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八月底,紀谌和紀楠的複健都結束了,他們即将面臨着分別,要去完成各自的學業。

易秋安也已經畢業,他沒選擇去醫院,而是留在何東升的實驗室裏繼續做研究。

開學前一周,兄弟倆加上一個易秋安三人一道回了趟宣城。

一年前去洛城時他們坐卧鋪火車,如今歸時乘了飛機,但到家時天仍黑透了。

張崇陽早得了消息,退了買好的返校車票,開車來接他們。

紀谌一出大廳便看他高高地舉着手像傻子似的大喊:“紀谌!我在這裏!”紀谌聽他嗓子啞,也不知這鐵憨憨喊了多久。

他快步走到張崇陽面前,拳頭在他肩膀上輕輕捶了一下:“別喊了,我在這呢。”

張崇陽見了好友,興奮不已:“咱們終于又見面了!我想死你了老紀!”紀谌眼睛有點澀,好在被夜色掩住了,他面上帶着張崇陽熟悉的笑,仿佛又回到在元溪的時候,“怎麽你這肉麻的樣子還沒改?”張崇陽只嘿嘿地笑。

他們說話間紀楠和易秋安已來到面前,不待張崇陽出聲,紀楠就笑眯眯地開口了:“你好呀,我是紀楠。”

張崇陽叫他柔軟的笑晃了下眼睛,還沒來得及起別的心思就聽一旁同樣高大的Alpha說:“我是紀楠的男朋友易秋安,你喊我易哥就行。”

Alpha對同類的占有欲十分敏感,張崇陽當即便收了心思,笑着同他們打招呼,“你們好,我是張崇陽,跟紀谌是好哥們。”

“原先在家時谌谌就總提到你。”

紀楠笑着點點頭。

“嘿嘿。”

張崇陽一年未見仍沒什麽長進,笑起來憨得十分違和,紀谌撞了他一下:“別傻笑了,走吧?”張崇陽這才收了那股在熟人面前特有的憨勁兒,搖着鑰匙帶他們上車。

從機場到紀谌家有一個多小時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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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楠精神不太好,上車後沒說幾句話便靠着易秋安睡了,張崇陽從後視鏡裏瞥到,悄悄替他們把擋板升了起來。

他才拿到駕照,開夜車難免有些困,便跟坐在副駕駛的紀谌小聲聊天。

“你家那麽久沒住人了,大晚上的也不好收拾,住是沒法住的。

我知道你臉皮薄,肯定不好意思住我家,就給你定了酒店,你看成不成?”紀谌點頭,“當然成。”

張崇陽露出一個得意的笑來,“怎麽樣,我辦事還靠譜吧?”紀谌忍俊不禁,“你怎麽變得油嘴滑舌了?我記得高中時也不這樣啊。”

“哎,人總是會成長的嘛。”

張崇陽搖頭晃腦。

車子行過一段減速帶,颠簸了幾下,他觑着紀谌,問道:“對了老紀,你是不是又長個子了?我怎麽覺得你頭都快撞到車頂了。”

紀谌正調整着座椅,“對啊,我都一米八八了,剛才你沒發現?”“啧,”張崇陽感慨萬分,“你一個Beta,居然長得比我還高了……”話說到這裏,他忽然一愣,問了個不相幹的問題:“不對,你身上怎麽有個味?”紀谌聞言,故意拉着衣領聞了聞,“沒味啊。”

“別騙我,”張崇陽不信,“你噴香水了?”紀谌笑了一聲,他胳膊撐在車門上,支着半張臉,露出的輪廓有些鋒利,張崇陽瞥了一眼,“我怎麽覺得你不太像Beta了?”“怎麽不像?”紀谌故意逗他。

張崇陽刻意嘆息:“唉,Beta哪有你這樣高大帥氣的?”“這話我愛聽。”

紀谌笑了。

“真是個不要臉皮的王八蛋,虧我剛還說你臉皮薄。”

