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也許是殺人殺得太累了，也許是擦地板擦得太累了，也許是駕駛星船駕得太累了，也許是學習學得太累了——勉強讀完傻瓜版星船操作手冊之後，朱利安不知不覺地就睡着了，很快就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瘦小的孩子穿着肥大的成年人的衣服，蜷縮成一團，窩在椅子裏。遠遠看過去，姿勢就像一個待在母親子宮裏的嬰兒。但是，現實世界卻遠遠不像母親身體裏那麽安全。沒過多久，消失的鼾聲、微微皺起來的眉頭，不斷輕輕轉動的眼睛，說明他似乎陷入了噩夢裏，睡得并不安穩。
沈回川站在艦橋通道口，遠遠地望着他，眼睛裏掠過了極淡的情緒。也許有憐惜，也許有嘆息，也許有警惕，都是他在這個孩子面前絕對不會流露出來的情感波動。不過，所有的情緒最終都歸于平淡，他轉過身離開了，腳步幾乎沒有任何聲音。
癞痢小老虎忽然浮現在空氣裏，輕輕地落在他身後，不緊不慢地跟着他來到用餐區。正在成堆的營養劑裏好奇地戳來戳去的小家夥發現了它，立刻警惕起來。他站起來，瞪大了一雙圓眼睛，努力做出各種恐吓的表情，好像試圖把它驅逐出自己的“領地”。
癞痢小老虎甩了甩尾巴，輕巧地蹦上了桌，繞着他和營養劑走了兩圈，似乎對他的行為充滿了蔑視：執着于劃分領地的是哨兵，可不是向導。而且，它們動物才喜歡圈出自己的領地，這個兩條腿的家夥湊什麽熱鬧？
“別鬧。”沈回川有種自己養了兩只愛寵的錯覺，把它們拎到一邊，開始計算起了營養劑的儲存量。按照星船人數配備的營養劑看起來真不少，都拿出來之後堆滿了好幾桌，短期內似乎他們并不用愁食物的問題。但是仔細算一算，也只能讓他們節省着吃上三四個月而已。在這三四個月裏，如果不找到那顆宜居星球，他們就會面臨被餓死的境地。
另外，根據這些營養劑存量推算，這群星盜再過幾天就必須返航。說不定十幾天內，沒有返航也沒有回訊的星船就會引起其他星盜的注意。
如果運氣好，也許星盜們就當成發生了什麽意外，不再管他們。畢竟這十來個星盜都普普通通，D階C階哨兵的身份肯定很一般。但是，如果運氣差，也許那些星盜裏正好有舍不得星船的，或者渴望複仇的親戚朋友什麽的，說不定會立刻追過來——
也許他們甚至活不到營養劑吃光的時候，就會在電磁炮和粒子束裏化為星際塵埃。
太弱了，還是太弱了。修行者用普通人制造出來的熱武器，追殺修行者；面對這種追殺，連逃脫的機會居然也那麽渺茫。這個世界的修行者只是多了異能的普通人而已，根本沒有好好發掘自己的能力，思維方式也沒有任何變化，活得實在是太憋屈了。
如果不想活得這麽委屈，那他就必須做出改變。首先保證自己能活下去，才能自創出合适的修行方法。通過不斷的進階，成為哨兵向導裏當之無愧的強者，才能改變這種任人欺淩的狀态。
想到這裏，沈師兄擰着眉，決定再試着找一找這艘星船裏有沒有救生艙。就算不得不臨時棄船，只能在星際裏繼續漂流，也總比被粒子束電磁炮瞬間變成飛灰好些。同樣的死法，同樣是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死亡——他一點也不想嘗試第二次。
就算是最低級最古老的救生艙，起碼也能維持一年的基本生存狀态。一年的時間，足夠遇到更多的機會，也足夠他把自己的識海再擴展一圈，繼續培養自家的精神觸手，以及好好訓練這個太過傻白甜的精神體了。
這時候，傻白甜的小家夥又一次打架打輸了（或者說單方面被撲倒了），哭唧唧地抱着他的腿蹭來蹭去。雖然他頂着的是自己的臉，但一旦作出決定就心如鐵石的沈師兄并沒有被他打動，無視了他滿臉淚汪汪的模樣，拖着他就往外走去。他的冷淡讓小家夥哭得更厲害了，上氣不接下氣，兩只手卻還是死死抱住他的腿不肯放。
“事不過三，我不可能次次都幫你。想報仇，想玩它的尾巴，就必須自己學會打架。如果連它現在的大小你都打不過，以後就更別想揍得它心服口服了，明白了嗎？”教育精神體，就和定期教訓師弟師妹們一樣，沈師兄早就習慣了。區別也許只在于，他得不到回應，只能隐隐約約感覺到精神體的情緒浮動。
發現小家夥有繼續嚎啕大哭的傾向，他幹脆把小家夥從腿上“撕”了下來，放在偷偷跟在後面的癞痢小老虎旁邊：“你們精神體的事，自己內部解決。”
