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一卦

黑色的越野車開在國道上。

“醒了?”

陸爻費力地睜開眼, 就看見陸澤林坐在旁邊,手上拿着一本線裝書。他意識還不是很清醒, 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到身上的冷意和痛感上去了。

不對,玄戈呢?

“還沒到家, 你可以再休息一會兒。”

家?陸爻很慢地眨了眨眼睛,眼前下意識地就浮現出狹窄的房間,老舊的沙發, 站兩個人就會很擠的廚房, 以及一個總是朝自己笑的男人。

那裏才是家。

看陸爻從醒來開始就一聲不吭,陸澤林耐心倒是極佳, 注意着對方的神情,“我親愛的弟弟, 把你帶上車之後, 我可是特意去見了那個餐館老板, 謝謝他這段時間對你的照顧。哦,對了,牆上你寫的字,我順手也取下來丢了, 畢竟人都走了。”

陸爻睫毛垂着, 沒有理他。

陸澤林臉色陰沉了一瞬,瞬間又恢複了和煦的模樣, “你應該是找到離火浮明盤的器靈了吧?”

見陸爻猛地睜開眼, 看向自己的眼神帶着疑惑, 陸澤林靠在座椅上, 冷笑了一聲,“怎麽,還想瞞着?今天上午,爺爺特意聯系我,說卦盤‘活’過來了幾秒,除了你的血,還有什麽能夠做到?”

兩年前,離火浮明盤中的器靈強行突破了限制,脫離了本體逃逸,只留下了一個死盤,一點用都沒有。陸家幹脆就放出消息,說離火浮明盤丢了,同時将死盤封存起來。

後來陸爻留了張紙條就跑出陸家,陸澤林原本準備把人抓回來,卻被爺爺陸明德制止,“澤林,陸爻和離火浮明盤簽了血契,很有可能他能把器靈找回來。”

又是這樣。當時陸澤林握緊了拳頭,卻笑着點了頭。

而這時候,陸爻已經完全呆住了——我什麽時候找到了……器靈?

他閉上眼,表情沒洩露半點情緒,腦子裏有無數的畫面飛快劃過。血……上午自己的手确實被切了一刀,血流了出來,然後玄戈——只有玄戈碰到了他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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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瞬間,陸爻心髒快速地跳了起來,第一次見面時卦象顯示的“故人來”,心跳感應時算出來的人禍并見血,非常人的傷口愈合速度,兩年前這個時間點,以及自己對他完全不排斥和莫名的親近……

在這一刻,所有的所有,通通都指向了一個答案。

閉着眼的陸爻忽然彎起了嘴角,全身的疼痛都像是消失了一樣,他無比專注地在腦子裏,一寸一寸地描摹着玄戈的長相

——原來,變成人的你,是這個模樣。和我以前想象出來的完全不一樣。

陸澤林見他笑起來,有些厭惡地皺了眉,“知道我是怎麽找到你的嗎?要不是那個開餐館的男人正好撞到陸輔圖手裏,我還沒那麽容易順着這條線索找到你。”

他壓低了聲音,不懷好意,“哦,對了,你是喜歡上那個人了吧?唉,我天資卓絕的弟弟,竟然願意縮在一個餐館裏當免費工,還真是能屈能伸啊!”

喜歡?

陸爻的呼吸微微起了變化。

眼尾帶着譏笑,陸澤林像是一瞬間失去了興致,沒有再說話。在前面開車的陸澤楊從後視鏡裏往後看了一眼,嘴角動了動,還是不敢插話。

車在國道上一連開了十幾個小時,才進了a省境內,到陸家時,天剛剛亮。開進雕花鐵門,車最後停在了宅子大門口,裏面已經燈火通明。

陸澤林下了車,親自到另一邊拉開車門,看了眼又昏睡過去了的陸爻,吩咐道,“他的眼睛又變紅了,知道該怎麽做吧?”

