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六卦
等紅綠燈時,車停了下來, 陸爻手緊緊扣着玄戈的腰, 還不自覺地一下一下扯着對方的衣服。
玄戈握了陸爻的手,問他, “很緊張?”
感覺手被握住了, 陸爻的手指就在玄戈手心裏動來動去,聲音從安全頭盔裏傳出來, 甕甕的不太清楚,“也不是緊張,就是心裏很慌。我有些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麽感覺, 總覺得有事情要發生, 但我算了幾卦又沒算出來什麽異常。”
“嗯, 別怕, 過去再看看。”
“好。”
照着薛緋衣發過來的地址, 玄戈把車停在了城東的一棟小洋樓前面。院子裏有一棵很大的榕樹, 薛緋衣正抱着星盤站在樹下,聽見引擎的轟鳴聲,揮了揮手。
“你們來啦。”他聲音有氣無力的。
陸爻摘了頭盔從車上下來, “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沒有不舒服。”薛緋衣很長地嘆了口氣,“我失眠了,我竟然失眠了!”他十分憤慨,還用拳頭砸了砸自己的腦袋,“心疼自己,好難過。”
陸爻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應該怎麽安慰, 只能拍拍他的肩膀,“總會睡着的。”
“也是。”薛緋衣用臉蹭了蹭星盤,這才找回了一點精氣神,“走吧走吧,就在這裏面。”
因為地方偏僻,附近都沒什麽燈光,陸爻只能隐隐看見這座樓是用石頭建起來的,一共四層,還有弧形的露臺,很漂亮。
“這裏也是玄委會的地方嗎?”
“對啊,基本每個城市都有一個這樣的地方,就像C城的日月巷一號,這裏的榕園,不過房子都很舊很舊,這棟樓都差不多一百年了。龍婆婆他們還堅決不翻修,說就這麽破破爛爛的,才能體現玄委會的風雨滄桑。不過你不覺得嗎,冷氣森森的。”
陸爻點頭表示同意。
推開厚重的木門,裏面燈火通明,終于算是驅散了一點陰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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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淮南正坐在沙發上剝桔子,用手拍了拍餘長生的背,順便擦手,“小徒弟,你的小夥伴兒來了。”
餘長生看了眼鐘淮南沾了不少桔子汁水的手,沉默着遞了兩張濕紙巾過去,看着鐘淮南把手指擦幹淨了,這才起身朝薛緋衣他們走過去。
“餘土豪你竟然比我們來得還早!”
“師父餓得,半夜睡不着,開車出來吃夜宵。”
“小徒弟!”聽了一耳朵的鐘淮南不樂意了,“這樣的事實就不要說了啊,我不要面子的嗎?”說着,又把手裏剝好的桔子遞過去,“給你。”
等長生接了,他又從旁邊的塑料袋裏找了三個出來,遞給陸爻他們,“一人一個,不要搶啊。”
這時,傳來下樓的“咚”聲,沒一會兒,龍婆婆就從樓上下來了,“你們四個都來了?我還想着,年輕人都貪睡,明天告訴你們結果就行。”
說着,她翻了翻口袋,發現身上沒帶吃的,幹脆從鐘淮南面前的各種塑料袋裏,抓了一把糖出來,挨着每個人都發了幾顆。
“龍木棠,那是我的!我小徒弟買給我的!”
“知道是你的。”龍婆婆故作驚奇地看向鐘淮南,“你都快五十了還和小輩搶?不怕糖把牙齒黏掉了?”
鐘淮南強調,“我牙齒很健康,長生可以作證!”說着,又看向餘長生。
餘長生十分配合,“師父才去看過牙醫,牙齒很好。”
沒有再理會鐘淮南眼神的挑釁,龍婆婆讓陸爻他們都坐下。
端着茶杯,陸爻開口道,“我從接了小壯的電話開始,就覺得心慌,像是有什麽事情會發生。”
聽完,龍婆婆表情慎重,叫了一個跟着她從樓上下來的人,吩咐了幾句。見人從大門出去了,才開始說今晚發生的事情,語氣和緩,
“把趙姝帶回來之後,我們就去查了她這些年的人際交往,發現和她接觸過的人,不少都沾上了一些不好的事。而通過玄術手段,她在祝家過得很好,地位也高。但她做事滴水不漏,基本都隐在人後,很難抓到尾巴。”
“開始不管問什麽,她都說不知道,她的命數也僞裝得非常好,連我也被瞞了過去。後來你們武爺爺做了幾個陣法,花了好些時間,她才開口了。”
說完,龍婆婆又遞了一個牛奶糖給陸爻,“她在二十七年前,就已經開始和陸家接觸。你左眼的封禁刻紋,就是她給陸家的。同時,她準備把蔣家也拉攏,但沒有成功,所以在蔣韶山小時候,她就和蔣密離婚,嫁給了現在的丈夫祝昌林。這一層身份,讓她很方便進行刻紋的實驗。”
“實驗?”陸爻有些驚訝。
“對,就是實驗。”龍婆婆語氣也有些沉,“她說她接到的任務,就是實驗各種刻紋,那些刻紋力量巨大,基本都已經失傳了的。”
陸爻皺了眉,“那她給蔣韶山的那些奪取人命格的刻紋紙,也是實驗?”
