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落了滿車身灰的白色奧迪微微傾斜着,車牌號都看不清了。右側前輪胎癟了,只靠着輪毂支撐着車身。
徐巍蹲在漏氣的車輪旁,在車胎找到兩處被紮的地方,不是人為的。
車胎一路上都在漏氣,最後只靠着輪毂在前進肯定有颠簸,她就沒察覺?
徐巍問:“你是怎麽開過來的?”
“踩着油門開過來的。”蔣西回答的及其認真,一點都沒有跟他擡杠。
徐巍:“……”
平常的話,煤礦有很多來往的車輛,找人幫忙換車胎或者拖車都不是難事。
昨天發生事故後,沒什麽車來了,就連人都見不着幾個。
徐巍站起,問身旁的她:“有修理廠的電話嗎?”
“沒有。”她秒答。
靜默,車窗玻璃上倒影着兩人,他低頭在想事,她偏着頭在看他。
他說:“今天你可能回不去了。”
她很平淡的哦了一聲。
他擡頭偏過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朝宿舍方向走。
“等等。”蔣西叫住他。
他停住,聽見身後的她說:“我買了一些東西,好像可以應急。”
蔣西打開副駕駛車門,提出一大袋東西,再關車門上鎖。
“走吧。”蔣西提着袋子朝宿舍方向走,經過他時沒有停下來。
徐巍看着她手上那一大袋東西,兩步趕上去伸手抓住了袋子,她順勢松開了手讓他提着。
兩人一前一後走着,蔣西突然即使這裏滿地煤炭,不見綠色,也讓人覺得不錯。
蔣西認為的黑色,代表着神秘,代表着沉穩,代表着內心裏的那一份孤獨還有那一絲性感。
所以,她一直不喜歡那些把頭發染成亂七八糟顏色的男人。
回到宿舍後,徐巍把袋子放在床邊的一個小凳子上,然後拉了一下床頭上空吊着的一根線,屋內亮起了昏黃的燈光。
蔣西蹲在椅子旁邊,從裏面拿出一瓶礦泉水遞給他。
他正伸手要拿,她收了回去,然後打開蓋子遞給他
徐巍等了三秒,确定她不會再收回去,就伸手接過說了聲謝謝。
蔣西自己則從塑料袋裏面拿了一瓶飲料出來,打開蓋子咕嚕咕嚕喝了幾口。
徐巍這才注意到,袋子裏全是水和飲料,他是說提着有點重。
“你買這麽多水,應急?”他把瓶口放在嘴邊淺淺喝了一口。
蔣西說:“問路時買得,我擔心拿少了那老板不會說。”
徐巍張了張嘴沒說話,見她今天穿都是一條牛仔褲,他才把水瓶放在地上,把被子往牆面堆了堆,伸手撫平被單。
“坐這吧。”他指了指剛剛被他撫平了的地方,自己則坐到了對面床上。
蔣西手撐着床沿坐上去,視線瞟過門後放着的鍋碗瓢盆,沒看到爐子竈什麽的。
“你們這是吃大鍋飯,自己不開夥?”她把瓶蓋蓋上扭緊,把飲料瓶豎着放在床上。又彎腰拿起他放在地上的水,蓋上瓶蓋放回地上。
他嗯了一聲。
整排瓦房就蔣西和他,不管是大鍋飯還是小鍋飯都開不起來,蔣西所謂應急的只有水。
她雖然是會做飯,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徐巍說:“絕大多數工人都是煤礦附近的居民,外地的就住在宿舍,跟着老李兩口子搭夥吃飯。”
那就是私竈,她不好說讓他帶她去廚房看看了,主人都沒在,到時候會有事情說不清。
心裏權衡是讓他喝了那瓶花生牛奶,還是喝了營養快線墊肚子,外面傳來了腳步聲。
不是說沒人嗎?蔣西轉頭看向窗外,小偷應該是沒有腳步聲的。
他站起來走到門口,腳步聲聽着比剛剛走得急。
“買雞蛋把時間耽擱了,才讓你等了那麽久。”
聽見是女人的聲音,蔣西耳朵都豎了起來。
“我就用帕子把盆包着的,還是熱的,進屋吃吧。”
女人從窗前走過站在徐巍身前,留着背影讓屋內的蔣西看。
徐巍左手伸進褲兜裏,掏出兩張錢把二十的放回去,選了五十那張遞給她。
“你這是幹什麽,我不要你的錢。”
“楊梅你拿着,別讓我為難。”
原來是她啊,是昨天坐在他病床旁的那個女人。
“錢的事吃完再說,我幫你端進去。”楊梅要越過他往屋內走,被他側身一轉擋住了。
“我自己端,你回家吧。”
楊梅手上的飯盆直接抵在他胸前,她往後退了一小步,把飯盆遞上前。
“吱吱吱……”木床響了幾聲,蔣西只是換了個坐姿而已,這什麽床啊?