等候在一邊的人臉上紛紛現出恐懼,看向後座上蜷縮着的陸爻,“知道,大少爺。”

“嗯,兩年沒動手,別手生了。”陸澤林往大門走了兩步,又回頭,“對了,這可是我們陸家的天才,記得輕點。”

下屬答了話,坐進駕駛座,一路開着車往後院去了。

陸澤林帶着陸澤楊進了前廳。

“這一次又辛苦澤林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坐在主位上,笑容和藹,他穿着黑色的睡袍,臉上的皺紋顯得老态。

“不辛苦,”陸澤林恭敬地給陸明德倒了杯茶,“人已經帶到後面去了,按照爺爺之前的吩咐,在抓到人時,就強行激發了封禁裏的死氣,所以一路上陸爻都不怎麽清醒,我說話也沒什麽反應。”

說着,他又有些小心地問,“陸爻真的已經找到離火浮明盤的器靈了嗎?我把他帶回來時,沒遭到任何的阻礙和抵抗。”

“嗯,肯定是找到了,按照古書記載,器靈通常是不能脫離本體的,就算離火浮明盤是個例外,器靈強行脫離之後,力量也會變得虛弱。可能是這個原因,器靈才沒有阻擾你。再有,我給你電話的那天上午,一直沉寂的卦盤突然紅光大盛,說明器靈确實是被契約人的血所激發,不會有錯的。”

本體一直在陸家封存,那能夠接觸到契約人鮮血的,只可能是器靈。

陸明德喝了茶,嘆了口氣,“我果然還是太縱容他了。”他用手上的拐杖敲了敲地板,發出沉悶的“咄咄”聲,“早知道人跑出去就叫不回來,當時離火浮明盤的器靈不見時,就不應該把人放出去!”

不知道陸明德是真生氣還是假裝發怒,陸澤林只是安安靜靜地聽着,沒有插話。

他知道爺爺和父親籌劃了很多年,在兩年前,終于準備把陸爻左眼的封禁慢慢解開,将人做成傀儡,好利用血契直接操控卦盤。但當時器靈突然消失,就算是操縱了卦盤,也沒什麽用,于是才縱容陸爻跑了出去。

只不過兩年過去,爺爺和父親的耐心明顯已經到頭。人不聽話,但傀儡會完全聽從命令,到時候可以嘗試強制召回器靈。

陸明德站起來,伸手讓陸澤林扶着,“走吧,和爺爺去看看人。”

陸爻一路上都昏昏沉沉的,他确定有人拉着他手上的鎖鏈一直在往前走,金屬的聲音非常刺耳。但左眼痛得像是有人在拿針不斷刺着眼球,他必須将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到這上面,才能維持住一絲清醒。

人走了。

陸爻側躺在冰涼的地上,下意識地就往角落爬,等靠到牆了,他才稍微有了一點安全感。

原來自己又回到了這裏。

他冷得牙齒都有些打顫,只覺得之前的那些記憶、那些溫暖都是幻覺,沒有玄戈,沒有——不,有的。

陸爻記得雨夜裏外套的體溫,記得每一次玄戈揉他頭發的力道,記得對方身上的薄荷味兒。

“你的眼睛很美,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眼睛,記住了嗎?”

手指摳着地板,他陷在黑暗裏,發出喃喃的氣音,“記住了……”

陸爻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昏睡過去的,又被開門的聲音吵醒,但他太累,全身都沒力氣,靠着牆才勉強沒有滑倒在地上。

一個蒼老的聲音慢慢靠近,有些耳熟。

“放他出去找了兩年,都沒把離火浮明盤的器靈帶回來,也不知道還有什麽用處!”

“爺爺不要生氣,身體要緊。”陸澤林扶着陸明德的手,笑容謙恭,“人總是回來了,而且,就算是死,死在家裏也總比死在外面好。”

“唉,澤林,你不懂,我對陸爻是寄予了厚望,沒有器靈的卦盤,就是一個死盤,什麽用都沒有,這讓我們陸家怎麽在玄術界立足?怎麽壓下薛家?”

