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一個西瓜不大，賣得也便宜，一共五塊六毛錢。

方岳真從兜裏掏出一張一百的。

“這我找不開啊！前頭一個小夥子，給了一張一百的讓我找。你這又是一百的。”大爺為難地說。

方岳真把全身上下的口袋都摸了一遍，确定是沒有零錢了。大爺有心不收方岳真的錢，又怕自己白送他兩回，傷了小夥子的自尊心，就從腰包裏取出智能手機，說：“這樣吧，你用支付寶給我轉？”

兒子寄來的新手機還熱乎着，但大爺已經會用很多APP了！大爺是個熱愛學習的好大爺！

“手機支付寶？”方岳真苦惱地搖了搖頭，“我沒有。”

大爺愣了一下。他女兒女婿說了，現在城市裏的人出門都不帶錢包的，有個手機就行了。他一個鄉下老頭子都有支付寶了，這年輕人反而沒有？大爺試探着問：“沒有支付寶，那微信支付也行啊。”

“我不用微信。”方岳真又說。

大爺把手機塞回腰包裏，說：“哎，那你下次再給吧。這次就算了。我真的找不開。”

方岳真趕緊掏出手機，說：“不如我們交換一下手機號碼？下回您出攤時，我們也好聯系一下。”

就這樣，方岳真拿到了新朋友的聯系方式。他正沾沾自喜呢，大爺又說話了：“小夥子，我看你每天都早出晚歸的……是不是在忙着找工作啊？我們這兒經濟發展水平低，你有機會還是要去大城市。”

畢竟不是自己家的娃，大爺不敢說什麽太重的話；而為了不讓自己顯得很多管閑事、好為人師，大爺也沒有說些很直白的話。他不過是看在方岳真長得幹淨、又有禮貌的份上，暗暗點了一句而已。

方岳真根本沒有聽出大爺的話外之音，他只聽了字面的意思，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說：“這兒确實比不上大城市裏繁榮，但這種原汁原味的自然風光也是大城市裏比不了的。我是來這兒找靈感的。”

“我只聽過雪柑、蜜柑，就沒聽過苓柑啊！而且季節也不對，現在不是吃柑橘的時候！”大爺說。

方岳真認真解釋了一下：“是靈感，不是柑橘，是創造的思路。我是畫畫的。”

“哦哦，靈感……我知道這個，剛剛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大爺說。原來這孩子是畫畫的啊，不是無業游民。大爺頓時對方岳真觀感更好了。大爺說：“怪不得你把我畫得這麽好啊，這畫得裱起來。”

剛剛在國際上拿了大獎的，最新一幅油畫被拍賣出八位數的，從小到大一直覺得錢不過是個符號豈能玷污我精神世界的，年輕的畫家方岳真見大爺如此重視自己送出的禮物，立刻露出了一個笑容。

大爺根本沒想到他收到的這幅素描就像是大城市裏的房子一樣有着很高的升值空間，他聽說方岳真是靠畫畫吃飯的，就想到了自己村裏的老蔣頭。老蔣頭年輕時是油漆匠，不也是靠畫畫吃飯嗎？幾十年前，想要新家具就要木工做，再找油漆匠繪圖上色。現在油漆匠這個職業已經被淘汰了。結果老蔣頭的兒子小蔣在鎮上中學裏當了美術老師，不也是靠畫畫吃飯嗎？嗯，這個職業還是很穩定的嘛！

既然方岳真有工作，那麽他應該不是因為拿不出銀行卡綁支付寶和微信才不用這種軟件，那麽就着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也不會傷到方岳真的自尊心……大爺從板車下取出一張塑料小板凳，示意方岳真坐到他身邊來。兩人已經交換過姓氏，大爺拿出智能手機，說：“小方啊，愛屁屁真是挺好用的。”

剛學會玩智能手機的大爺恨不得天天顯擺他的手機。

哦，顯擺手機還不夠，還得顯擺他會用手機！

大爺學會微信語音功能時，帶着手機出門遛彎，碰到村裏人就拿出手機來，說：“來來，聽聽小貝的聲音！你是看着他長大的，也和他說說話！”他甚至還讓村長家裏的那條老狗對着微信叫了好幾聲。

現在大爺會的軟件更多了，他一個個點開給方岳真看，說：“喏，這個叫支付寶，特別特別好用。你是年輕人，學東西肯定比我們老頭子要快，你也可以在手機裏裝一個嘛！還有這個，這個叫微博。”