楊梅透過窗戶看到了坐在床上的蔣西,蔣西對着她笑了笑。
楊梅咧嘴回了蔣西一個笑,沒有蔣西笑得自然,甚至有點僵硬。
她把飯遞給徐巍,不想要徐巍的錢于是轉身跑了。
徐巍進屋,坐在蔣西對面床上,把包着飯盆的帕子打開,揭開蓋子,蛋炒飯在往外冒着熱氣。
“她不要你的錢。”蔣西雙手往後撐着床坐着,說:“她要你的人。”
“吃飯吧。”徐巍無視了她說得話,端着飯盆遞給她。
“我哪吃得完啊,分一點給我就行了。”蔣西從床上起來,蹲在兩床之間的空地上,拿起他放在一旁的盆蓋當碗。
他則去門後放碗的地方拿了一把勺子,兩人把一盆飯分着吃完了。
徐巍收拾着把沒洗的飯盆放到門後,蔣西則拿着手機給徐小虎打電話,屋內沒有信號她拿着手機走了出去。
屋檐下也沒有信號,蔣西則跳下臺階,朝瓦房前排的空地走去。
難怪他的手機不是關機就是不在服務區,宿舍都沒信號,在礦下就更不可能有信號了。
徐巍把門開到最大,用屋內的燈光給她照亮,說:“再往前面走一點就有信號了,不用別走太遠。”
蔣西聽到他的聲音轉身倒着走,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好像是在笑。
手機終于有了信號,蔣西先給徐小虎打電話,說了他哥哥沒事并囑咐他早點睡。
挂了徐小虎電話後,蔣西給姚夜來發了一條短信,才往宿舍跑。
宿舍前的臺階有點高,她跳下來時沒有難度,要跳上去就困難了。
徐巍走過來,彎腰伸出左手,她雙手抓住被他拉了上去。
兩人回到房間,走在後面的徐巍關了門。
蔣西自覺地走到床邊坐下,打開飲料瓶蓋把剩餘的飲料全喝完,空瓶子放回塑料袋裏。
緊挨牆面對着的被子被她拉下來,平鋪在床上,手擋在嘴前打了個呵欠。
長途跋涉,再加上昨晚沒睡好,蔣西脫了鞋掀開被子背對着他躺了下去,然後把被子拉到脖子處。
徐巍等她睡着後,才輕腳輕手走到她床邊,拉線關了燈。
他腳伸在工友床外,和衣半躺着,沒有蓋被子。
快睡着時,聽到她那邊有響動,手肘撐着床坐起來。
“徐巍……”
“嗯……”
兩人的聲音都帶着剛睡醒狀态的慵懶。
蔣西說:“我想上廁所……”
徐巍從床上起來,拉亮了燈,床上的她馬上用被子蓋住了頭。
他看着她小孩般的習性,有點無語,蹲下去手伸進床下摸出一個手電筒。
“刺眼,把燈光調暗一點。”蔣西喃喃地說着。
她忘了,這裏不是她的卧室,頭頂上的燈泡不是她卧室床頭櫃上的智能臺燈。
意識稍微清醒,蔣西揉着眼睛坐起來,在徐巍的注視下穿鞋下床。
他帶着她去了廁所,其實就是在地上挖了個大坑上面搭兩塊木板。
守在廁所外的他聽見了水聲,一會兒後她拿着手電筒從裏面走出來,臉上沒有任何嫌棄之意。
蔣西把電筒還給他:“你上不上?我幫你守着。”
徐巍:“……我不上,回去吧。”
“一只手不好脫褲子,要不要我幫你?”天知道蔣西是鼓了多大的勇氣才問出這句話來,卻被他留着無情的背影拒絕了。
她輕浮了嗎?