兩只愣了愣，面面相觑，倒是沒有繼續再打架了。兩顆小腦袋一起歪着，看着沈回川頭也不回地去了船尾。一只覺得自己被無情的主人抛棄了，哭得更可憐巴巴了；一只根本沒有什麽感覺，聽着旁邊的哭聲，忽然湊過去舔了舔他的臉蛋。
“……”抽噎的小家夥愣了愣，一臉嫌棄地扭過了頭。
“……”被嫌棄的小老虎怒了，轉身就消失在空氣裏。
——
“E階哨兵！！為什麽他會是一個E階哨兵！！！還不如就當一個普通人！！”歇斯底裏的尖利喊叫聲熟悉而又陌生，就像突然炸響的雷聲，引發了後續的回聲混響。
“廢物就該有廢物的樣子！！誰讓你在我們面前說話的？！”
“一定會救我們出去的！他們一定會來的！！”
“我們付不起那麽高昂的贖金，只贖一個人。”
“小廢物，在我們這，沒有價值的人根本不值得浪費食物，懂嗎？！”
當朱利安醒過來的時候，幾乎是本能地丢棄了腦海裏盤旋着的那些噩夢，警惕地開始觀察着周圍的動靜。直到确定一切都很正常，旁邊都很安靜，之前那些事并不是他做的美夢，才微微有些安心。不過，他仍然做出一付睡眼惺忪的樣子，揉着眼睛去找不知道在哪裏的沈回川。
對于這個突然出現的黑發黑眼的少年，他心裏充滿了矛盾。他早就已經學會了一個道理——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能夠信任，只有自己能夠依靠，其餘所有人都是敵人或者無關的人。從少年的态度來看，對他也并不算太和善。可是，他的行為卻讓他覺得很迷惑。
如果不信任他的話，為什麽連星船都能交給他來駕駛？為什麽會給他智能通訊器？他就不擔心他故意把星船開到別的地方去？就不擔心他用智能通訊器做別的事？明明知道他的本性，明明會戳破他那些刻意的謊言，為什麽他還會願意滿足他的要求？
是因為覺得他沒有威脅嗎？是因為覺得無所謂嗎？可他都在他面前殺了那麽多人，劃壞了那麽多屍體，他真的還會把他當成普通的孩子？普通的廢物？普通的E階哨兵？
朱利安實在是想不明白對方的心理狀态，也不打算再繼續想下去了。畢竟，他們只是臨時一起逃命的同伴而已，對彼此都并沒有那麽重要。他為什麽要浪費寶貴的時間，來思考一些根本沒有必要得到答案的問題呢？
幾乎把到處一片寂靜的星船翻了個遍，他才在一個偏僻的角落庫房裏找到那個少年。少年不知道用什麽撬開了庫房的門，發現裏面藏着一艘登星艙，正在試着啓動和測試。登星艙的操作手冊并沒有找到，他只能按照星船的操作手冊內容來推測，所以費了不少時間才熟悉了各種按鍵的作用。
如果他們想要登陸宜居星球，當然不可能開着星船直接撞上去。小巧的登星艙最适合登陸使用，就算短時期內沒有合适的機會登陸，只能在星球外漂流，只要有足夠的食物、能源和氧氣，他們也能繼續堅持一段時間。
“沈，你一直沒有睡？”朱利安挪了過去，臉上充滿了驚喜，“找到登星艙了？實在太好了！！”
“你應該知道這艘船上有登星艙吧？怎麽不告訴我？”沈回川淡淡地問。
“我只是聽他們提到過幾次，不知道他們居然把登星艙藏在這種地方，怎麽找也找不到！”朱利安為自己辯解，睜大的眼睛顯得格外真誠，“這一次，是這個沙蠍星盜團第一次趕在其他星盜之前，找到新的宜居星球。也不能說他們已經找到了，因為沒聽說過宜居星球的坐标。我只知道，這艘船也被是派出來搜索宜居星球的。”
發現這艘微型登星艙足夠裝下十來個人之後，朱利安的目光動了動。艙室角落裏已經安放了一個小冰櫃，裏頭大概存着十幾天份量的營養劑，應該也是少年分出來的儲備糧。“你不累嗎？你去睡吧？有什麽事，交給我就好。”
“我已經睡了太久，暫時不需要休息。”沈回川回答，“你來看看，也許可以先熟悉熟悉登星艙的操作。”
“到時候我來駕駛？”朱利安的表情有點奇怪。這個人就不怕他到關鍵的時候，悄悄開着登星艙自己跑了嗎？
“當然。”沈回川卻是一臉理所當然。
“為什麽？”
“因為我負責警戒和指路。”
“……”朱利安突然覺得，他們之間哨兵和向導的角色好像存在微妙的差異。當然，如果哨兵足夠強大，警戒、指路、駕駛都應該是哨兵的工作，向導的作用類似于醫生，肯定不會涉及這些技能。可是，眼前這位向導從剛開始就不像個向導。如果不是在監控裏看到他和哨兵對峙的樣子，他根本想不到，這個世界上居然有攻擊性這麽強的向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