張崇陽翻了個白眼。

紀谌笑了一陣,才說,“我現在是Alpha了。”

“!”張崇陽險些踩了急剎車。

他手忙腳亂地把車拐到一條僻靜路上,緩了一陣才惡狠狠道:“這玩意還能變嗎?你少他媽糊弄我。”

紀谌聳聳肩膀,“不信拉倒。”

張崇陽不說話了。

“到底真的假的?”他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一遍。

紀谌點頭,“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做什麽。”

他透過玻璃看向昏黑的夜幕,輕飄飄地說:“我做了個腺體手術,換了Alpha腺體。”

張崇陽一個搞土建的工科男,自然接觸不到這種技術,一時間也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

紀谌無奈地強調:“真是這樣,別懷疑了。”

張崇陽跟見了鬼似的,“你牛批!”“嗤——”紀谌又笑起來。

張崇陽好不容易接受了這個事實,又開始疑惑:“你好好的換腺體做什麽?”紀谌嘆了口氣,“唉——說來話長啊。”

張崇陽嫌他磨磨唧唧,白了他一眼,“不說拉倒。”

“別啊,我說還不行嗎。”

紀谌舉手投降,他清了清嗓子,将這一年裏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張崇陽握着方向盤的手出了些汗,再出聲時嗓子已然沙啞,“紀谌,你知道我一直拿你當哥們,你遇到這些事,怎不跟我說?”紀谌看着他,笑了一下,“你別在那胡思亂想,不是跟你見外,也沒跟你生分。”

他嘆了口氣,“我那時走投無路,整天忙着求生,說實話真沒時間跟你訴苦,而且我缺的錢太多,即便跟你講——你一個學生能拿出多少錢?原先我媽的事叔叔就幫了大忙,我實在不能再麻煩你家了。”

車子停在酒店門口,張崇陽騰出手抽了張紙巾,攥在掌心裏吸去潮汗。

“你……唉!”他忍不住嘆氣,他家裏雖有錢,但他爸待他十分嚴格,生活費每月三千從不多給,他确實拿不出這麽些錢。

紀谌拍了拍他的肩膀,“都已經過去了。”

張崇陽望着他已見輪廓的臉,半晌也點頭,“全都過去了。

紀谌沖他一笑,像還在學校時那樣,露出尖尖的犬齒,“下車。”

濕熱的夜風吹過,傷感的氣氛也随之消散了。

張崇陽跑前跑後地替他們拿行李、辦入住手續,像個盡職盡責的老媽子似的。

他們在酒店門口告別,張崇陽說:“明天我再過來。”

紀谌想了想,“明天我得去看我媽,後天吧,後天我請你吃飯。”

張崇陽不勉強,爽快地點頭,“好。”

紀楠勾着易秋安的臂彎,跟他揮手,“小陽再見!”張崇陽當了二十年單身狗,看着甜甜蜜蜜的小情侶,心裏酸溜溜還不能表現出來,臉上挂着招牌憨笑跟他們揮手告了別。

第二天是周二,天空低垂,陰霾密布,似乎要下雨了。

紀谌在網上提前預約了探視,早上九點鐘他們就到達了宣城女子監獄門口。

他們分別在門口登記了身份信息,獄警帶着他們來到會見室。

“媽!”楊芳的身影一出現在玻璃牆後面,紀楠就激動得撲了過去。

“楠楠……”楊芳嘴唇發抖,隔着玻璃撫摸着紀楠的臉。

紀谌靠近了一些,喊了一聲“媽”,楊芳看向他,眼睛紅着,“紀谌啊……”她瘦了許多,眼眶凹陷下去,頭發也白了一半。

紀楠抹了把眼,把易秋安拉了過來,“媽,這是易秋安……我的男朋友。”

“阿姨好。”

