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看病

醫院開門的時候大多不會太早,所以陸郁九點鐘才敲響了裴向雀的門,裴向雀收拾了一下課本,最後把小錢包隐秘地塞到口袋裏。

下樓之後,裴向雀跟着陸郁走到車庫,待打開了車門,縮手縮腳地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上,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

陸郁輕輕一笑,俯身替他系上安全帶,瞧着他深色的眼瞳裏浸潤着光,仿佛有星星墜落其中,很想親一親,又怕前功盡棄,只能逞口舌之快,調笑着問:“想親你的眼睛,給不給?”

裴向雀半懂不懂地聽出個疑問的語氣,睜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陸郁。

陸郁繞過車頭,開了另一邊的門,踩下了油門。

到達醫院已經十點多鐘了,醫院門口有兩個蹲守多時準備接待的人。他們遠遠的看到車上只有兩個人,陸郁先下車,然後走到另一邊打開車門,又頗費了一番功夫才轉身,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跟着他下車。

他們倆彼此對視,眼底都有異色。陸郁的手下太多,照理說也輪不上他們兩個能親自接待,不過因為才到寧津,人手不夠,占了先來的便宜,才能在陸郁面前露臉。

那個年長一點叫陳銳,面上堆滿了笑迎上去問好,“陸先生。”

陸郁微微點頭,偏頭看了跟在後頭的裴向雀一眼,“帶路吧。”

此事醫院的門診部人山人海,圍的水洩不通。帶路的兩個人另辟蹊徑,拐到了另一條路,人越來越少,走了好一會,還沒到目的地。

陸郁回頭,裴向雀有點緊張,拽着的衣角都已經皺巴巴的了。

他放緩了腳步,輕聲說:“別怕。只是看病而已。”他這話重複了好幾遍,又溫柔又真摯,倒叫前頭兩人聽的心驚膽戰。

裴向雀聽明白了,露出一個小小的笑,步子稍稍邁大了些。

主治醫生已經等了一個上午,才見有人敲門。進來的是一個衣着得體,相貌分外英俊的年輕人,又過了幾秒鐘,一個怯生生的少年人随着前一個人的腳步一起進來了。

等兩個人都坐定了,他翻來提前得到的資料,先是一字一句的問:“你叫什麽名字?”

裴向雀天生有點怕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張了張嘴,講不出話,全身上下都在着急,卻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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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醫生再怎麽溫柔耐心,裴向雀急得發抖,他太慌張了,更加聽不明白,說不出話。

尴尬的場面僵持了好一會,陸郁打斷了醫生的再一次詢問,擡手撫摸着裴向雀的脊背,像是撫慰一只受了驚的小動物,“不着急,不要着急。”

醫生有點難堪,但是心裏也明白,這個孩子的病情,恐怕比自己預料的還要嚴重的多。

陸郁一邊安撫裴向雀,一邊說:“這孩子害怕,還是先用紙筆交流,怎麽樣?”

醫生扶了扶眼鏡,接受了這個建議。

他們在裏頭耗費了小半天,那位醫生才算是得出些結論,不過兩個人正式開始用紙筆交流時,陸郁是自己去隔間的,并沒有看到一個字。

這裏沒什麽打發時間的東西,陸郁閑的無聊,從雜貨裏抽出一張紙,附帶一只鉛筆,輕描淡寫的幾筆,白紙上就浮現出人的一個側臉。他年幼時學過繪畫,也學過書法,還有許多,總之可以讨好陸成國的技藝,秋子泓都讓他學過。可惜的是,秋子泓從來沒捉住陸成國的心,不曉得他喜歡什麽。後來在國外的時候,陸郁也曾用這些打發時間,不過到底是許多年未曾碰過生疏了,下筆又格外克制,到最後也只畫出個大概出來了。直到外頭傳來的動靜,大約是談完了。

那個醫生先是和裴向雀已經談完了,和病人說病情,總是刻意往輕了的說,不過和陸郁這樣的長輩監護人,就得實話實說了。

那個醫生年紀不大,看完了病,眉頭也沒有松開過,頭一句問:“您和患者是什麽關系?患者小的時候曾經遭受過家庭暴力,您不知道嗎?”