陸澤林知道對方的執念,自然地接上去,“爺爺不用擔心,陸家不是還有我嗎?我不會讓陸家蒙羞的。”

“嗯,要是陸爻有你這麽聽話,為陸家着想,就好了!”陸明德雙手杵着龍頭拐杖,站在門外不準備進去,“澤林,把人叫醒。”

知道陸澤林的招數,陸爻強撐着睜開了眼睛,外面的光線有些強,他眯了眯眼,才慢慢适應。

“出去了兩年,連爺爺都不會叫了?”

陸爻聽清楚了,但他只是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人,又漠然地把視線轉開。

這樣的态度似乎激怒了陸明德,他重重地杵了一下手裏的拐杖。陸澤林适時地拿出一塊手掌大的刻紋石,俯身放到了房間的地上,瞬間死氣暴漲。

聽見清脆聲響的同時,陸爻只感覺左眼突然暴痛,他用手緊緊地捂住,除此之外毫無辦法,咬緊的牙龈有血滲了出來,他都沒什麽感覺,背上是一層一層的冷汗。

“叫聲爺爺,又不是什麽困難的事,對吧,我的弟弟?”

陸爻不想再看到對方,再次閉上眼。他頭靠牆壁,全身肌肉繃緊到了極致,毫不妥協的模樣。

陸明德卻沒有再說什麽,眼前的情景讓他足夠滿意,“聽說你在外面認識了一個廚師?”

下一秒,陸爻猛地看了過去,毫無遮擋的左眼瞳色血紅,讓人遍體生寒——別動他。他的眼神裏,明明白白地傳達出這個信息。

陸明德不承認自己被這狠厲的眼神驚到,惱羞成怒,想維持住語氣,但聲音還是提高了不少,“陸爻你要好好配合爺爺,不然你的朋友,安全可就不能保證了!”

門再次被關上,這一瞬間,黑暗讓他感覺安全。陸爻這才整個人脫力一樣,倒在了地上。

眼睛太痛,痛感擴散到整個頭部,他下意識地不斷把頭往地面上撞,卻依然無法緩解分毫。

陸澤林走之前留下的幾塊刻紋石,讓整個房間裏的死氣變得更濃,陸爻強自維持住心神,努力讓自己想些開心的事情。

很長一段時間給自己算卦,都算得不準,所以之前算出來是“大兇”的那一卦,會這麽準,應該也是因為玄戈接觸到自己的血的原因吧?

不過,他之前一直都沒想到玄戈就是自己的卦盤。

想象着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卦盤,在廚房飛來飛去炒菜做飯,騎着重機車飙車,或者在巷子裏打群架,陸爻就有些想笑。

不過要是以後玄戈讓自己講睡前故事怎麽辦?肯定沒辦法拒絕,不過應該是不能講童話了,很傷腦筋……

陸爻唇邊帶着血,卻浮起了笑。

b市。

玄戈準時開門營業,才嘗了嘗通宵熬制的湯的味道,就有熟客推門進來。

“老板,一碗豬骨湯飯!”等玄戈應下,他找了個位置坐下來,左右看了一圈,“怎麽沒看見小陸?是今天又睡懶覺不想起床嗎?讓哥哥一個人來開店。”

玄戈拿着湯勺的手一頓,從昨天下午開始,他就總是聽見這個名字——陸爻。可最為奇怪的是,周圍的人都認識這個人,自己也應該認識,可是他卻半點印象都沒有。

又有客人進來,“老板早上好,小陸早——”,話還沒說完,對方也問出了同樣的問題,“小陸今天不在?”

玄戈不知道應該怎麽解釋,于是順着說了下去,“他睡懶覺,沒過來。”說完,突然有些模模糊糊地覺得,真的有這個人,賴床不起來,說再睡五分鐘就好。

“哈哈,小陸正在長身體的時候,十九歲還可以竄一竄!”

