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照片

從海邊度假回來後,陸郁往家裏置辦了一整套油畫工具。他很忙,回家之後也都是陪着裴向雀,難得有空閑。不過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總是能辦得成的。

畫架放在背陰的房間裏,拉着厚厚的窗簾,裏頭的工具一應俱全。畫油畫的第一步是要打好素描的底子,陸郁素描的功夫不錯,他抽空畫了幾張,總是不滿意。

畫紙上只有一團模糊的輪廓,隐約能瞧得出是個纖瘦的少年,細長脖頸如同天鵝一般優美,鎖骨處的每一道弧線都描繪地細致入微。他偏過大半張臉,耳朵邊戴了許多枝玫瑰,承受不住似的,搖搖欲墜。一切都很好,只是本該畫上五官的地方一片空白。

陸郁嘗試着動過筆,總是與真實的裴向雀相差甚遠。

不過這件事不急,若是要當成禮物送出來,還有許多時間。

第二天清晨,陸郁起的很早,把裴向雀從床上拎起來。裴向雀的意識還昏昏沉沉,嘟囔着問:“陸,陸叔叔,怎麽了?”

陸郁把他塞到衛生間裏,替他擠上牙膏,“說好了今天要去心理醫生那裏複查的,還記不記得?”

裴向雀恍然大悟,急急忙忙地刷起了牙。

車子已經停在了樓下,此時正是清晨,太陽隐藏在半橙半粉的雲層後面,晨光熹微。

他們去的很早,醫院的大多數科室還沒有開門,上次那位心理醫生因為提前收到了囑托,已經在診室裏坐着了。

裴向雀還記得他,朝他笑了笑。

而醫生對裴向雀的印象也很深刻,不僅是因為陸郁額外出的高昂醫療費用,還因為裴向雀本身的病情。他是由于童年陰影造成的語言與情感方面的障礙,一般而言還會伴随着不同程度的抑郁或者性格問題,不過裴向雀卻沒有。從上次的交流來看,即使生了病不能和大多數人交流,他也特別樂觀開朗。

醫生抽出材料,看見兩人親密地走進來,坐在面前才問,“上一回,提出的那個專一交流的方法你們試了嗎?”

裴向雀還是懵懵懂懂的聽不懂醫生的話,歪着腦袋,十分信任地看着陸郁。

陸郁一字一句,慢慢問:“阿裴,今天早晨吃了什麽?”

裴向雀想了想,“有,奶黃包,綠豆粥,火腿,和,和小餡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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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郁又問:“那今天來幹什麽?”

對話不急不緩地進行着。雖然有的話裴向雀要聽幾遍,說話也結結巴巴,但是這已經是能夠接近正常人交流的範圍了。

心理醫生扶了扶眼鏡,有些震驚。雖然這個辦法是他提出來的,可是也只是用作嘗試,沒料到效果會這麽好。

他忍不住插嘴問:“小同學,你能聽明白我說的是什麽嗎?”

裴向雀偏頭過來看着他,眼睛裏滿是疑惑。直到那位醫生慢慢說了十多遍以後,才聽明白了個大概。

他從對這個世界其他人的聲音一無所知,變為只聽得懂陸郁的聲音了。不管怎麽說,這也是了不起的進步了。

心理醫生看了陸郁一眼,“陸先生,請您先去裏面的房間坐一坐,我想單獨和他聊聊。”

這一次談的時間沒有上回的長,陸郁也不是單純的等待,而是處理了一會郵箱裏文件。沒過多久,裴向雀就撲過來打開了門,站到了陸郁的身邊。

醫生按照慣例,在臨走前和他交待病情,似乎對陸郁這個家長滿意極了,“陸先生果然對孩子很用心,已經能夠這麽流暢地交流實在是不容易。而且他童年時的心結好像解開了,和您也說了這件事。但是他對于外界別人的聲音還是無法理解……這可能,沒什麽辦法了。”

陸郁面色平靜地點頭,輕描淡寫地問:“那,有關情感障礙?現在的情況怎麽樣?”

醫生一怔,反複思考過後才鄭重開口,“他的病情比較獨特,同時患有語言和感情障礙。怎麽說,我個人覺得可能是這種情況。患者患上語言障礙的年紀很小,對于一些簡單的詞已經理解了,但是表達情感的詞語,還不能和自我的感受對上。而且他的成長過程缺少正面的情感,比如‘愛’,‘喜歡’。總之,需要監護人正确的指引和關愛,我覺得是有很大可能痊愈的。”

這和重生之前那些醫生診斷出來的結果不太一樣。但陸郁總覺得他說的更準确一些,因為從前裴向雀跟排斥心理醫生,連和周秀有關的那件事都沒有說,在放松信任的狀态下治療,應該是要更可信一些的。

陸郁想到這裏,禮貌地笑了笑,“以後還要麻煩你了。”

醫生看着這位陸先生小心地守在裴向雀的身後,目光幾乎未曾有一刻離開,唏噓了片刻,又打了個哈欠,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

“遭了!”

