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朱利安一直認為，沈回川是個好人，是個非常慷慨的大好人。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他居然會這麽慷慨——

學完一部拳法就獎勵再學一部拳法，一部比一部更難融會貫通，一部比一部更兇猛，一部比一部更強悍可怕。他卻根本不在意，也一點都不心疼，就像是這些奇妙的戰鬥技巧都是白撿的似的。

連他都替他覺得着急，這人到底懂不懂什麽叫做秘密？懂不懂什麽叫做藏私？整個聯邦或者整個宇宙裏，有哪個帶着傳承武技的世家會像他那麽實誠？有一部基礎拳法就恨不得藏得嚴嚴實實了好嗎？

就看他現在毫不在意地拿出一部又一部拳法的樣子，明顯還記得很多好東西。如果他是個貪婪無恥的人，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撬開他的嘴，讓他把所有的武技都倒出來！！他就不怕遇到危險嗎？！

而且，這一次，沈回川讓他學習的時間縮短得不可思議。上午剛學完新的拳法，下午就出去戰鬥适應順便考試，晚上接着再複習一遍。當然，考試的內容也不僅僅是用拳法戰鬥，而是必須揣摩融合這些拳法的招式，用自己的本能找出最合适的招式來戰鬥。

緊張而又充實地度過了一個星期之後，沈回川終于宣布：“朱利安，你已經學完适合你的拳法了。招式學了這些就夠了，學得太多了反而會禁锢你的反應和想法。以後你需要做的，就是不斷地戰鬥，積累足夠的經驗，把這些招式融會貫通。等到它們都成了你的殺招，你能根據它們自創更适合你的拳法之後，你就會成為拳法的大師。”

“可我……還想跟你學……”朱利安握了握自己傷痕累累的拳頭。盡管沈回川每天都會找草藥給他外敷，但也還是擋不住他“自殘”的速度。于是每次戰鬥之前，沈回川不得不命令他把自己的拳頭裹成粽子，免得他打得太厲害，把自己的手折騰得廢掉。

“我已經沒有什麽能教你的了。”沈回川搖了搖頭。

朱利安想了想，忍不住問：“刀法和劍法我不能學嗎？”

“能。”沈回川回答，“其實，我覺得刀法和劍法都不适合你。不過，如果你真的想學，我當然也不會故意不教你。但是，我也需要時間練習，所以不可能像教拳法那麽仔細地教你了。明天你看我演練刀法和劍法，能記住多少，就算你學了多少。”

“……”朱利安忽然發現，自己心底的喜悅就像陽光裏的泡沫一樣消失了。雖然他臉上保持着驚喜的表情，內心深處的情緒卻變得越來越複雜。為什麽明明能學到不錯的刀法和劍法，他反而不覺得那麽高興呢？不，也許，是他想錯了？他最想要的其實并不是各種各樣的武技，而是……而是——

而是現在這種生活？

瞬間，朱利安的內心世界變得格外精彩。

他們相遇才不過短短一個來月而已，這個來歷不明的神秘少年就改變了他的人生和目标。以前的他滿腦子都是什麽來着？報仇，殺，殺得到處都是血，殺光了心裏就暢快了。而現在，他居然會覺得這樣平平靜靜的也挺好？

這還是真正的他嗎？

這還是那個蜷縮在陰暗的角落裏，每一天每一時每一秒都為了活着和報仇熬下去的他嗎？

但是，他沒有辦法欺騙自己——他确實喜歡這樣的生活。是的，他從來沒能擁有過這樣的生活，從來沒有能夠得到這樣的關注……他也從來沒有想過，原來自己其實也能過着普通的生活。而不是以前想象的，只有殺、殺、殺，或者死。

不管他內心深處究竟生出了什麽樣的想法，沈回川都并不在意。他從來言出必行，第二天果然從早到晚演練了五種霸道的刀法、五種狠厲的劍法，算是都教給了朱利安。适合這孩子的才是最好的，就算他腦海裏還有無數種凡人武技，也不會再教給他別的了。

貪多嚼不爛，以他的年紀，以他們倆現在的因緣，教授也只能暫時到此為止了。至于以後會不會有其他變化，作為修道者，他只會遵循本心，一切順其自然。

接下來，朱利安在他面前，把刀法和劍法都完美地演練了一遍。這一次，他還是得到了沈回川的贊揚。就算是輕輕的一句“不錯”，也讓他的心情忍不住再一次飛揚起來。

然後，這天傍晚，他們倆把登星艙藏了起來，一起穿越了森林，尋找更适合練手的獵物。附近的植物和食草動物看見他們就恨不得逃走或者裝死，早已經不能滿足他們戰鬥的需求，他們應該走得更遠，尋找更合适的對手，讓自己在戰鬥中繼續突破，變得更強悍。

跟着沈回川在黑暗的原始森林裏穿梭的時候，朱利安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并不眷戀那個登星艙了。只是懷念在登星艙裏面休息，在外面做飯吃飯練武的每一個時刻。當然，現在的他也根本不需要懷念，只需要緊緊地盯着前面那個背影，一直跟着他就足夠了。

半夜的時候，他們發現了兩頭鱷魚。這兩頭長得比史前怪物還可怕的玩意兒幾乎有十來米長，張開血盆大口撲過來的時候，裏面尖銳可怕的牙齒森然林立，帶着強烈的腐臭味。如果被它們咬住，再強悍的身體都會被瞬間咬穿，然後徹底撕碎。