算是吧,畢竟說到脫褲子這個環節就代表了不純潔。
回到宿舍,兩人都沒有說話,蔣西躺上床後伸手拉黑了燈。
黑暗中,蔣西面朝着對面床躺着,聽到床吱吱響了兩聲,是他動的。
蔣西說:“徐巍,我從來沒有脫過別人的褲子。”
“……”
“徐巍,晚安。”她閉上眼睛,一會兒就睡着了。
徐巍聽旁邊沒了響動,好似放松一般吐了一口氣,輕輕動了動腿找個舒服的姿勢。
男人小解是不需要脫褲子的,拉開拉鏈掏出來就可以了。
不過,他現在只能用一只手,行動還是不便的。
徐巍閉上眼睛才眯了會兒,就聽到屋外由遠及近摩托車的聲音,應該是武雲飛來了。
徐巍拿着手邊的手電筒從床上起來,開門出了房間。
摩托車一直騎到徐巍宿舍前才停下,車燈照着房門,徐巍用手擋着眼睛說:“熄火!”
轟隆隆的聲音和燈光消失,摩托車上的人下車來,拔了鑰匙跳了上來。
“我幫你把油加滿了。”武雲飛要進屋去,徐巍擋在了他身前。
武雲飛打着呵欠說:“讓我進去躺會兒,昨天到今天都沒好好睡過。”
“回你自己家去睡。”徐巍把手電筒用胳肢窩夾着,拿過武雲飛手上的摩托車鑰匙,轉身進屋關門。
武雲飛手推着門不讓他關:“也等天亮了才叫我走啊,你室友不是還在醫院嗎,我睡他的床。”
徐巍像是沒聽到他的話,用力往外推着門。
武雲飛雙手比徐巍的左手力大,推了幾下就側身溜進了房間。
手電筒沒有來得及關,借着餘光,武雲飛看到徐巍床上躺着人,長頭發遮着臉,是女人。
“你跟楊梅睡了?!”
徐巍把車鑰匙扔向床上,拽着武雲飛出了房間。
武雲飛嬉皮笑臉地說:“別氣啊,我真不是故意的,要知道你跟楊梅在做那事,我放下摩托車就走的。”
“閉上你的嘴,滾!”徐巍踹了武雲飛一腳。
“我滾我滾,撒個尿後馬上就滾。”武雲飛手摸着皮帶按扣,往廁所方向走。
其實徐巍在蔣西上廁所的時候就有了尿意,他跟在武雲飛身後:“我也要尿尿,幫我按着褲子以免抖在褲子上,憋死我了。”
“憋死了?楊梅沒幫你扛槍嗎?”武雲飛回頭看了幾眼徐巍的褲裆。
“你的思想能不能幹淨一點,不要什麽事都往那方面去想。”徐巍警告他:“別嘴上不把門,我跟楊梅之間什麽事都沒有。”
兩人一起走進廁所,武雲飛解開拉鏈邊尿邊說:
“不往那方面想才不正常好嗎?等等,你的意思也就是說,你床上那個不是楊梅?”武雲飛興奮地抖了兩下尿,拿過手電筒照着亮,再幫徐巍按着褲子。
“我就知道你會看不上楊梅。那個女人是不是比楊梅漂亮?身材好不好?”
徐巍尿完,拉好拉鏈理好褲子,拿回手電筒往廁所外走。
武雲飛跟在徐巍屁股後面威脅:“你不說,我自己去你屋裏看的啊。”
“拿着黃色雜志去我家的賬我都還沒跟你算,現在又在這裏讨打,是要新仇舊恨一起算嗎?”
“都說了忘記拿走了啊,虎子他也真是的,怎麽什麽都往作業本裏夾……”
“滾!”徐巍打斷他。
武雲飛對徐巍是又敬又怕,保安工作被開除後他就回家鄉了,被徐巍介紹到了礦上。
這次煤礦事故的發生,是徐巍先察覺出異常,及時救了身邊的幾位工友,不然被困在井下的人會更多。
救人的過程中,徐巍的手不幸斷了。
而武雲飛就是其中一個被徐巍救出來的人。
“我滾我滾。”武雲飛見徐巍真的快要發火了,才悻悻地離開了。
武雲飛路過煤礦大門口時,看到有一輛車停在路邊,沒多想繼續往家裏走。
徐巍推開門進屋,床上的蔣西睡得很熟。
他輕輕關上門,躺在室友床上漸漸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