原來陸爻十九歲。

“是啊,老板還經常給小陸開小竈,我們可都看得清楚。不過牆上那幅字是取下來了嗎?要重寫?老板肯定也覺得小陸寫的‘好好吃’三個字不高端,哈哈!”

玄戈只是站在旁邊靜靜地聽着,手上拿着一顆小番茄,習慣性地遞到旁邊,卻發現身邊空空如也。

——陸爻,到底是誰?

薛緋衣看了看寫着“長寧街”三個字的路牌,沒什麽精神,“清河,你确定就是這裏嗎?我們真的不會又走錯路嗎?”

他已經在各種巷子裏穿梭了一個上午了,要不是文明人不能動粗,他都要和他家星盤打一架了。

“就是這個方向,沒錯。”

“可是這句話你已經說了十次以上了謝謝,”薛緋衣在旁邊小賣部買了瓶礦泉水,靠着花壇,“話說你不是能感應到嗎?為什麽我們還會迷路?”

清河聲音淡定,“第一,我是星盤他是卦盤,一個占星一個蔔卦,雖然都是盤,但嚴格來說不是一個物種,所以存在誤差;第二,他的氣息實在太弱,能找到方向已經不錯了;第三——”

“好了,我錯了我錯了!”薛緋衣投降,喝了半瓶水,又重整旗鼓,“走走走,上路!”

錦食。

店裏沒人,玄戈點了根薄荷煙,直到蓄積的煙灰太重,落到了地上,他才發現自己又望着那面空蕩蕩的牆發呆了。

太頻繁了。

壓下心裏焦躁的感覺,他開始仔細回憶,這樣的情況是從昨天下午開始的。

他手上出現了一張陌生的紙條,錢包不見了,過來的客人都開始向他詢問一個陌生人的情況。而他回家之後,也發現自己的房子裏,多了另一個人生活的痕跡。包括同款的牙刷、毛巾,一個裝着各種石頭的背包,等等。

他做夜宵時下意識地會做兩碗,睡覺之前會習慣性地說晚安,甚至接漱口水時,都會接兩杯。

這些都在表明,他确實把一個人忘了,一個很重要的人。

這時,店門口站了一個年輕的男人,正一臉震驚地看着自己。對方眼尾細長,一眼看過去像是帶着笑意,身上穿件黑色的風衣,顯得皮膚白皙

——不,有個人,皮膚比他還要白一點,更好看一點。

一個恍神,玻璃門就從外面被推開,來人語速很快,

“我艹!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你是怎麽變成人的?我家小清河都還只能圓滾滾地飛來飛去!”

玄戈看着突然站到自己面前的人,沒有說話。

受到的驚吓有點大,薛緋衣沒發現異樣,“要不是清河說你就是陸家那個小盤子,我根本看不出來好嗎?哪兒有盤子變成人的?我家清河比你大這麽多,都沒變成人!不對,就算是變成人,也應該是這麽高的小孩子吧?陸爻給你吃了激素?”

噼裏啪啦一大段話連停頓都沒有,末了,他還伸手比了比自己膝蓋的高度。

玄戈注意到了,“陸家?陸爻?”

“啊對呀。”薛緋衣喘了口氣,又喝了口水,這才有空觀察玄戈的表情,“你——”他忽然有些懵,在自己包裏掏掏索索的,找了一個青色的圓盤出來,“清河,給小盤子打聲招呼。”

清河沒動靜。

薛緋衣有些奇怪,摸了摸星盤的表面,聲音帶着些讨好,“告訴爸爸,你哪裏不舒服?”

“薛緋衣,可以閉嘴了。”

突然出現第三個聲音,玄戈瞳孔猛地一縮,下意識地看向薛緋衣手上拿着的青色圓盤。

“哦哦哦閉嘴,”下一秒,薛緋衣又擡頭,“剛剛太激動,忘了自我介紹,這是蒼木九星盤,應該算是你的……表哥?親戚關系有點複雜。我是薛緋衣,差不多是陸爻的竹馬小夥伴,第一次見面,也沒買點什麽水果。”

陸爻。

玄戈視線落在青色的圓盤上,“他會說話?”