“沒錯。”龍婆婆點頭,“她在通過這樣的方法,确定刻紋到底能不能達到她的預期。”
“結果因為她兒子,自己一不小心就暴-露了。”薛緋衣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突然覺得,是我們運氣太好還是她的運氣太差?藏了二三十年,竟然就這麽被我們抓到了。”
龍婆婆也笑起來,“是啊,不過背後那個人,在他們身上都做了手腳,趙姝也差一點就死了,是老武想了手段。”
又聊了幾句,陸爻有些猶豫地開口,“龍婆婆,我可以去見見趙姝嗎?我有一點關于陸家的事情,想問問她。”
“去吧,不過要小心一點,那個女人很聰明。”
趙姝被關在三樓的一個房間裏,和玄戈一起開門進去,陸爻走了兩步忽然就停了下來,他看着地面上忽隐忽現的金色線條,隔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又看見陣紋了。手指下意識地摸了摸腕上的黑色石子,陸爻表情沒什麽變化,擡眼看向房間裏的人。
“是你啊。”趙姝穿着整潔,散着頭發,頭靠在椅背上,姿态顯得很輕松,和那天比,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不過還是能從聲音裏,聽出掩飾不了的虛弱感。
“是我。”陸爻站在原地沒有動。
“你想知道什麽?我想想,想想,”趙姝饒有興趣地看着陸爻,“你就是十九年前出生的那個陸爻吧?所以,如果我猜得沒錯,你是想問離火浮明盤的事情?”
陸爻沒說話。
“反正都被你們抓住了,就算我活着回去,也會被那人弄死。”趙姝笑起來,帶着一種滿不在乎的表情,直接說了起來。
“我不知道你的那個離火浮明盤被陸明德送到哪裏去了,陸明德那個半吊子的卦師,這次可能是他算得最準的一次,緊趕慢趕地把陸家好幾樣東西都換了地點,結果他人一死,還真的誰都找不到。”
陸爻轉身就準備走,然後就聽見趙姝的聲音響起來,語速快了不少,“怎麽就走了呢?好不容易有個陪我說話的。”
說着,趙姝伸直了腳,就像閑聊一樣,“我和陸明德接觸了這麽多年,他這個人,戒心很重,掌控欲又很強,容不得一丁點的不如意。而且一心想複興陸家,都快瘋魔了。”
陸爻回頭,“你想說什麽?”
趙姝笑起來,手理了理自己的頭發,“我想說啊,離火浮明盤這麽重要的東西,他肯定是不會弄得太遠的,遠了他會不安心。”
有個想法從腦海裏浮出來,陸爻沒再說話,直接和玄戈就出了門。
從那個房間出來,陸爻腳下的速度很快,那種心慌的感覺一點都沒有變弱,總讓他覺得不安。
走到二樓時,他正好遇到鐘淮南上樓。
看見他下來,鐘淮南笑呵呵的,“剛剛龍木棠還在擔心你,說你怎麽還沒下來,是不是找了個地方偷偷哭去了。”
陸爻語速有些急,“我覺得趙姝有後手,她态度很奇怪——”就在這時,腳下劇烈地晃動起來,只聽一聲巨響,屋頂突然裂開了一道縫,梁柱和石牆紛紛碎裂,帶着千鈞之力墜落了下來。
期間不過幾秒,陸爻就發現玄戈在第一時間,将他整個人都護在了身下。
反應極快,陸爻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直接聚氣弄破了自己的指尖,随後快速在半空畫出了刻紋。下一秒,金色的紋路凝成,随後擴展開,形成了一個光幕,直接将三人籠罩在了裏面。
鐘淮南驚訝地看着陸爻憑空畫出來的刻紋,收回了手。
如同地震一樣,整棟四層洋樓都垮塌了,四面被完全掩埋,下墜的沖勢停止之後,陸爻三人所站的地方也已經形成了一個半球形保護罩,空間不大,但足夠牢固。
鐘淮南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他先是拿着木劍,在地面上連續點了三下,陸爻就發現,在那三個點上,分別出現了三個氣旋,整個保護罩裏的氣流像是流動起來了一樣。
“鐘前輩,這是?”