陸郁一怔,擱在木質桌面上的手指捏緊了,“我是他的舅舅,他的母親遠嫁,又早亡,兩家不太親近,許久不來往了。前些日子才去看他,覺得和尋常孩子有點不一樣,父親和繼母待他不好,才帶他來看病。”

醫生恍然大悟,這和裴向雀對的上個大概,或許眼前的這位年輕的舅舅有些失職,但不是圍觀冷眼看一個孩子被那樣對待。他稍稍放心,翻着病例,以醫生特有的疏離态度說:“你這麽說,倒差不多。這個孩子的病是由于童年一些過分的對待所致,若是那個時候送過來,心理輔導和藥物控制,是很好治療的。可現在他已經這麽大了,這病……确實是,治療大概是很難有什麽突出的療效了。”

陸郁很鎮定地聽了,他對于這個診斷結果也早有預料,畢竟前世請了那麽多專家名醫,也不過是得到了這個結果。況且還沒有查出來詳細的原因,最主要是因為裴向雀的嘴和心都太嚴實,一個字也不吐露出來。再高明的醫生也只能根據過往的經驗推斷,最大的可能是因為童年陰影。

如今終于得到了證實。

陸郁不經心地笑了笑,手指間的骨頭攥緊時發出細微的響動,“那,他究竟遭遇了什麽?”

醫生一噎,猶豫再三,無奈地開口,“他不讓我告訴任何人。”

那一瞬間,他幾乎以為對面坐着的這個年輕男人會強逼自己說出口。

“那便算了。”陸郁眯了眯狹長的眼,餘光落在一旁明顯心不在焉的裴向雀身上。

總有一天,陸郁心想,總有那麽一天,會得到裴向雀足夠的信任,将所有的小秘密都告訴自己。

話題一轉,陸郁問:“那還有沒有什麽辦法,至少讓他好一點。”

醫生想了一會,坦白說:“沒有對症的藥物,吃別的藥用處不大,對身體的傷害還不小。還不如,有個人能耐心陪着他說話。如果只是一個人的聲音,他可能記得住,并且能夠識別。不過,這得有耐心和時間才行。”

醫生擡頭緊盯着陸郁,很明顯,他年紀輕輕便事業有成,可能不大有功夫耗費在一個孩子身上。

“您可以為他請一位家庭教……”

他的建議還沒說完,就被陸郁打斷了。

陸郁說:“我是他舅舅,在他身上,還有的是時間。你把治療方法告訴他,不過不要提我和阿裴的關系,畢竟……”

陸郁像是有些頭痛,“他還有點責怪我這麽多年沒去找他,害他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那位醫生深以為然,在問診單寫出他的建議,對于這位“舅舅”,全程以“他”來指代。

當然,他不曉得這個“舅舅”是假冒僞劣産品。

裴向雀曾以為自己沒救了,這輩子就是這樣不會同人說話,而醫生又給了他希望。他滿懷希冀,可又太過不好意思。

陸郁只是個鄰居,卻照顧他這麽多。

實際上,陸郁才占了個假冒的“舅舅”名頭,能照顧的比現在多的多。

從診室出來的時候,裴向雀本該是開心的,可又有些抱歉,寫道:“總是麻煩您。”

陸郁唇角含笑,搖了搖頭,看了一眼時間,時候不早了,打發靠在長椅上百無聊賴的兩個人去周圍買上兩份合心意的飯菜當做中飯。

醫院裏的味道總是不好聞,陸郁領着裴向雀到了樓下後院。

那裏有一片小樹林,裏面有個人工湖,因為打理得當,湖水清澈,有花瓣和綠葉飄落其中。

陸郁撣了撣灰塵,讓裴向雀坐在長椅上,用手機敲下了一段話。

“今天醫生也對你說了,你生病了,需要和人用語言交流才可能會好一點。所以以後,為了治病,沒有萬分緊要的事,我們倆之間只能說話,不能寫字了。這是最後一次了,好不好?”

裴向雀探頭過來看完了,抿着唇,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陸郁滿意地笑了,一字一句道:“真乖。因為你聽醫生的話,所以獎勵你一個禮物。”

裴向雀很疑惑,一個字也聽不懂,可還是努力分辨着,陸郁也一遍一遍地重複。

他幹巴巴地反問:“……禮物?”

這才是聽明白了。

“唔,獎勵你的。”陸郁把一直背在身後的左手裏握着的白紙緩緩展開在裴向雀面前,像是變魔術一般,上面畫了一個裴向雀微笑着的側臉,表情生動而傳神。

裴向雀睜大了眼睛,又驚又喜,偏過身想要仔細去看,陸郁卻将紙稍稍擡高了,引得裴向雀向這邊湊了湊,才将畫紙遞給了他。

裴向雀伸手去碰了碰,只觸摸了一下畫紙的邊緣,非常珍重的模樣,動作很輕。

他指着上面的畫像問:“這是,是我嗎?”

陸郁笑了笑,“是你的。”

裴向雀贊嘆,“畫的真好。”

和自己完全不是一個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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