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謝橋
紀真宜上午過于亢奮,下午機能耗盡,困得倒在桌上死了一樣一動不動,被存心報複的瘦猴慫恿小馬一塊将他生拉活拽拖下去上體育課。
在學習強度極度緊繃的高三,一中仍然充分保證學生的活動時間,作為雙休改放月假的補償,每周兩節體育課從不縮水。
紀真宜在的文科藝體班和謝橋在的一班有一節重合的體育課,另一節一前一後,屬于兩人在學校為數不多的交集。
謝橋性格不怎麽近人,不過這并不影響他衆星簇月的人氣,尤其高一高二相繼開學,學校的新血猛一注進來,炸得開鍋。
紀真宜被挾持去操場的路上,又碰見謝橋剛上完體育課回來。
他穿着夏季校服白T配黑色運動褲,右手腕上搭着校服外套,修颀高瘦,露出一截淨白的頸和兩段嶙峋的鎖骨。應該随意在操場邊的水龍頭沖了個臉,微紅泛熱的俊臉上還覆着層水膜,順着利落分明的下颌骨彙到頸,迎面是微風,身後有陽光,樹隙間篩下的金葉子零碎地注在他身上,都是張青春的畫報。
他額前發尖沾水結成幾绺,眉額開闊,越顯得臉龐幹淨,眉骨高眼窩深,五官極其立體漂亮,尤其一雙眼,清澈疏離,有種冷冽的俊美。身邊幾個較他稍矮的男生在嘻哈笑鬧地說着話,他靜靜聽着,偶爾會應和一句。
他擡頭和正迎面走來的紀真宜有個短淺的對視,視線驀地撞上時兩人都怵了一下,瞳光閃爍,又都不約而同地分開了。紀真宜照舊滿嘴跑火車地和人打哈哈,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羞臊于和謝橋對視。謝橋薄唇微抿,臉欲蓋彌彰地偏到了另一邊。
初秋的陽光正好,紀真宜和他迎面而過,明明中間還隔了個人,鼻尖卻都好似觸到了他身上那股清冷馥郁的氣息。有一點點運動後蓬勃的汗味,又是清新的,清爽卻不濃烈,在鼻腔發酵激蕩,五髒六腑都跟着灼燒起來。
像雪松,像麝香,像香根草,像琥珀,暈陶陶的,是少年身上渾然天成的香水。
紀真宜莫名其妙打了個酥戰。
整個脊背都是麻的。
媽的,真帥。
這時候,瘦猴又逮住他脖子,找事一樣湊到他耳邊,“诶,你上回不說謝橋是你一塊住的弟弟嗎?我瞧着人家跟你也沒多熟啊,迎面過都不打招呼,回回你上趕着倒貼。”
紀真宜回過神來,斜瞟他一眼,“閉嘴吧小甜心,你沒見着上回人來我們班送書包啊?”
右邊跟着的小馬噗嗤一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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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猴簡直被點着了尾巴,成了個竄天猴,漲紅着臉叫嚣,“別這麽叫我!”
瘦猴雖然叫瘦猴,但事實上也沒多瘦,這外號取得早,他小時候早産體弱,又矮又幹,被小學同學瞎鬧取了這诨名。但由于小升初、初升高永遠有陰魂不散遠遠見着他就大喊“瘦猴”的好心熟人,讓這個外號一直伴随他至今。不過對一個直男而言,這外號雖說不怎麽順耳,比起他大名“田心”還是中聽多了。
紀真宜糊弄完體育老師,課上到一半買了兩支雪糕回教室,他自己吃了個可愛多,另一支請了前頭坐的圓臉妹妹。圓臉妹妹叫袁纖纖,在班裏真算是個小妹妹,今天冬天才滿十六,活潑天真,家學淵源,是個冷門的書法生,底子很厚。她爺爺是書法協會的,家裏姑姑開着書法集訓班。
小姑娘心思單純,還挺好學,想趁體育課做套數學選擇題。紀真宜自己不學習,還撺掇她一塊胡侃,說了倆笑話逗得強裝正經的小姑娘前俯後仰。
面前突然停了一雙鞋。
兩人一齊擡頭,入眼是樂陶那張豐腴美麗的鵝蛋臉,她有一雙彎彎的媚眼,下巴驕傲地昂着,像個不可一世的公主,睇着紀真宜,難以啓齒似的,“聽說你……和謝橋認識?”
紀真宜照樣沒個正經,“哈?這話我說了算嗎?我認識人家,人家不認識我怎麽辦?”
“我前天看見他來我們班找你了。”
“哦。”紀真宜點點頭,也不繼續問她要幹什麽,很不給面子地兀自吃着可愛多外邊那層巧克力脆皮。
圓臉妹妹含着冰棍,兩顆圓眼珠擔心地在他們兩人中間轉來轉起。一直等他吃到可愛多最後的尖角,樂陶才終于放下身段,深呼了一口氣,“你可以幫我把這個給謝橋嗎?”
意料之外地,紀真宜絲毫沒有難為她,當下就點頭應了,“可以啊。”
桃樂絲一走,紀真宜就連忙拉着圓臉妹妹的後領子把她拽下來。
“桃樂絲怎麽看上謝橋的?”