“他當然——”等等,薛緋衣蹙了蹙眉,表情忽然正經起來,“你不知道他應該會說話?”

見玄戈點頭,他思路轉了一圈,“陸爻呢?”

“我不知道他是誰。”

“卧槽了!”薛緋衣拿着星盤砸了砸自己的腦袋,一臉要哭的表情。清河有些無語,

“器靈沒到時候,強行突破變成人,還是直接到人類的成人時期,應該會有損傷,看這樣子,應該是什麽都忘了。”

玄戈沉默着聽完,正在分析得到的信息——雖然完全在颠覆他的認知。

這時,被稱為“蒼木九星盤”的圓盤忽然從薛緋衣的手上漂浮起來,慢慢地飛到了玄戈面前。玄戈沒動,他下意識地感覺到對方沒有惡意。

“你是不記得陸爻了,還是根本不認識?”這有本質的差別。

“不記得。”玄戈斟酌着,換了一種說法,“我之前記得他,應該是在昨天下午之前,我都和他在一起。”

聽懂了意思,薛緋衣“啪”地一下就把礦泉水瓶子捏癟了,“陸家搞事情的速度是越來越快了!”他看向玄戈,“這段時間,有沒有什麽陌生的東西出現在你周圍?”

玄戈第一反應,就是那張寫了“我走了”的紙條。他起身從收銀臺的抽屜裏,把皺皺巴巴的紙條拿了出來——當時他丢到了垃圾桶,總覺得有些不舍,就又撿起來放好。

薛緋衣看了一會兒,就怒了,又壓着情緒盡量專業,“這是定向性模糊記憶的刻紋,陸家出品,效果有保證。我猜應該是有人在你面前提起了陸爻的名字,等你滿腦子都是他的時候,把這刻紋紙給你,這樣,就達到了定向模糊的目的。”

他看向玄戈,“人類的記憶可能就沒辦法恢複了,不過你是盤子,就算摸了這刻紋,也肯定還有點模糊的印象。唔,清河,上!”

陸家。

陸爻察覺到自己被放在了一張石床上,四肢都像是灌了鉛,太久沒吃東西,胃痛也越來越明顯。

他恍惚間不确定自己到底在哪兒。

迷迷糊糊地像是站在廚房門口,玄戈正在做菜,頭也沒回地在問,“一勺糖漬桂花還是兩勺?”

他聽見自己說,“三勺。”

對方偏過頭來,笑容有些無奈,“陸小貓,老子可就這點存貨,吃了就沒了,而且,吃多了蛀牙。”

說是這麽說,但還是舀了滿滿三勺到陸爻的碗裏。

他正專心地看着玄戈的背影,忽然聽見有人在說話。

“爺爺,父親,已經按照要求準備好了。”陸澤林的聲音。

“嗯。”緩慢的腳步聲靠近,“一會兒就由輔舟動手解開陸爻左眼的封禁,澤林,你在旁邊幫你爸爸。這張石床的刻紋所需要的血就由我來,你們再把拷鏈檢查一遍,确定沒問題。”

金屬碰撞的聲音。

“爺爺,沒問題,您放心。”陸澤林語氣遲疑,似乎有些擔心,“您身體不好,要不血液還是由我來提供吧。”

“是啊父親,澤林是陸家長孫,年輕,由他來提供再好不過。”

“我來。”

周圍的聲音漸漸低下去,陸爻眨眨眼,忽然聽見玄戈在叫他,“陸小貓,過來吃夜宵了。”

“嗯,來了。”陸爻應了一聲,往前走,他感覺自己拿着勺子,桂花的香味甜而不膩,“明年我和你一起去摘桂花吧,多做一點,一瓶太少了,不夠吃。”

“好,我家貓兒去樹上把花都摘禿了也行,我在下面接着你。”

陸爻看着面前男人的笑臉,忽然問,“你還記得我嗎?”