易秋安低聲向她問好。

楊芳擡起袖子擦了擦眼淚,對着他點點頭,“好孩子。”

她這時候也注意到了紀楠的變化,眼裏的驚喜藏不住,“楠楠,你的腿……”紀楠破涕為笑,“我好啦!現在可以自己走路了!”“真的?”楊芳十分高興,“那真是太好了!”紀楠用力點點頭:“嗯!”他們母子自去年秋天分別後就再也未見面,原本在家時便無多少交流,如今物是人非,一時也無多少話可說。

紀楠把他們兄弟倆要上學的事告訴了楊芳,楊芳聽了,又默默地流下眼淚來。

“媽,你別哭啊。”

紀楠有些無措,“這是好事呀,你不要哭,我會努力學習的!”“嗯,”楊芳哽咽着,“是媽對不起你們。”

紀楠紅着眼圈拼命搖頭:“我知道媽也是沒辦法,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你不要自責啊!”楊芳捂着臉,眼淚順着指縫流下來。

她虧欠這兩個孩子太多了,從前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于紀延,明知這兩個孩子也同樣優秀,但對Alpha的偏愛使她從來沒把指望放在他們身上,她內心帶着性征歧視,甚至連養育他倆大概也只是母性使然。

尤其是紀谌,她沒給過這孩子多少愛護,可如今他竟也長到這樣大了,還長得這麽好。

她愧于面對這孩子。

紀谌知她心中所想,他曾經也怨恨過自己Beta的身份,但也很快就釋然,他試圖用努力來證明作為Beta也沒有什麽不好的,但最終他還是選擇妥協。

第二性征是一道他越不過去的坎,他認了,對于年幼時受過的委屈也一并原諒。

“別哭了,媽。”

紀谌看着她,心情歸于平靜,他像從未經歷過一年前的事,笑起來幹淨純粹,“等我們畢業了,就來接你到洛城去。”

“好,好孩子。”

楊芳努力地擦幹眼淚。

這一年裏楊芳變了許多,她深知這兩個孩子是她僅有的依靠了,她所求不多,只願他們兩個從此平平安安。

為此她笨拙地拜托易秋安好好照顧她的楠楠,絮叨地叮囑紀谌要愛惜身體。

她從未像現在一樣渴望扮演好母親的角色,即使身體被束縛,她的心也系在兩個孩子身上。

楊芳對他們的愧疚,紀楠二人如何能不知道呢。

——————————探視很快就結束了。

他們走出監獄大門時,雨已停了,潮濕的風把暗雲吹散,天空澄澈,像紀谌此刻的心境。

他說話時眼角總帶着笑,易秋安和紀楠卻不約而同地覺得他發生了某種細微的變化。

“回家去看看吧。”

紀谌這樣說。

像張崇陽說的那樣,家中很久沒有人住,到處是落塵,院子裏剛下過雨,倒免去了塵土飛揚的麻煩。

但屋子裏就沒這麽幹淨了,推開檐下的陽臺門,好大一個蜘蛛網就挂在客廳門口擋住了去路,紀楠大着膽子拿笤帚去掃,角落竄出來的巨大蜘蛛吓得他扔掉工具,一下子蹦到易秋安背上:“有蜘蛛!”“不怕不怕。”

易秋安一手托着他,一手舉了雞毛撣子,将那張蛛網掃落,蜘蛛順着房梁,爬到屋頂去了。

紀谌拿了鑰匙去胡同口把自家水表打開,在水池上接了盆水,将抹布投進去,仔細地把桌椅擦拭幹淨。

過午兩點,易秋安在廚房做午飯,老房子的排氣系統不好,一做飯屋裏滿是油煙味,紀楠和紀谌想要幫忙,被他趕到客廳喝茶去了,“我剛才去隔壁借拖把,田姨說咱們這一片兒馬上要拆遷了。”

紀楠說。

紀谌望着院子,說:“拆遷好啊。”

“我覺得也好。”

