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二天,帶着小尾巴的沈回川就在醫療室裏見到了傳說中的“卡爾”。那是一個魁梧得像小山、渾身肌肉糾結鼓脹的壯年男人,全身曬成了古銅色,面無表情地跟在瑪利亞和胡爾森後面,看起來像是特地過來給他們撐腰。

“這是醫療室,我說過,不歡迎無關人員。”梅叼着煙,懶洋洋地望着這三個不速之客,“你們每次都是答應得好好的,絕對不來醫療室打擾我,怎麽一轉頭就忘了?就這麽喜歡被我一次又一次趕出去嗎?”

“梅,我們是來道歉的。”瑪利亞很勉強才露出一個笑容,“這兩天我們去找一部分哨兵道歉的時候,發現他們的态度很微妙。梅,你是艦醫,也是探險隊裏的骨幹……我想,你的态度一定能影響他們。”

“梅醫生,我知道自己錯了,都是我太自私了。那時候滿腦子都想着一定要隐藏自己卑鄙的這一面,所以才鑽了牛角尖。”胡爾森接着說,滿臉懇切,“我發誓,以後絕對不會背叛探險隊,不會背叛任何一個隊員,也不會污蔑和傷害任何一個無辜者。如果違背了這個誓言,我願意付出生命的代價。”

如果客觀地評價,他的道歉聽起來确實很有誠意。只可惜,有些事并不是用“道歉”就能抹過去,完全當作不存在的。梅慢慢地吐了口煙:“錢安不在,說實話,你們都沒有必要在我面前裝模作樣。至于這件事嘛,你們不是很清楚嗎?那些哨兵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

她把煙掐滅,似笑非笑地掃了面前這三個人一眼:“從第一次見面開始,我就覺得和你們合不來。果然,都已經過了兩三年了,還是怎麽都合不來。相信你們也有同樣的感受吧?私下不知道都罵過我多少遍了。這幾天我仔細地想了想,我們又為什麽一定要勉強自己忍受對方呢?早點分開不好嗎?大家都輕松多了。”

瑪利亞和胡爾森的臉色瞬間變得更難看了,再也維持不住笑容和忏悔的姿态。

瑪利亞幾乎是失控地高聲質問:“你要趕我們走?!你有什麽資格趕我們走?連隊長錢安都不敢說這種話,你能替他做決定嗎?你又算是什麽東西?!”

梅聽了,諷刺地笑了起來:“我算是什麽東西?你還真有膽量說這種話啊。至少我來得比你們更早,拳頭比你們更硬。這個探險隊是怎麽興起的怎麽衰落的,又是誰辛辛苦苦重建的,我比你們更清楚。一個C階向導和一個D階向導就想在探險隊裏鬧出風風雨雨——呵呵,就憑你們?也配?”

瑪利亞師徒倆的臉漲得通紅。他們雖然和梅兩看兩相厭,但是從來沒有徹底撕破過臉皮吵過架。所以,兩人完全想不到,這位探險隊唯一的女性B階哨兵居然會這麽毫不留情地當衆嘲諷他們。

兩人還想再大聲反駁的時候,卡爾終于說話了:“梅,這是格維亞探險隊,而瑪利亞是格維亞推薦的向導。就算你來得再早,也沒有資格說服錢安讓他們離開。決定他們是不是應該走的,只有格維亞,和錢安。”從他的話中可以聽出,他的性格并不像外表那麽粗犷,也并不是那種會被瑪利亞師徒倆欺騙或控制的人。他之所以選擇支持他們,只是因為格維亞而已。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決定他們是不是應該走的,只有格維亞’,你心裏一定是這麽想的吧?就是在最後意思意思,加了個錢安而已。你和你那群下屬一直都覺得,格維亞探險隊當然還是由格維亞隊長做主,錢安就是個委托對象,根本什麽都不能算,對不對?”

“你故意這麽理解我的意思,我也沒有辦法。不過,我覺得你剛才那種想法很危險。如果探險隊因為你這種不成熟的想法造成了分裂,那應該都是你的責任。”

“呵,我的想法再怎麽危險,也只是想法而已,根本比不上某些人幹脆利落地背叛我們危險吧?該教訓的人不教訓,該滾的人不滾,這樣的探險隊怎麽能讓人安安心心地待下來呢?就算你們很安心,我們也不可能覺得放心啊。”

卡爾沒有繼續争論下去,看向正在指導沈回川的瑞恩:“瑞恩先生覺得呢?”

