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得不說，朱利安在烹饪方面挺有天分。第一次烤肉，他竟然就做得有模有樣。沈回川只是簡單地提示了幾句話，他就手巧地削了木簽串起了兔肉片和蘑菇片，還無師自通地把野果酸酸甜甜的汁水擠在了肉片上。沒過多久，金黃色的烤肉就滋滋地往外冒着油，誘人的香氣升騰起來，充滿了整個登星艙。

也許被香味激起了饑餓感，沈回川從淺淺的冥想裏恢複了意識。剛睜開眼，面前就伸過來幾串香噴噴的烤肉。順着烤肉串望過去，朱利安眼睛裏亮晶晶的：“試試看？聞起來很香，不知道味道怎麽樣。”

“謝謝。”沈回川拿起來，輕輕地咬了一口——被營養劑荼毒得幾乎已經生無可戀的味覺細胞瞬間就活了過來——在營養劑的襯托下，再普通的純天然食物也變成了難得的美味，更何況确實是味道不錯的漿果烤肉和烤蘑菇呢？

“好吃嗎？”朱利安連眼睛都不眨地盯着他，黝黑的雙眸裏滿含期望。

“不錯。”沈回川并不吝啬誇獎。朱利安頓時眉開眼笑，顧不得剛烤的肉串溫度高，馬上就張嘴吃了起來，一邊吐着舌頭抱怨太燙，一邊吃得就像餓虎下山一樣。

沈師兄不知道見識過多少山珍海味，一頓烤肉烤蘑菇也只是吃個新鮮，滿足滿足自己的味覺細胞而已。所以，他只吃了七分飽就沒有再動了。朱利安年紀小，又已經好幾年沒吃過“正常”的食物了，一不小心就吃撐了。他長期營養不良，長得瘦弱，吃得肚皮圓鼓鼓的，活像是生了病，只能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表情卻格外滿足。

當然，半個小時之後，他就真的“病”了。好幾年沒接觸過肉的胃又脆弱又敏感，實在消化不了他胡吃海塞的那些“好東西”。結果，消化不良不說，還上吐下瀉，差點整個人都虛脫了。

沈回川看他可憐兮兮地躺在地上，蜷縮着瘦小的身體，蒼白的臉上滿是委屈，心裏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雖然他也知道，這孩子一直以來的生存智慧就是示弱扮可憐，委屈也許都是裝出來的，并不符合他的本性。但想想剛才他辛苦了半天，吃倒是吃了，最後還是生了病，也确實挺可憐的。

于是，難得同情弱小的沈師兄把灰兔頭骨找了回來洗幹淨，削掉多餘的，只留下圓圓的後顱骨，然後用營養劑加水給他煮了一鍋“粥”。這是掌門師兄第一次“降貴纡尊”地做飯，非常簡單，根本沒有任何難度。當然，也因為原料味道一言難盡，粥的味道可想而知。

朱利安愣愣地望着頭骨裏那鍋“粥”，半天沒有反應。

沈回川以為他是想起了烤肉覺得落差太大，輕輕咳了一聲，用專業人士的口吻解釋：“你腸胃不舒服，現在只能吃點清淡的，不能吃肉。營養劑雖然味道一般，但營養豐富，适合你現在吃。我熬成了粥，也更容易消化。”他當然知道熬粥不是這麽熬的，但誰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呢？更何況他遠遠不是什麽巧婦。

朱利安眨了眨眼，聲音格外軟綿，聽起來好像充滿了感動：“謝謝，沈。你是第一個給我做食物吃的人……”

“吃吧。”沈回川淡淡地說。這孩子給他發的好人卡已經有好幾張了，真真假假他也并不放在心上，只當作自己是禮尚往來就足夠了。

“嗯。”孩子捧着顱骨慢慢地喝了起來，垂下的眼睛已經變成了血紅色，各種情緒瘋狂地湧動起來。這一次，他沒有說謊也沒有誇張，眼前這個少年确實是第一個親手給他做食物吃的同伴或者家人……

第一個，第一次……就算是再難吃，他突然也覺得味道還不錯，肚子裏暖融融的。

吃飽之後，朱利安果然覺得舒服了很多，蜷縮起來慢慢地睡着了。癞痢小老虎坐在他旁邊，悶悶地用後爪搔着癢癢。搔着搔着，它惬意的表情猛地頓住了，忽然渾身一僵，默默地把爪子挪開了。靠在沈回川身上的小家夥好奇地望過去，看見它爪子上那一大撮毛之後，頓時笑得前俯後仰。

受到嘲笑的癞痢小老虎又一次怒了，大吼了幾聲，叼起自己的毛毛，郁悶地消失在空氣裏。小家夥睜着圓溜溜的眼睛，看看它那個瘦弱的主人，再看看自己的主人，覺得滿意極了。

沈回川看了他一眼，把他拎到身邊：“休息夠了嗎？坐好，冥想。”說實話，到目前為止，他還弄不清楚精神體的存在到底有什麽意義。但不管怎麽樣，只要小家夥是由他的執念而生，擁有獨立的意識，他就不會容許他走“撒嬌賣萌”的路線。