下一刻,他就聽見對方清晰的回答,“不記得了。”

眼前的景象瞬間全部消失。

與此同時,陸明德顫顫巍巍地拿着一把鋒利的石刀,将自己的血管割開,鮮血溢了出來。像是被什麽吸引了一樣,所有的血液都自動彙集在了石床刻紋的起始部位,打了一個漩兒,随後慢慢地沿着刻紋的筆畫不斷滲透。

漸漸的,小半張石床都變成了血紅色。

陸明德一眼不眨地看着這個場景,心裏湧起了巨大的興奮——就快要成功了!只要血将石床的刻紋全都浸透,那傀儡成功後,就會只聽自己的話。到那時候,離火浮明盤的力量,也只是掌中之物而已!

就在這時,陸爻的嘴唇動了動,像是在說話。

陸澤林站得近,仔細聽,似乎是在喊“玄”什麽。他嘲諷地笑了笑,真是癡情啊,人都快死了,還在念着情人。自己這個弟弟,也真是可憐。

目光正要移開,陸澤林卻突然對上了一只陡然睜開的血紅色瞳仁,瞳孔是擴散的,血色深重地讓人心驚!

陸爻醒了!

“爺爺!陸爻醒了!”

“安靜!”陸明德聲音打顫,因為失血過多,導致全身都在發冷,他吸了口氣,“腳鏈手铐都牢牢實實,你在怕什麽?”

下一秒,像是印證他這句話一樣,陸爻突然擡起了雙手,只聽“砰”的一聲,石礫迸濺,陸爻竟然生生地将手铐從石床上拔了起來!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被上面叮叮當當的金屬聲弄得有些煩躁,正想動作,卻發現自己下半身依然被牢牢地固定住。

被限制住自由的感覺讓他不悅,只見陸爻直接伸手,猛地用力,就将固定在髋部的精鋼索直接扯斷,随手扔在了一邊。

“澤林,你還愣着幹什麽?”陸明德的血不能斷,無法移動,只好朝已經呆住了的陸澤林厲聲道,“快阻止他!”

陸澤林反應過來,轉身往角落跑,慌慌張張地從一個黑色箱子裏拿出了一把槍。

抖着手拉開了保險,卻有一聲慘叫從身後傳來。陸澤林轉身,就看見自己的父親陸輔舟,已經重重地被掼在了牆壁上,吐出了一口血沫,雙手都被狠狠地反折過去,傷可見骨。而陸爻站得筆直,滿身肅殺,一雙異瞳正盯着陸明德。

陸明德目眦欲裂,他嘴唇發白,不斷地抖索,近乎嘶啞地朝着陸澤林,“開槍!快開槍!”

等了幾秒,他卻發現陸澤林根本就沒有扣下扳機,反而笑了起來,臉部肌肉發顫,顯得非常激動。

“爺爺,你讓我開槍——你求我啊?”

“澤林!”陸明德看着表情變得有些陌生的孫子,鼻翼煽動,怒氣明顯,“現在不是你耍性子的時候,顧全大局!快——”

“顧全大局?”陸澤林突然揚了下巴,聲音提高,“那你去死好了!你死了,陸家就是我的了!我再用我的血澆灌到石床,這傀儡也是我的了!你去死啊!”

陸明德想要斥責對方,卻根本發不出聲音來,感覺自己全身又冷又沉,低頭,才發現自己手腕血流的速度竟然變快了,而石床只浸透了二分之一。

他神色變了,“這刻紋有問題!石床有問題!和原本說的不一樣!那個人騙了我們!”正當他想要收回手時,卻發現沒辦法做到,如同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将他的手腕緊緊纏住!