他剛剛和裴向雀交流的時候太過激動,一不小心就忘了陸郁上一回叮囑他的事情了。

他走到窗戶旁,看到那兩人坐上了車,沒回來找自己,才松了口氣。

車上。司機見兩人都坐穩了,踩下了油門。

陸郁和裴向雀在一起,即使是再忙,也不會處理工作,問:“阿裴是要回家還是和我一起去公司?”

裴向雀聽明白後都不用想,“和,和陸叔叔一起去!”

他想了片刻,又問:“剛剛在,在醫院裏,醫生和我聊天,的時候說,‘你,你舅舅,對你真好。’可我想不明白,我不是只有,陸叔叔嗎?”

裴向雀的眼睛圓圓的,深色的瞳孔閃着光。

陸郁的笑容一僵,“這件事啊,說來話長。”

的确是挺長的。

他在心裏嘆了口氣,沒料到那個心理醫生如此不靠譜,說暴露就暴露。

不過也沒有什麽假話可說的了,那時候說這麽個謊話,完全是因為裴向雀對他還有些警惕,現在則不同。

陸郁将裴向雀往自己這邊拉了拉,“因為你去看病,病例是非常私密的事情,我只好對醫生說是你的舅舅,目前的監護人,醫生才能信任我,才能為你治病。”

他又添了一句,“小麻雀能原諒窩嗎?”

裴向雀好半天才明白過來其中的邏輯關系,他小小地嘆了口氣,軟聲軟氣地說:“陸叔叔,要是真的,是我的,我的,舅舅就好了。”

如果陸郁真的是他的舅舅,他們就可以在很小的時候相遇,他會一直為陸叔叔唱歌,讓九歲至二十四歲這段時間的陸叔叔不受睡眠障礙的煩惱。

這是陸郁所不知道的原因。

陸郁挑了挑眉,頗有興致地回答,“不能成為你的舅舅。雖然亂倫對我來說沒什麽所謂,可是總歸是有些風言風語,不想叫你聽見。”

後頭那句話是快速略過的,傻乎乎的小麻雀聽不懂,可前面的司機又沒有語言障礙,聽得清清楚楚,再明白不過。

不過司機還是很有專業素養的,裝作自己是個聾子,只當做什麽也聽不見。

陸郁捏了捏裴向雀軟軟的臉頰,惡趣味地逗弄他,“不過既然你想,那就喚我來聽聽。”

裴向雀歪着腦袋,直白又坦率地開口,“陸,陸舅舅。”

他的話拂在了陸郁的心上,似乎有花綻開的聲音。

他想,若裴向雀真是自己的外甥也沒什麽不好的,他可以看到一只又小又軟的雛鳥,從小就把自己的小麻雀捧在手心裏,看着他一點一點地長大,誰也不能傷害他。

那樣就再好不過了。

由于這次看病的時間定的早,陸郁回去後還有時間進行上午的工作,開了個視頻會議。中午的時候,全職助理李程光又去附近有名的餐廳買了午飯回來,兩人在辦公室解決了午餐,裴向雀比陸郁還要多一塊綴滿櫻桃的小蛋糕。

晚上,陸郁難得提前下班一次,還放常年加班的下屬也一同下班,辦公室一片歡欣鼓舞。而陸郁則帶着裴向雀去超市采購。

那是一家離小區不遠的超市,陸郁讓司機先開車回去,自己和裴向雀走完這條路。從超市出來總是免不了會買上幾大包東西,裴向雀也要搶着拎,陸郁拿他沒有辦法,只好給了他一個裝蔬菜的袋子。

走到半途,陸郁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手上拎滿了袋子,裴向雀就替他從褲兜裏拿出來,屏幕上的桌面一閃而過,特別熟悉。

裴向雀皺了皺眉。

陸郁接起電話,對面是賀原,特別精力充沛地“嘿”了一聲,“你知道最近有個姑娘在狂追你嗎?”

陸郁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賀原被他的态度震驚了,“這事鬧得淮城都知道,你爸就差直接說這是我家三兒媳婦了,你不管管?”

陸郁輕笑了一聲,“管什麽?周寧做的不錯,你不在淮城都能知道。”

賀原在那頭一愣,罵了句髒話,“你自己辦的?圖什麽?”

