷靜清傲的儀态。

明明應當放下了,劉晉雅想起令自己難堪的那一天,仍是沒辦法釋懷。

這份工作真的行嗎?

她和鐘瑜曉都在介懷過去,甚至因為這個難堪的過去再度綁在一起。

“我們之間的關系……不會影響工作嗎。”劉晉雅撐到現在,保持鎮定的勇氣和力氣消失殆盡,幽幽嘆息。

鐘瑜曉斂笑,眨眨眼恢複了面無表情,仍然用難測的目光凝視着她,許久,才說出了下一句話,“我認為不會。”

對方很篤定,劉晉雅卻不是,輕聲問,“我可以回去考慮一下嗎?”

鐘瑜曉沒有猶豫就點了頭,給她定下期限,“兩天內告訴我決定。”

“謝謝。”劉晉雅真心實意地說了句,“我可以走了嗎?”

鐘瑜曉做出個請的手勢。

劉晉雅揣好包包,擡起椅子輕輕擺回原來的位置,道一聲再見轉身離去,昂首挺胸,想盡辦法地讓自己每一步看起來從容淡定,毫不在意。

出了門,她才松口氣,依着印象往外走,經過旁邊的辦公室時無意間看了一眼。

帶她進來的祁蘇就坐在那間辦公室左邊的桌子,皺眉對着一個文件在瞧。不單是眼前看的,祁蘇的桌邊堆了高聳的厚厚的一摞,未關閉好的櫃子露出縫隙,現出幾個架子上整整齊齊密密麻麻排滿的樣子,

聽到腳步聲,祁蘇一擡眼,對上她本能微笑,“面試結束啦?”

“嗯。”

“慢走,路上小心。”祁蘇和氣道。

劉晉雅禮貌回笑道別。

出去的時候經過大辦公間,依然是各種鍵盤敲打聲和電話聲等雜音混雜,說安靜也算安靜,細細聽又能聽出其中的忙碌常态。她多望了兩眼,瞧見大家投入工作的嚴肅臉,十分羨慕每個人都有目标有事情做的幹勁。

劉晉雅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找到工作,跟他們一樣有事可做,有薪水可拿。

怎麽就這麽難呢?

等電梯的功夫,她拿出手機再刷了刷招聘網站,有幾家公司查看了她的簡歷沒有回複,有幾家公司打上了不符合要求的标簽,有幾家公司取消了工作崗位的招聘,更多的公司是根本沒有查看,不知是招到了人還是不想招人。

“唉。”恍惚間,她多等了幾趟電梯,恢複些精神才渾渾噩噩跟着人群下了樓。

從電梯間一拐角,劉晉雅正好看到了敞亮的大廈門口外的天陰沉沉的開始掉碩大的雨點,皺皺眉。

她等了多久電梯?

劉晉雅沒有帶雨傘,加快腳步,想着有沒有辦法趁着雨勢不大奔到公車站。她剛走上兩步,外頭的風開始呼嘯,吹得路邊的樹木歪七扭八,雨滴密集起來彙成一片,地板瞬間全濕了,像是有一盆盆水輪流澆下。

她放棄了,跟大多數被困的人一般站在大堂等待。

暴雨來勢洶洶,周圍有人馬後炮地說“前兩天天氣預報說有臺風”,劉晉雅回想了一下還真是,開始擔憂起這連綿不斷的雨什麽時候停,會不會耽誤回父母家搬最後一個箱子的事情。

搬家的決定已經惹惱了爸爸,劉晉雅今天早上出門前受了一通冷嘲熱諷,要是她沒有在五點前回家,肯定得碰見下棋回來的爸爸,免不了在離開前再生出一次争執。

心力交瘁,她沒有心情玩手機,靠在大堂的牆壁上發愣。

“雨好大啊。”

劉晉雅發着愣時,被一個這似曾相識的聲音喚回了神,扭過頭去,果然看到了祁蘇和鐘瑜曉。

鐘瑜曉點點頭,目光掃了周圍一圈,對上了她的視線。

半個小時前說要走的人還在這裏,很奇怪吧?劉晉雅這麽想着,尴尬地別開眼,拿出手機裝作自己在認真浏覽,實際上沒看清屏幕上的一個字。

一陣輕巧的腳步聲漸漸近了。

“劉晉雅。”鐘瑜曉的語氣依舊是平平淡淡,不帶什麽感情。

劉晉雅咬咬唇,擡起頭面對,“什麽事?”

鐘瑜曉不言不語把手裏的傘遞了過來。

沒想到會有這出,劉晉雅愣了一愣問道,“你不用嗎?”

“拿着。”鐘瑜曉只說。

劉晉雅悄悄往不遠處一瞥,看到祁蘇手裏還有一把傘,順從接過,“謝謝。”

手裏得了空,鐘瑜曉打開手提袋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她。

先是借出雨傘示好,再是交換聯系方式?