外面。

玄戈已經一個人放倒了二十多個保镖,整個人像一把出鞘的利劍,遇神殺神!

薛緋衣抱着星盤站在旁邊,咽了咽口水,“小清河,你……你有這麽強力嗎?”

清河沒有回答。

玄戈那邊戰況依然激烈,薛緋衣沒忍住,“卧槽,比武打電影還刺激!陸爻是踩了什麽牛屎運,得了這麽一個盤子,又是大帥比還這麽能打!”

“咵嚓”一聲又卸了一個人的胳膊,玄戈眉眼間滿是戾氣,“确定陸爻就在裏面?”

“确定确定!”薛緋衣連着點頭,“就在裏面!這一波打完了,陸家能打的基本全軍覆沒,我們就進去救人,救了人就跑!”

玄戈沒再說什麽,專心打架,下手半點沒留情。他感覺自己心裏像是壓着躁動的猛獸,必須要發洩出來。

而且,陸爻還等着自己!

這時,“砰”的一聲槍響,似乎是從不遠的獨棟小屋裏傳了出來,玄戈動作一滞,随後猛地加快速度,拳頭與肌肉碰擊的聲音,極為震耳。

三兩下就解決了對手,玄戈朝薛緋衣看了一眼。

被玄戈最後那幾招的高效率震到,又被對方的眼神給瞪的後背一陣雞皮疙瘩,薛緋衣下意識地開始往獨棟小房子跑,“那是槍響!陸爻怕是有危險!”

而他心裏想的是——兇獸跑出來了!陸爻快出現啊!

等他們一路到了獨棟小屋的門口,已經沒有了任何阻礙,玄戈直接一腳就踹開了門,濃郁熏人的血腥味兒撲面而出。借着門口投進去的光亮,只見牆壁上,到處是斑斑血跡,時間過得有些久,都呈現出了黑紅色。角落還有刻痕,似乎是陸爻在記錄天數。

“是陸爻的血。”

嗅着這股熟悉的味道,玄戈眉間又沉了幾分,他大步進到室內,發現裏面呈四方形,四面不透風,連一扇窗戶都沒有,空無一人。

而站在門口的薛緋衣手從星盤上劃過,嘴裏念念叨叨,“星位欽定,正陽為數……”手指停住,他眼神一凝,“不對,星象重疊,在下面!”

說着,他轉身快步出了門,繞到了小屋的後面,指了指,“就在下面!”

玄戈的直覺一向沒問題,目标十分明确地掀開了地面上的一塊草皮,露出了一道“門”,他心慌得厲害,伸手快速把“門”打開,露出了地下室的入口。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往地下走,薛緋衣沒走幾步,就被血腥味兒熏得夠嗆,“怎麽不走了?”

問完,又很快反應過來,從玄戈的旁邊看過去,一時間被眼前的情景驚在了原地。

陸明德手被死死地固定在一張石床上,手腕處血肉翻卷,傷口泛白,整個人像是被抽幹了一樣,皮肉幹癟,死狀恐怖。

而陸輔舟幾處骨折,胸前中了一槍,血流了一地,到死都還睜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拿着槍的陸澤林。

發現有人進來,陸澤林猛地後退了幾步,“咔嚓”兩聲,地面打開了一個通道,他整個人直接跳了進去。

清河的動作最快,卻還是沒能在縫隙閉合之前抓到人,地面上只留了一把槍。

薛緋衣想跟上去抓人,卻見清河提醒自己往後看,他回頭才發現,陸爻正站在離石床不遠的地方,一臉漠然地看着自己這個方向。

他有種自己下一秒就會被割脖子的錯覺。

最令薛緋衣驚訝的是,對方的左眼竟然是純粹的血紅色。再看石床上密密麻麻的刻紋,陸明德血流了個幹淨的屍體,大概就明白了是什麽情況。

不過傀儡術明明就已經失傳了幾百年,陸家這是又從哪裏去翻出來的?而且陸爻的模樣,一點不像是被死氣不間斷侵襲了十九年的人。

難道是離火浮明盤的原因?