“用你的金屬片。”沈回川丢下一句話，就握着振動粒子刀沖了上去，引走了一頭鱷魚。朱利安握緊短短的金屬片，眼睛裏充滿了興奮。可以用金屬片了，該怎麽劃爛這個該死的玩意兒呢？長得這麽醜，先把腦袋弄碎了再說吧！！

長得醜當然不是鱷魚的錯，但是撲過來想襲擊他們就是它們的錯了。朱利安小小的身影站在鱷魚面前，就像是一座肉山和小豆丁，不仔細看根本連看都看不見。鱷魚根本沒有把他當成對手，随便地拍了兩下爪子，發現沒拍到，才張開大嘴發怒了。但是，就算它再怎麽撕咬擺尾，也沒有辦法對付身形這麽小巧敏捷的敵人。

因為武器不夠長，最終朱利安選擇爬到它的腦袋上，弄瞎了它的眼睛。鱷魚轉眼間就開啓了狂暴模式，不斷地在泥水裏翻滾着，疼得一直把腦袋往岸邊撞。但敵人藏在它的眼睛裏，堅持不懈地往它腦袋裏戳戳戳，它根本沒有任何辦法，只能在腦袋被戳成糊狀之後，蹬了蹬腿，死得不能再死了。

另一邊，擁有武器，而且身體也比之前更輕盈的沈回川早就幹脆利落地結束了戰鬥。他把鱷魚的尖牙都割斷收了起來，站在屍體的大腦袋上觀看朱利安的戰鬥。

說實話，這孩子的戰鬥又血腥又瘋狂，沒有一點美感，以前的他肯定是連看都不想多看一眼的。不過，現在的他不需要從戰鬥中悟道，反而需要多揣摩參詳其他人的戰意來提高自己對武技的感悟，所以多看一看或許會有好處。

雖然沈師兄皺着眉頭，把這場戰鬥都看在了眼裏，但是當朱利安渾身是血地從鱷魚眼睛裏鑽出來的時候，還是突破了他的底線。他終于忍不住挪開了目光，語氣裏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棄：“先把自己洗幹淨。”

“噢。”兩頭鱷魚占據的是一片水潭，朱利安直接跳進了水裏，把自己洗涮了好幾遍之後才冒出了腦袋，笑眯眯地解釋自己的做法：“我的武器太短了，沒有辦法一刀一刀地給它放血，只能用這種方法才能在最短的時間裏解決它呀。”

沈回川看了看手裏的振動粒子刀：“你确實需要更長的武器。”對付這種大怪物的時候，外家功夫沒練習到位的拳法作用有限。“把這頭鱷魚的牙齒也拔下來，以後我們都用野獸的牙齒當作刀劍，不用金屬或者粒子武器了。”

過度依賴高科技武器并不是什麽好事，而且這些玩意兒也容易磨損。把它們放在該用的時候用，平時用随時随地都能獲得的武器殺敵磨練，以後才能讓強大的武器發揮更大的威力。

朱利安對剝皮拔牙有天然的熱情，于是立刻高高興興地去給鱷魚拔牙了。等他收集了一整套鱷魚牙的時候，又忍不住看了看那兩堆肉山：“餓了嗎？要不要把它們都烤了吃？”不做點什麽總覺得有點太浪費了。

“這種東西，誰能吃得下去？”自從有了一位好廚師之後，沈師兄也恢複了以前對于食物的高标準高要求，“光是看着就沒有食欲，還是弄點魚蝦吧。”

“對啊。”朱利安聽了，恍然大悟地扭頭看向小水潭，就像在看自家的冰櫃，“我們到這裏這麽久，還沒吃過河鮮呢！魚和蝦可以生吃對不對？我們是吃生的還是吃熟的？”

“不想中毒的話，就吃熟的。”沈回川說。他們沒有把登星艙帶過來，當然不能化驗魚蝦的成分。不過，根據其他動植物化驗的結果，基本上應該都是沒有毒的，就算是弱毒也能通過高溫來殺毒。

朱利安聽他說了幾個菜譜，迫不及待地就跳進小水潭裏了。

沈回川則坐在鱷魚腦袋上，盤腿趺坐冥想。

這時候太陽已經升起，點點金光灑在蕩漾的水波裏，反射着陽光的水潭似乎變成了一顆璀璨的寶石。當朱利安抱着一條比他還粗壯的魚出現在水面上的時候，渾身都像是帶着柔光，把他剛才那身殺戮和戾氣洗滌得幹幹淨淨。

“這條魚夠了嗎？應該夠了吧？”養了一個月，孩子臉上多了不少肉，終于露出了精致漂亮的線條。當他微笑的時候，看上去就像一個小天使。

“夠了。”沈回川輕輕揚起嘴角——每個人都喜歡漂亮可愛的孩子，當然，前提是他不暴露出好殺的本性。

朱利安暴力鎮壓了扭着身體彈跳的大魚，正要抱着它往岸邊走，臉上忽然投下了一片陰影。沈回川也注意到，水潭表面的光忽然黯淡起來，斑斑點點的水面就像充滿了瑕疵的寶石，下一刻就會徹底碎裂。

兩人本能地擡頭看過去，一片密密麻麻的星船從天而降，就像是無數小行星擋在了耀眼奪目的恒星面前，給它增添了滿臉雀斑。不過，很快它們就降落了，天空中的“太陽”也迅速恢複了原來的樣子。

幾乎不用猜測，他們倆心裏不約而同地冒出了幾個字：

沙蠍星盜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