“這個?我也不知道。”她含着冰棍想了想,又傻兮兮地笑,“不過謝橋長得可真好看啊,又高又帥,成績還那麽好,雖然不愛說話但是聽說脾氣也很好。”
紀真宜點頭認同,心說你還說不知道這不把原因都說抖摟出來了嗎,又問謝橋在你們學校人氣很高吧?
圓臉妹妹斬釘截鐵,“當然啦。”
她開始講謝橋高中入學第一個月的盛況,因為美貌拔群,軍訓那會兒謝橋就已經初綻頭角了,每天都有人偷偷去看他,第一次月考奪魁後更加一發不可收拾,簡直成了旅游景點。
課桌上的早餐都要壘一桌,來晚了就要沒地方放了,有時候鄰桌都要成為“早餐殖民地”。謝橋不堪其擾,食物這東西丢了浪費,不丢發臭,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處理。有天特意起個大早,把所有來送早餐的人全部堵在教室門口,據說男的女的人擠人站了有半條走廊。
“還有幾個竟然在謝橋講話的時候才偷偷過來!太懶惰了!”圓臉妹妹義憤填膺地譴責,仿佛身臨其境。
謝橋當時說,“世界上吃不起飯的人有很多,這其中不包括我。”他環視了一圈,“你們給我送這些,還不如去捐愛心早餐。”
紀真宜差點懷疑自己的耳朵,心裏直念這他媽是個神人啊,“真的假的?真的有人去捐愛心早餐嗎?”
“當然有啊!要不然基金會怎麽有的?”
紀真宜敏銳捕捉到重點,“什麽?什麽會?”
圓臉妹妹鄭重其事地告訴他,甚至還一點與有榮焉的憨笑,“我們學校有‘謝橋愛心早餐基金會’呢。”
愣了兩秒,“神特麽基金會,我操哈哈哈哈哈哈……”紀真宜原地笑成一個陀螺,拍着大腿爆笑如雷,整個班的目光都被他誇張的笑聲吸引過來。
剛進教室被人攔在後排厮混的瘦猴罵了句傻逼。
袁纖纖左右看了兩眼,羞赧又焦急地說,“我說真的,雖然很多中間談了戀愛,但還堅持捐愛心早餐!你不覺得他很善良很有愛心嗎?大家都……”
紀真宜兩眼笑得流淚,胃都疼了,氣若游絲地哀求,“我不行了我不行了妹妹,緩會兒,緩會兒再說。”
袁纖纖等他笑着擦完眼淚,紅着臉強調,“我說的都是真的!”
紀真宜竭力深呼吸,擺擺手證明自己信她,又問,“你怎麽知道這麽清楚?你也喜歡他?”
“我不喜歡他啊,他隔我那麽遠,看他跟看星星一樣,有什麽好喜歡的。”
紀真宜卻從這句話裏聽出點不一樣的東西來,“那意思就是,你喜歡隔你近的啊?”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羞怯地點了點頭。
紀真宜湊近了她,眼睛揶揄地半眯着,“妹妹,你不會喜歡我吧?”
女孩子氣鼓鼓地擡起臉來,方才的羞澀一掃而光,“怎麽可能?!豬才喜歡你呢!”
紀真宜沒骨頭似的後懶在椅子上,唏噓地搖搖頭仿佛情聖,“也是,你可千萬別喜歡我這種人見人愛的大帥哥,你別看我萬花叢中過滿樓紅袖招,其實我心裏……唉,你會受傷的。”
圓臉妹妹理都不帶搭理他的,吃完了紀真宜請的冰棍扭頭還把棍子甩他臉上了,“不要臉。”
受了白天的影響,晚上紀真宜補習都有點心不在焉,當然本來也很少在焉。
他咬着筆帽出神地想,這都不是個有後援會的校草,這特麽是個有“基金會”的校草啊,他心裏只浮現基金會三個字都能感覺到那陣撲面而來的牛逼。
謝橋正用最通俗的方法和他講導數,全程神游天外的紀真宜突然扭過頭,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謝橋不明所以地回看他。
用眼神悄悄問他,做什麽?
紀真宜高深莫測地盯着他,煞有其事地說,“人人都有一張嘴,怎麽你的就這麽好看呢?”
謝橋眼皮往上撩,黑曜石雕琢而成的眼潭清透迷茫,薄唇抿了抿,掩飾地偏過了臉去,無端顯出點可愛來,像被調戲了,“不做我走了。”
說完真就起身。
紀真宜趕緊拖住他,帶着得逞的笑,“诶別走,我錯了我錯了。我們小橋怎麽這麽純情啊,逗你玩呢。”
謝橋更加怫然,一是紀真宜說他純情,二是他讨厭被人逗着玩。
紀真宜嘻嘻哈哈地挽留他。
有雨敲着窗戶,玻璃上洇開一朵朵圓濺的水花,滴滴答答,濕氣眨眼間侵染了整片濃黑的夜色。
笑嘻嘻的紀真宜忽然一動不動地看着窗外,入了定似的,手仍鉗在謝橋腕上,“下雨了耶,小橋。”
謝橋看看他,又去看窗外,“嗯。”
紀真宜拖着他的手,笑着擰過頭來,仰視着他,那張浪蕩的笑臉燦爛得誇張,像畫上去的,“都說一場秋雨一場寒,小橋晚上一個人睡得暖和嗎?要不要哥哥給你暖被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