劉晉雅鄭重接過,為自己沒有名片感到低人一等的窘迫,考慮要不要用便利貼寫個號碼給鐘瑜曉。

鐘瑜曉不知她心裏的糾結,不緊不慢道,“記得把傘還我。”

說罷,鐘瑜曉轉身離開,對她伸手準備拿紙筆的動作沒有半點關心。

被留在原地的劉晉雅望着鐘瑜曉遠去。

鐘瑜曉跟祁蘇會合,瞥見一輛黑色車子的影子之後走出大廈上車,自始至終都是從容淡定的,傾盆大雨之于她的影響,不過是一點點寒風和鞋底淡淡的水痕罷了。

“唉。”劉晉雅搖頭,懊惱自個兒內心戲太多。

有了傘,劉晉雅打算盡快去父母家拿東西,打開從鐘瑜曉那兒借來的黑色直杆傘沖進雨裏,走了兩步很是滿意——傘面夠大,傘架結實,任風吹雨打不翻起不變形,穩穩當當。

回到家,她失望地發現自己冒雨回來的功夫是白費的。

父母家這邊也下了雨,爸爸沒有去院子榕樹邊下棋,在家裏看着電視,見她回來,馬上不客氣地哼了一聲,“都要搬走了,怎麽還拿着我家的鑰匙。”

“我放在這裏了。”她忍了下來,将鑰匙放在鞋櫃上,一聲不吭地去房間搬東西。

衣服鞋子等比較輕的東西,劉晉雅用兩個行李箱裝好,趁着上午交物業費帶過去了,剩下的只有一個收納盒,數量少質量沉,收的全是她這些年來的書籍、筆記本和膠帶貼紙。

由于去圖書館方便,她的筆記本比書多得多。在家沒事做的那段日子,她喜歡看書寫筆記,入了手帳坑一段時間後發現自己生活實在乏善可陳放棄了,只用買過的膠帶貼紙裝飾一下讀書筆記,不知不覺積累下一箱。

劉晉雅不知道在別人眼裏這些東西寫得做得怎麽樣,自己把它們視為心血,再沉再重也願意帶。她把鐘瑜曉的傘勾在右手胳膊,雙手抱起收納箱走到門口,發現沒法騰出一只手開門。

坐在沙發上的爸爸斜了她一眼,又漠不關心地轉過頭繼續看電視。

她抿抿唇,把箱子先擱在鞋櫃頂上,開了門才抱起來。

“喂。”爸爸看她關門的動作慢了點,直接罵出口,“要滾趕緊滾,別放蚊子進來!”

劉晉雅一下子惱了,擡腳把門揣上。

砰的一聲巨響。

門後面傳來爸爸不大清楚的咒罵,她在踹門上用盡力氣,得省力氣搬重物回家,默默裝作沒聽到下樓回家。

這次,真的是回她的家了。

劉晉雅想到之後再不用看人臉色,心情轉好,開開心心去擠公交。未曾想她的箱子是貨真價實的重,下班高峰期擁擠,別人輕松上陣都不一定上得了車,她這樣行動不便的更不用指望了。

好幾次嘗試上車不成,她無奈放棄,把箱子放在地上揉了揉發紅的指尖,轉而往更遠的地鐵站走。

地鐵一樣沒有位置。

劉晉雅站了全程,雙腿發軟,到站彎腰一提箱子差點歪倒。哆哆嗦嗦走了一路,她回到家的樓底下已經是筋疲力盡,把箱子往地上一放,額角的汗顧不上擦,用麻木紅腫的指尖在包包裏翻找鑰匙卡進單元門。

收納箱太沉,她的手指疼,實在不願意扛起來,索性踢着箱子往電梯挪。

幸好路面平坦,幸好她買了個有滾輪的箱子。

劉晉雅用腳踢了一路,到家之後直接癱倒在地,捶胳膊揉腿,望向黑漆漆的室內。

早上看還好,晚上這麽一瞧,外頭家家戶戶燈火通明,只有自家暗沉無光,分外凄涼。

劉晉雅喘夠了,起身找到客廳的大燈開關按下去,讓光明驅散隐隐心底的孤獨感。

客廳的燈是暖洋洋的黃色,形狀圓乎乎像個蛋黃。

她望了一眼,覺得很餓。

下樓買東西麻煩,劉晉雅打起了外賣的注意,看了幾頁發現想吃的東西都是二十元起送直接退出app,從袋子裏翻出今早買的面包就着涼白開啃——她交了一堆物業費水電費,不舍得花錢吃飯了。

主要是沒收入。

劉晉雅草草咽下面包,再次翻找手機,希望能找到除了鐘瑜曉所在的Z公司以外的回複。

結果令人失望。

劉晉雅看着淩亂的室內,摸一摸吃不飽的肚子泛起陣陣心酸。

孤家寡人,窮困潦倒。人生低谷的她,面對一份工作,竟然還挑三揀四?

劉晉雅不敢再猶豫了,翻出鐘瑜曉的名片,找着第一個固定電話迫不及待地打了過去。

她的動作太快全憑本能,撥出去聽到了兩聲嘟嘟,才後知後覺看到7點14分的時間,覺得好笑:這個點,公司的人已經下了班,不會有人無聊地等待她接收工作的回複。

劉晉雅拍拍頭懊惱,準備挂斷,不期然聽到一聲冷淡的應答。

“喂?”

“你好。”劉晉雅驚訝, “我是劉晉雅。”

鐘瑜曉敷衍應,“嗯。”

正巧,外邊陰沉的天劈下一道雷,轟隆隆響遍大片區域。

劉晉雅聽到聽筒裏和窗外同時有雷聲想起來,有片刻的愣神,完全不計較鐘瑜曉的漠然了。

這麽近啊……

好像鐘瑜曉就在她旁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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