他和留在他身邊的人都只能是強者，才能夠徹底擺脫在這個世界裏被人欺負的命運。

——

躺在登星艙裏，第一次沒有防備地徹底放棄了警戒，無憂無慮的睡了一整晚，沒有可怕的回憶，沒有噩夢，沒有怒火，也沒有殺戮。當朱利安醒過來的時候，心情非常複雜。他靜靜地望着登星艙裏熟悉的一切，目光慢慢地轉了一圈。也許是剛睡醒還有些不在狀态，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沈回川不在，一雙眼睛立刻滿是猩紅。

他幾乎是反射性地從地上跳了起來，用力地按開登星艙艙門，然後搖搖晃晃地沖出去，緊張地四處張望着，開始找那個人的蹤影。

在到處尋找的幾十分鐘裏，時間過得格外緩慢，也格外煎熬。每一秒他腦海裏都會冒出各種念頭，失落、憤怒、迷惘，甚至隐隐約約還有悲傷和恐懼。重複得最多的是心底交織的兩種聲音：一個說，昨天他給你熬粥了，肯定不會丢下你自己走了，也許他只是去找食物了呢？另一個瘋狂大笑，你看，沒有一個人會留在你身邊。什麽同伴！這個世界上能依賴的只有你自己！！

閉嘴！都給我閉嘴！！孩子的臉孔扭曲着，露出了無比猙獰的表情。

但是，下一刻，他忽然停下了腳步，歪了歪腦袋，慢慢恢複了平靜，輕輕笑着自言自語：“臨時的同伴，也從來沒說過要一起生活，走了不是很正常嗎？而且，就算他不走，我也遲早都要走的。反正，他不可能幫着我去殺那些畜生……”

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雖然現在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很燦爛，眼睛深處卻還是透着詭谲的血光，足以說明他其實并不高興。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聽見一陣奇怪的聲音。就算他只是E階哨兵，五感也比普通人敏銳很多，發現異常的聲音也并不難。于是，他順着聲音小心翼翼地靠近，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來到昨天差點被奇怪的植物吃掉的地方。

他正猶豫着是不是應該繼續往前走的時候，附近一團藤蔓忽然爆發似的扭動起來，露出中間包裹的人影。而那個纖細修長的人影拿着振動粒子刀，在藤蔓中間借力穿梭跳躍，看起來就像是在庭院裏散步一樣閑逸。

朱利安又一次看呆了。

他本能地發現，今天沈回川用的決鬥技巧和昨天并不一樣，沒有那種難以形容的韻律節奏和奇妙的神秘感。雖然這種決鬥技巧同樣很厲害，甚至一招一式都和昨天有些相似，但從姿态和威力的角度來說，前後差別就像是他烤的肉和沈回川熬的粥那麽鮮明。

沈回川也費了更多的精力和時間，才弄死了那棵植物。他好像對植物的花苞很好奇，特意剖開仔細看了看。這棵植物剛逮了獵物，花苞裏一片血肉模糊。沈回川低頭看了幾眼之後，皺了皺眉，連花苞帶裏面的獵物都被他切割成了碎片。

随着手腕翻飛，振動粒子刀劃出各種痕跡，就像瞬間組成了一張鋒利的網，蓋在了花苞上。下一刻，花苞崩塌，花瓣和血肉散了一地。朱利安緊緊地盯着它們，腦海裏還在回想着剛才沈回川的動作——有時候就像慢鏡頭，有時候又格外迅速，但不管怎麽回放，黑發黑眼的少年飄逸的身姿都優美得讓人忍不住屏息。

朱利安就這麽默默地蹲在旁邊，看着沈回川用各種各樣的方式，把附近看起來很兇殘的動物植物都摧殘了一個遍。

是的，摧殘。絕大多數看起來和食物沒有任何關系的動物植物都被劈、砍、削、剁成了碎片。剩下那些看起來可以吃的動物植物好不容易才保留得完整一些，但受摧殘的過程也同樣沒有任何懸念。

朱利安意識到，沈回川不僅神秘，而且擁有非常豐富的戰鬥經驗。那不是用槍和炮遠遠轟殺出來的經驗，而是真正的貼身戰鬥才能獲得的非凡戰鬥直覺。這讓他看起來柔弱的身體變得格外靈巧，讓他的躲避和步伐都恰到好處——也讓一個D階向導，變得像C階、B階的哨兵那樣具有強大的威懾力。

這個少年，也許比他想象中還要更厲害……

作者有話要說： 朱利安：沈，你真是個好人。

沈師兄：吃飯。

朱利安：沈，你真是個大好人。

沈師兄：睡覺。

朱利安：沈，你真是個大大的好人。

╮(╯-╰)╭，沈師兄的內心已經毫無波動。所以現在的路線是，強大的沈師兄讓朱利安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