“圖陸成國以後不會沒事再來寧津煩我。”陸郁朝呆呆愣愣的裴向雀招了招手。

賀原才算是明白過來,連連說:“好主意好主意,等我也去找個。”

陸郁對他的自制力沒什麽信心,勸了勸,“你上點心,別假戲真做了。”賀原這人挺沒心沒肺的,基本不追求感情生活,只追求長相美貌的姑娘。到時候別說起來是假的,真滾上床就得來真的了。

不過賀原的事是他自己的,陸郁也不再多說什麽,他心裏有數。

“對了,你和那個小孩怎麽樣了?說真的,親上了嗎?”

陸郁也不理他的打趣,語調平淡,“親了,他睡着了,不知道。”

賀原哈哈大笑,“真的,兄弟,你真是上輩子作了孽,這輩子那小孩投生的才那麽點大。”

陸郁也笑了,“或許吧。”

賀原又和他閑唠了幾句,被陸郁挂了電話,正準備把東西拎起來,裴向雀卻拽住了衣角。

“怎麽了?”

裴向雀猶豫了一會,怯生生地問:“陸叔叔,那個,你手機,手機屏幕上,怎麽是我的照片啊?”

陸郁打開手機,所有的屏保,桌面,都是裴向雀上一回在海邊的礁石上拍的那一張照片。

陸郁絲毫沒有秘密被說破時的窘迫,而是很大方地展開給了裴向雀看,“因為我的小麻雀特別可愛,怎麽看也看不夠。所以只好設置成手機桌面了。還打印了一張,放在錢夾裏了。”

裴向雀聽了這話,雪白的臉仿佛燒了起來,比天上的火燒雲還要紅。

他想了半天,才慢吞吞地開口,說了兩句話,可惜聲音太小,連身旁的陸郁都沒聽清。

陸郁将他拉到自己的身前,“再說一遍給我聽?”

裴向雀的聲音又輕又細,像是飽含了期待,又不好意思說出口,“那,那我也想要,陸叔叔的照片。也想,想設置成手機桌面,每天都能看到。還,還想,放在我的鐵匣子裏。”

陸郁一怔,他一直知道裴向雀的鐵匣子,那是他最珍惜的東西,連鑰匙都藏在胸前,輕易不會打開。

而現在,他的小麻雀卻想把自己的照片放進去。

陸郁說:“好。我拍了你,你也拍我,都設置成桌面,好不好?”

裴向雀點了點頭。

路邊有一片湖泊,他們倆順着臺階走下去,周圍只有很低的栅欄,水草茂盛,遠處也生長着一叢叢的荷花,花苞閉合,低垂在蓮葉上。陸郁随意地站在湖泊旁,氣勢也非同一般。他長得極為英俊,眉眼狹長,琥珀色的瞳孔像寶石一般,唇角含着溫柔的笑意,影子倒映在水面上,影影綽綽,随着水波晃動。

鏡頭裏裴向雀于晨光中,而陸郁則在暮色裏。

裴向雀拿着手機,看着攝像頭裏陸叔叔,想着這一刻的陸叔叔将會留在自己的手機和鐵匣子裏,心就跳的很快,幾乎喘不過氣,手都快要捉不穩了。

他還是按下了照相的按鈕,然後快步朝陸郁跑了過去,将陸叔叔的照片設置成了手機桌面,怎麽瞧心裏都美。

陸郁也拿出手機,兩張桌面湊在了一起,他們從身到心,甚至連手機裏也只有彼此。

他說:“我的小麻雀,再送你一個禮物。”

裴向雀不明所以。

過了兩天,他又收到了一張圖片。那是陸郁畫出來的素描,只有兩個側臉,裴向雀自己的,還有陸郁的。

兩人相視而笑,眼裏只有對方。

陸郁的頭像已經換成了裴向雀微笑着的側臉,裴向雀才明白過來陸郁的意思,手忙腳亂地截了圖,也将所有有頭像的賬號換成了陸叔叔的。

那張暮色裏的陸郁,裴向雀打印了三張,一張珍惜地放在了鐵匣子裏,一張放在床頭,還有一張随時帶在身上。就如同他的鑰匙一樣,只要看着就能帶給他無限的勇氣和力量。

裴向雀在心裏忍不住想,世界上怎麽會有陸叔叔這樣一個人,他這樣好,比所有人都要溫柔。而自己有多少運氣,才能遇上他?

無論差哪個一點點,他都遇不到自己的陸叔叔。

裴向雀看着陸叔叔的頭像,在自己的日記本上也畫了一個,只是沒有陸郁的技巧,只有一個大概的輪廓,他最後也沒舍得擦掉,合上了日記本,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一對照片,一張素描,四舍五入這就是結婚照啊!

小雀:歪,陸舅舅嗎?我是小雀,我畫了一幅畫要送給你,你什麽時候來拿啊!

大裴:求求你!你只是名字叫小雀,不是智商也和麻雀一樣!

小雀: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大裴:這日子沒法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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