瑞恩甚至懶得回頭看他們:“這是我第一次見識到,他們治療派精英的道德水平。比起背叛和謊言,我選擇當了廚師,至少對探險隊所有人都有貢獻,卻一直被人評論說不負責任。我希望,你們治療派也能公正一點,對得起你們自己的信念和規則。”其實,他也并不是完全拒絕治療。錢安和B階哨兵們的定期疏導和安撫,他從來沒有耽誤過。只是,這種事沒有必要和一個C階向導解釋而已。

瑪利亞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忍不住瞪了旁邊的胡爾森一眼。

就算曾經再怎麽喜歡這個學生,當他的存在帶給她的只有恥辱的時候,她的關心和愛護也會慢慢地被消磨幹淨。她從來都是個自律的向導,從來受到的只有尊重、敬佩和信賴。而這一次,她的學生卻讓她蒙上了羞辱。一次又一次地被別人羞辱,甚至被質疑整個治療派的信念,她怎麽可能忍耐得下去?

胡爾森不敢擡起眼睛面對老師,只能裝出一付後悔莫及的樣子。實際上,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心裏的憤怒、仇恨和嫉妒幾乎快把所有的理智都淹沒了。

憑什麽,這對該死的兄弟一來,就得到了所有人的維護?!甚至讓錢安寧願撕破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假象,也要保護他們?憑什麽都是D階向導,那個混蛋就能得到B階向導的指導和贊揚?得到大多數D階哨兵的一致認可?

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

“這就是D階向導沈回川和他的弟弟?”卡爾轉移了話題,目光落在了正專心給D階哨兵進行疏導的沈回川身上,“聽說他是那個激進派的向導?兩兄弟聯手,竟然殺死了一個B階哨兵?啧,可真讓我有危機感啊。”

“麻煩你們動腦筋想一想,激進派的向導會治療哨兵嗎?”瑞恩把當初沈回川回答他的話拿了出來,“沈不可能是激進派的向導——正好相反,他疏導和安撫的天賦非常高。對D階哨兵進行一次疏導和安撫,效果幾乎等于C階向導。”

卡爾看起來并不相信:“我知道,你們都希望能把這兄弟倆留下來。我當然不會反對,也沒有資格反對。不過,也沒有必要為了留下他們,特意把他們的能力誇大吧?探險隊裏總共也就十來個D階哨兵,有胡爾森疏導和安撫就足夠了。”

“那你自己去問一問那些D階哨兵,讓他們拍着良心回答,到底誰給他們的疏導和安撫效果更好?”瑞恩已經懶得再刺激他們:這是個未成年的向導,而且還在見習期,學習治療技巧只有兩三天而已。

卡爾眉頭動了動,深深地望着從頭到尾都專心致志的黑發黑眼少年向導,轉身随便抓了自己身後的一個C階哨兵親信進來:“如果他對D階哨兵的治療效果等于C階向導,那應該也能安撫C階哨兵了。不如讓他試一試?也讓我們親眼看一看?”

“這是在欺負未成年人嗎?”梅冷笑起來,“卡爾,虧你還長了這麽大的個頭,竟然也能幹出這種事?”

坐在她旁邊的朱利安默默地把這個男人記在了心裏,垂下眼睛,克制着心底翻滾的情緒和戾氣。很好,這個已經出現在他黑名單上的名字,需要再重重地劃上兩筆了。等他成為C階哨兵之後,該怎麽殺死他比較好呢?

瑞恩想了想,看向慢慢睜開眼睛的沈回川:“沈,你應該聽見了吧?你覺得怎麽樣?”

“可以試試。”沈回川答應得很輕松,微微笑着看向卡爾。當然,他并沒有錯過瑪利亞臉上複雜的表情,以及胡爾森眼底一閃而過的陰沉和瘋狂。

衆目睽睽之下,C階哨兵在病床上躺了下來。沈回川握住他的手,身後張開十幾根凝實的黑白精神觸手,小心地探向他的意識雲。

從本質上來說,向導對哨兵進行疏導和安撫,需要建立在信任的基礎上。只有哨兵對向導充滿了信任,向導的精神觸手才能最大程度完成疏導和安撫。不然,精神觸手會在意識雲裏遇到各種各樣的阻礙,沒有辦法發現哨兵積壓起來的負面情緒和潛意識。而如果負面情緒和負面潛意識一直累積,哨兵遲早都會在這種壓力下爆發狂暴症。

這個“被”成為“實驗對象”的C階哨兵,顯然對身邊這個D階小向導并不信任。

雖然他已經盡力放松自己,但意識雲裏還是充滿了緊張甚至是警惕。就像擔心這個少年的精神觸手是一群熊孩子,反而會把他疲憊的意識雲弄得更糟糕。

當然,這一切對沈回川來說,都不是問題。

對沈家的黑白精神觸手們來說,更不是問題——它們甚至連充滿防備的B階哨兵的意識雲都能入侵,還怕打開意識雲讓它們進入的C階哨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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