這時,鎖鏈碰撞的聲音響起,他下意識地看過去,就見陸爻已經擡了手,手腕上挂着的一副金屬拷鏈,沾滿了血,不,應該說,陸爻身上到處都是血,特別是露出來的手臂上,全都是指甲抓傷的痕跡。

難以想象對方到底是經歷了多大的痛苦,才會用這麽大的力氣。

不過沒等他亂七八糟地想出個頭緒,就看見陸爻和玄戈迅速地打到了一堆。

什麽情況?薛緋衣看了半分鐘,發現是陸爻占了上風,玄戈一直在躲閃,沒怎麽出手。

他估計了一下自己的武力值,默默退到了角落。拍拍頭想起什麽,薛緋衣還摸出了自己的手機,把陸明德的死狀和周圍的情況都拍了下來。

這一邊,玄戈一邊控制着力氣,一邊避開陸爻襲過來的拳頭。對方指尖全是血跡,看得人心口抽疼。而且不知道是多久沒好好吃飯了,臉本來就小,現在還瘦了一大圈。

趁陸爻被腳上的重鎖帶着,稍微偏離了重心,玄戈猛地五指拽住陸爻手腕上的拷鏈,腳上重重踩緊鎖鏈末端,随後把人制在懷裏,直接壓在了地上。可能是因為陸爻十分疲憊,掙紮得也沒上次厲害。

“陸小貓!你看着我!”他喘着氣,捏着陸爻的下巴,絲毫不錯地對上了視線。而陸爻臉上很多未凝固的鮮血,全都沾在了玄戈的手上。

陸爻的眼神沒有半分清醒的跡象,他掙紮着,想要脫離玄戈的控制,但仔細看就會發現,他本能地就沒有用上全力。

玄戈聲音沙啞,像在懇求,“陸小貓,我來找你了,我沒有把你忘掉,我都記得,我記得你……”

陸爻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沒有什麽落點,他聽見一個聲音在自己耳邊不停地說話,很煩,但,也很安心。

很開心。

他嘴唇嗫喏了一下,沒有說出什麽具體的音節,但掙紮的力度小了下去。

玄戈發現了,他幹脆攬着陸爻的腰,把人抱好,一個使力就直接坐了起來,陸爻被他好好地護在懷裏。

發現對方一直盯着自己的臉看,于是玄戈努力露出了一個笑,聲音低啞又溫柔,“陸小貓,不怕了啊,乖,我來了,我來了,沒事了……”

陸爻雙腿岔開跨坐在玄戈的大腿上,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擡起手,拷鏈發出清脆的碰擊聲。

他帶血的手指落到了玄戈的眉骨上,一點點往下,眼皮、鼻梁、嘴角,最後在了心髒跳動的地方。

艱難地發出聲音,陸爻的聲帶明顯艱澀,“你還記得我嗎?”

“記得,我記得,”玄戈眼睛都有些紅,他輕輕地吻了吻陸爻的額頭,又往下移,兩人的額頭相抵,“你是陸爻,是我家的陸小貓,我記得,我記得……”

整個人都像是放松下來,陸爻聞了聞玄戈頸側的氣味,突然靠過去,仰着頭,直接親上了玄戈的嘴唇。

嘴唇上的觸感冰涼,玄戈整個人都不敢動,生怕錯開了分毫。所有細微的動作都變得明顯,他感覺到陸爻的唇動了動,發出了低微的氣音,“玄戈,我疼,好疼啊。”

這時候,玄戈才體會到什麽叫痛心入骨。

下一刻,玄戈把人抱了起來,穩穩托着對方的臀,手放在陸爻的後腦上,輕緩地壓向自己的頸側。又溫柔地親了親陸爻的耳尖,哄他,

“貓兒,想睡就安心睡會兒,再睜開眼睛,我們就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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