“大概就是制氧系統?不然這麽點空間,沒多久就會缺氧。”鐘淮南重新把木劍抱進懷裏,“這房子是完全塌了,不過我剛剛試了試,空間像是被隔絕開了一樣,我都感覺不到我小徒弟的位置。哎呀,也不知道這是誰動的手。”
說着,他盤腿坐到地上,擺弄了一下手機,“手機也沒信號了。”
被鐘淮南的淡定感染,陸爻和玄戈也坐到地上,陸爻心裏有些着急,“也不知道龍婆婆他們怎麽樣了。”
“我上來的時候,龍木棠站窗邊在接電話,小徒弟在認真剝桔子,小壯站在牆邊看老照片,事情雖然很突然,但他們應該都還是能自保。”
陸爻點頭,也松了口氣。
周圍是詭異的安靜,半點聲響都沒有,逼仄的空間更是讓人感覺憋悶。鐘淮南也漸漸有些急躁了,他換了個坐姿,“陸爻啊,算一卦看看,我們多久能出去?”
“卦象看不清楚。”陸爻第五次收了硬幣,又用上了觀梅數,還是看不清。
“那就算了,”鐘淮南從口袋摸了一包瓜子出來,放在中間,“來來來,消磨一下時間。”他嗑了幾顆瓜子,語氣和平時不太一樣,“你們有沒有覺得周圍太安靜了?”
“對,确實太安靜了些。”陸爻點頭。保護罩頂端的刻紋散發着淡光,讓人心裏好受了一點。
“我們來講故事吧,不然感覺我要患上幽閉空間恐懼症了。”
陸爻和玄戈對視了一眼,敏感地發現鐘淮南的情緒不太對。
“我是長輩,我就先講吧。”鐘淮南低頭看着放在腿上的木劍,隔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到,“長生是不是告訴過你們,他的師母是一把木劍?”
“嗯,長生提起過。”陸爻心裏一緊,沒有多說。
鐘淮南沉默地看了看四周,“說起來,現在這樣的情況,我曾經也遇到過。不過那一次,是山洞塌了,情況也比現在要危急很多,我差點就死在那兒了。想想,那時候我多年輕啊,比你大幾歲。”
陸爻應了一聲,表示自己在聽。
“我上次不是告訴過你,我曾經也有器靈嗎?”見陸爻點頭,他接着道,語氣很輕松,“我小時候和一把劍簽訂了血契,洛水鈞天劍,很霸氣的名字,我還以為它的器靈,是一個身高兩米的彪形大漢。”
“實際上呢?”
“實際上完全不是,阿洛站得筆直,也只能到我脖子,很瘦,臉也小小的,笑起來還有酒窩。因為沒有凝成實體,所以每次都喜歡飄得高一點,來假裝自己比我高。”他說着就笑了起來。
“你的卦盤,五行八卦屬離火,小壯的蒼木九星盤是巽木,我家阿洛是屬坎水的,性子很軟,從來不生氣。”
他一邊回憶一邊說,語速有些慢,“其實也不是性子軟,是迷糊。經常都以為他自己和我一樣,結果一不小心就會被風吹跑了。但是他很乖,被風吹到不知道什麽地方停下來之後,就會站在原地等。
等我每次循着血契的感應,找到他的時候,他就會很認真地對我說,淮南,你來了啊。然後又誠懇地給我道歉,說下次一定注意。但沒過多久,又會被風吹跑了,從來不長記性。”
他手撫着腿上的木劍,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不過,我猜對他來說,這是一個很好玩兒的游戲,總是樂此不疲地讓我去找他,每次被找到,就會開心好幾天。”
沉默了一會兒,鐘淮南指了指木劍,對陸爻和玄戈道,“這把木劍是我親手做的,好看吧?因為我那把鈞天劍,連劍柄都沒留下。當時我被困在垮塌的山體裏,差不多快死了。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竟然想出了用他的命來救我的命這樣的馊主意。消失之前,還說讓我等他,他一定會回來。”
鐘淮南勾了勾嘴角,卻笑不出來,“我相信他,雖然我知道他是騙我的。”
又安靜了下來。
緩了緩情緒,鐘淮南閉了眼睛,“等我确定劍是真的沒了,阿洛也不見了,我就去找了木材,做成了這把木劍。除了材質不一樣,其它都和鈞天劍一樣,哦,還有一點不一樣,這裏面沒有阿洛。
反正這木頭也腐爛不了,我準備等我死了之後,就帶進墓裏,這樣就算一兩百年,或者一兩千年以後,阿洛真的回來了,也可以知道,我一直都在等他,死了也放不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