大爺的微博名是：宋雲是我家小貝。

微博名宋家姐姐想出來的。宋姐姐幫老爸注冊微博時，發現“我是宋雲的爸爸”、“宋雲是我兒子”等名字都被搶注了，估計是黑粉幹的。宋家姐姐不敢把這話說出來讓大爺生氣，就起了這麽一個名字。大爺只關注了宋雲一人，每天堅持給兒子點贊。他的微博名混在“我是宋雲老婆”、“宋雲是我的老公”等微博名中倒也不如何顯眼。宋雲還不知道自己親爹都學會使用微博了，因此沒有回關過大爺的微博。

方岳真鄭重地說：“我會好好研究一下的。”

有一個老掉牙的笑話說的是，一對夫妻生了孩子，那孩子一直長到五歲時都沒有學會開口說話，大家都以為這孩子是個啞巴，結果在他五歲的某天，孩子忽然說：“今天的湯有點鹹。”孩子爸爸特別詫異，原來自家孩子會說話啊，那他以前為什麽從來沒說過呢？孩子解釋說：“因為之前一切正常。”

方岳真現在就是這種情況。他以前從來不用各類APP，是因為他的生活中并不需要各類APP。家人朋友見他不用，反過來又覺得他不喜歡用，于是都縱容他。既然能打電話發短信聯系到他，又何必強迫方岳真去用微信呢？而方岳真是一個執着于畫的人，外界不給他一個推力，他不會從畫上分心。

能交到像大爺這樣的朋友，對于方岳真來說是個意外。而一個意外會帶來無數的意外。

“你要是有興趣，我現在就可以教你用。”大爺興奮地說。

方岳真便掏出手機遞給大爺。他的手機裏自帶了微博APP，大爺手把手教他注冊了。

取微博名時，方岳真腦子裏閃過繪畫大師的名字，又覺得冒用大師之名不好，一時間非常為難。大爺說：“哎，你不是畫畫的嘛，畫畫離不開顏色，想個顏色多的……彩虹吧，彩虹有七個顏色呢！”

于是，方岳真的微博名就成了：彩虹下的小真。

雖然方岳真二十多歲了，但大爺叫自家兒子為小貝，叫方岳真一聲“小真”也沒有錯嘛！

“你要不要關注一下這個叫宋雲的演員啊，他拍的戲好看。”大爺佯裝淡定地說。其實，他特別想給兒子再增加一個粉絲！然而，他一定要淡定，要表現得無所謂，要維持着知名男演員之父的風度。

他兒子可有名了，村長家的狗都看過他兒子演的電視劇！

方岳真特別尊重新朋友的愛好，說：“好啊。他都演過什麽？”

“演得可多了！《大景名将趙易傳》看過沒？”大爺開始對着方岳真賣安利了。

方岳真肯定沒看過，他的人生中壓根沒出現過電視劇這種東西。不過，在這種時刻，他從未上線過的情商難得彰顯了一下存在感，十分配合地問：“莫非宋雲演的就是趙易？能演主角，了不起啊！”

“這哪能啊！他演的是趙易的親兵！”大爺還是很得意。

“也不錯，跟在主角身後常有露臉的鏡頭。”

“可不是露臉嘛！他一共出場三集，第三集 為将軍擋箭了。要不是他，将軍就危險了！”

“果然很厲害。”方岳真只能這麽說。

在某些時候，方岳真是個嚴謹的人。回到租房，他特意給舒九懷打了個電話，詢問了一下玩微博的注意事項。舒九懷大吃一驚，沒想到方岳真這樣的山頂洞人都想要玩微博了，太陽從西邊落下了？

“太陽本來就是從西邊落下的。”方岳真說。

“不要在意細節。你可以開通個人認證，放點自拍，再把作品放上，就能彙聚一幫粉絲了。”舒九懷說，“不過，認證以後不能随便說話，也不能随便點贊，一舉一動都被人看在眼裏，很不自由的。”

方岳真把舒九懷的話記下了。第一步是開通個人認證，但還是不開通比較好；第二步是放自拍，方岳真看着自己那一寸照片做的頭像，覺得放自拍這點已經做好了。那麽，第三步就是要放作品了？

就在這時，宋雲點贊了一條微博。

作為一個小十八線，又是從大山裏走出來的淳樸孩子，宋雲是一個對待粉絲特別真誠的人。粉絲們有時候弄些條漫、視頻等作品，只要@了他，內容又不存在什麽争議，那麽他都會點贊感謝一下。

這次被宋雲點贊的就是一條漫畫。

方岳真表情嚴肅地打開了條漫。粉絲畫的三頭身的小宋雲被一只小狗狗求抱抱求親親求舉高高。之所以有這樣的創造，是因為宋雲前兩天說，他特別想念老家的那條大黃狗。村長家的狗真威風啊。

“原來是要畫這種畫啊……嗯，倒是沒什麽難度。”方岳真打開了一扇全新世界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