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山路

雨停之後已經是周一了,顯然還待在山上的學生不能再耽誤下去了。裴向雀醒過來的時候,老師已經帶着整個班級的同學下山了。安知州沒來得及和裴向雀告別,只能寫了一張紙條留給了他。陸郁替裴向雀請好了假,他的右腿受傷,不能長時間走路,下山也不方便,于是陸郁花大價錢買下來了山另一邊的別墅,去那裏要比下山方便的多。這件事談得很快,到了下午,鑰匙就送過來了。

傍晚的時候,太陽剛剛隐入雲層,天邊的火燒雲連綿成一片,連山上的高樹都染上了一層橙紅。日頭昏暗,陸郁背對着裴向雀收拾東西,只聽他輕輕地問:“陸叔叔,快,要走了嗎?”

自從陸郁允許了“陸叔叔”這個稱呼後,這三個字就時常從裴向雀的話裏出現,現在已經能講得十分流暢,不會磕巴了。

陸郁沒轉過頭,随意地“嗯”了一聲。

裴向雀自覺受了傷,瘸了半條腿,走路本來就慢,更不能拖慢了行程。便自動自發地早做打算,理了理睡得瞧起來的頭發,掀開被子,小心翼翼地伸展開蜷着的右腿,探下左腳,只是還沒落地,身體忽然騰空了。裴向雀向後一仰,吓得依憑本能摟住了身前人的脖子,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

陸郁一只手攬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摟住了他的腰,輕而易舉地将裴向雀整個人抱了起來。裴向雀雖然瘦,長得在同齡人裏還算高,可是陸郁抱起他的時候,仿佛連骨頭都是輕的,感受不到重量。

他稍微調整了動作,大約是想讓裴向雀更舒服一些,可是這姿勢非常親密,兩個人貼得很近。裴向雀不得已将下巴擱在陸郁的肩膀上,在他的記憶裏,還從未被人這樣抱過,母親體弱多病,抱不動,而父親又不喜歡他,他現在連呼吸都不敢用力,只是細細密密地落在陸郁的側頸處。

主要是,這個姿勢實在太過寵愛,接近于溺愛了。

陸郁的餘光瞥到裴向雀通紅的耳垂,彎了彎唇角,“你自己下床幹什麽?想要單腿蹦着去?”

裴向雀向來聽不出別人的話外之意,聞言皺着眉尖,認真思考了一番路程長短,“陸叔叔,要是願意扶一扶我,走得慢一點,我可以蹦到的。”

陸郁無可奈何,又将他摟緊了一些,“逗你玩,還當了真。”

裴向雀懵懵懂懂的,反應一如既往地慢了半拍,要慢慢将前言後語都消化一遍,才能明白過來。

陸郁打開門,走下了樓。不說是十六歲的小麻雀,即使是二十六的金絲雀,對他的體力來說,抱上一路也不是什麽大礙。可是今天不同,他這一路走得很慢,腳下有些不穩。

他心想,大約是不能再抱了。

李程光跟在後頭,将收拾好的東西拎在手上,看到陸郁到了一樓便放下裴向雀,還以為陸郁只是抱這麽一會。結果陸郁低頭在裴向雀耳邊說了模糊不清的話,又背起了他,朝幾個屬下招了招手,準備離開。

他走近了些,聽見那個長得漂亮好看的裴向雀慢吞吞地問:“陸叔叔,我們要去哪呢?”

Advertisement

陸郁的聲音又溫柔又緩慢,“去別墅養好你的上,還記得嗎,就是你上山的時候看到的那棟打不開的。”

“可是那棟房子,老師不是說聯系不到房主,進不去嗎?”

陸郁笑了笑,“那個房主正好是我認識的人,就讓我們在那裏暫時借住一段時間了。”

他又重複了一遍這句話,又過了片刻,才聽見裴向雀贊嘆了一句,“陸叔叔可真厲害!”

李程光的表情一言難盡。他跟了陸郁也有一段時間了,陸郁是個好老板,賞罰分明,辦事果決,高瞻遠矚,可他的性格實在是冷淡到不近人情得過了分,多少人想得到他的青眼,他的愛慕都不可得。所以他為什麽會忽然對一個從未相識過的少年這麽好呢?誰都不明白,連那個孩子自己知道為什麽嗎?

山路總是很長。裴向雀安安分分地待在陸郁的寬闊的背上,身體随着山路的颠簸搖搖晃晃,可卻很安心。他不敢和陸郁說話,生怕浪費了一點力氣,只是偶爾揪着自己的衣角,像是偷偷摸摸似的,替陸郁擦一擦額角的汗。

每當到了這個時候,陸郁會很認真地說:“謝謝小麻雀。”

叫,叫他小麻雀呢……

裴向雀有點心虛,因為到了後面,即使有時候并不存在汗水,他也總是隔一小會就擦一擦陸郁的額頭,大概就是為了那一句小麻雀吧。

太陽漸漸墜落,消失在遠方的地平線,只餘些微昏暗的光線。

越過山頂,就到了下山的時候。陸郁是對痛苦忍耐度很高的人,可是有時候身體的情況并不為意志所轉移,到了這座山的另一邊,明明是下山,他的喘息卻比上山厲害多了,裴向雀能感覺到陸郁背後的潮濕,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這不對勁。

裴向雀終于有些發覺了,他似乎突然福至心靈,有了個和往常不一樣的主意,并沒有直接問十分擅長哄人的陸郁,而是朝對方的臉側更靠近了一些,突然伸出手,陸郁的額頭燙的驚人,直叫裴向雀心驚膽戰。

陸郁沒料到他的突然襲擊,腳步頓了片刻,又擡起來了。他能感覺到裴向雀的手緊緊抓住了自己的肩膀,想叫自己停下來。

過了好一會,裴向雀才憋出一句話,“你發燒了,陸叔叔,你發燒了。”

陸郁一怔,聲音因為發燒而低沉沙啞,“沒有的事……”

裴向雀并沒有聽他的解釋,而是緊接着說自己的話,“你發燒了,不要你背,我要自己走,或者,換一個背我。”

其實裴向雀并不願意除了陸郁外的另一個人背自己,可是還是提出了這個似乎更容易接受的建議。

“這可不行。只有我能背你,只有我。”陸郁甚至沒有絲毫考慮過他的提議,立刻就拒絕了,“我沒有發燒,馬上就到了。”

可這次裴向雀卻堅持自己的判斷,他不是個傻子,陸郁一兩句話比不上滾燙的額頭和急促的呼吸更能讓他相信。他不像剛才那麽乖順地伏在陸郁的背上,開始不安分地扭動起來,想要跳下去自己走。

陸郁沒有辦法,只能停下腳步,嘆了口氣,“阿裴,別動了,再等一會我們就可以到了。你一直這樣,我也不會把你放下去的,我們只能這樣在半路上。”說到這裏,他頓了頓,“我剛剛騙了你,其實我生病了,現在頭很痛,很難受。如果你乖一點,我們就會早一點到別墅,這樣就可以讓醫生為我看病了。你說對不對?”

他的手臂也沒有絲毫松開的痕跡,就如同他說的那樣,拿自己的安危當做威脅,只有對在意的人才能有效。

而裴向雀聽明白後,仿佛忽然失去了力氣,在陸郁背上軟趴趴的,不再掙紮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