紀楠眼神落在原先他住的那間卧室。

“拆了幹淨。

等媽回來了,咱就拿着錢在洛城買個房子。”

紀谌從口袋裏摸出錢包,從裏面取出一張卡。

“哥,我原本就是想跟你說這件事。”

紀谌道,“何教授給我的補貼是一百三十萬,後來咱們倆花了一部分,還剩下六十多萬,我分出來十萬,其餘的都在這張卡裏了。”

他将卡推到紀楠面前,“哥,你拿着。”

紀楠愣了一下,連忙推還給他:“這是你拿命換來的,給我做什麽!你自己拿着!”紀谌不容拒絕地将卡塞在他手心裏,握着他的手道:“哥,你聽我說,你學畫畫花銷大,而且一時半會兒你也無法做什麽兼職,連生活費都是問題。”

他頓了一下,“我知道秋安哥是好人,不介意替你分擔,但你不能一直靠着他。

你……你不能叫人看輕了去。”

“可是……”紀楠皺着眉。

紀谌知道他要說什麽,截斷了他的話,“你們現在只是戀人關系,你也還沒見過他父母,未來會怎樣誰都說不準。

我只有你一個哥哥,不能讓你受一點委屈。”

紀楠覺得手裏的卡滾燙,像烙在他心上,他擡起頭,眼圈泛紅:“谌谌……”紀谌已松開了手,對站在門口的易秋安道:“我哥太單純,你別讓他受了傷。”

易秋安将他們的對話都聽在耳中,紀谌如此向着哥哥,他這做人男朋友的心裏自然不會不高興。

他點點頭,笑着保證:“我會保護好他。”

他們吃了一頓簡單的午飯。

傍晚的時候,紀楠說想去看看紀延。

他們在香火店買了些紙錢,又在街邊小攤上買了些紀延愛吃的水果。

墓地在郊外,是個僻靜的地方。

紀延的照片嵌在石碑上,被早晨的雨水沖刷得很幹淨。

紀谌把水果擺在墓前,紙錢點燃了投進石盆,紀楠就着火點了香,插在碑前的石頭香爐裏。

紀延還在時,脾氣壞得很,他被慣壞了,幾乎從不叫紀楠和紀谌哥哥,對誰也鮮有好臉色。

但他心是軟的,河水冰冷湍急,挺身而出的時候他難道不知道自己會死麽?他是個壞孩子,卻也是最好的孩子。

紀谌蹲在墓前,安靜地燒完了紙錢。

紀楠抹着眼淚,躲進易秋安的懷抱。

他們都沒有說話。

最後一顆火星熄滅以後,紀谌站起來拍了拍手,将落在手上的紙灰抖落。

“紀延,我們走了。”

——————————第三天紀谌請張崇陽吃了頓飯。

這次不再是高中時期常吃的咖喱飯,紀谌特地選了一家口碑好的餐廳,很鄭重地對張崇陽這些年來的幫助表達謝意。

回洛城時仍是張崇陽來送。

“老紀,有什麽用得着的地方你別跟我客氣。”

他勾着紀楠的脖子,兩人像高中時那樣親密。

“好。”

紀谌笑着捶他一拳。

張崇陽有些傷感,“唉,你這一去,咱們又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見面。”

“是啊,”紀谌也嘆息,“不過總會有假期的,到時候你可以去洛城找我玩。”

張崇陽又憨笑起來:“那感情好,到時候你可要包吃包住啊!”紀谌點頭:“好。”

他們在機場告別,紀谌過了安檢,回頭看時張崇陽舉着手沖他大喊:“紀神要加油啊!”紀谌愣了一下,沖他揮了揮手。

作者有話說:

想給張崇陽小可愛搞個cp了,不然單身狗太可憐了!好久沒寫這麽長了(羞愧(*?????)接下來幾章應該都會很粗長,一切都為談戀愛做準備(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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