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兒時舊事

也許是因為重生一次的原因,這一晚,楚辭将前一世不願想起來的前塵往事都記了個清清楚楚——就像是于屏幕這端看一場電影或翻看一本書,一行行一字字,每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細節都突然千百倍地放大開來,将他兜頭撲了個嚴嚴實實。

......我看自己的記憶,居然還是高清的。

只是為什麽不是1080p?

他默默于心中吐槽了一句,随後幹脆便站在一旁,充當了個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觀衆,甚至還饒有趣味地在夢境的廚房裏轉了兩圈,想尋出罐爆米花來吃。

還未等他翻完爆米花,幾個保姆已經小心翼翼地護着一個襁褓中的嬰兒下來了。她們中間有一個身子相對肥碩一些,說話嗓門兒也高,像是喇叭似的震天響:“你看少爺這眉眼,真的和太太像了個十成十!”

身旁的保姆也抿嘴:“是呢,一看就是有福氣的長相。”

“肯定有福氣,”胖保姆咋舌,“你想想,這偌大的家業之後都是他一個人的,豈不是想吃什麽吃什麽,想喝什麽喝什麽?這人啊,一生下來便是有福的,哪裏像我們這些還得自己拼命來掙的苦命人——”

她的話說到一半,卻忽然轉過了話頭,轉為擡頭向二樓看上去。楚辭跟着她将目光上移,頓時知曉了她在看些什麽。

二樓的樓梯處,有一個尚且沒有護欄高的孩子怯生生地站着。他的發色比身旁的紅木欄杆還要淺上一度,瞳仁大而清亮,只穿了件極單薄的秋衣,縱使是這房中開了暖氣,還有些瑟瑟發抖。

胖保姆看了他一眼,随即嘴角一瞥,顯出了極刻薄的臉面來,聲音也愈發高了幾度:“有些人啊,生來就是貧苦命,卻還非想着揀高枝兒飛去!也不想想他自己那麽命薄,禁得住那高枝兒麽,就不怕掉下來摔死!”

身旁有人附和性地笑了兩聲,唯有一個身材消瘦的中年女人一言不發。

護欄旁的孩子看了她們半晌,終于慢慢走了過來。他不過剛過三歲,樓梯又陡又高,他走的頗為小心翼翼的,簡直像是一顆湯圓團子一步一步往下挪,每走兩步便要停下來歇上一歇。

幾個保姆冷眼看着他磕磕絆絆地走下來,誰也沒有上前去幫他一把的意思。胖保姆甚至從喉嚨中擠出了個極為不屑的冷哼,伸出手,将懷裏這嬰兒的絲綿小襖裹得愈發緊了些,又拿起奶瓶喂奶。

她正垂頭喂着這個小祖宗,卻忽然覺得褲子被誰輕輕地拉了一下,瞬間叫了一聲跳起來:“什麽鬼東西?”

再低下頭去,卻對上了一雙大而清亮的眼睛。那個孩子已經從樓梯上下來了,望着她,低聲道:“弟弟。”

胖保姆方才被他吓了一跳,聽到身旁幾個人吃吃的笑聲,已經覺得丢了面子,隐隐生出幾分惱火來。她一腳将那個孩子踹倒了,嗤道:“什麽弟弟!誰是你弟弟!小兔崽子,倒是吓了老娘一跳!”

可誰知,那孩子卻锲而不舍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墊着腳艱難地往她懷裏看:“弟弟......”

胖保姆嫌惡地又補上了一腳,這才好整以暇道:“小小年紀,居然就有了這麽多壞心思。難怪剛才想着要吓我呢,原來是想讓我把少爺摔地上,他好名正言順地來争家産!”

她将奶瓶從懷中嬰兒的嘴裏取出來,居高臨下地瞥了那又跌坐在地的孩子一眼,眉角眼梢都沾染着一種濃厚的市儈氣:“你怎麽這麽惡毒?”

“鸠占鵲巢!”

“恩将仇報!”

“......”

可是那孩子已經聽不見了。

在這一圈人的唾沫橫飛之中,他怔怔地瞪大眼,與嬰兒黑亮的眸子對視了。與他淺淡如琥珀的瞳眸完全不同,那嬰兒的一雙眼睛,黑的就像是沒有絲毫星光的夜空。

他看了很久很久,方才眼角一彎,細若蚊蠅地說了聲。

“弟弟。”

一旁楚辭拎着好不容易翻出來的爆米花看完這一段,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吃了蒼蠅。

說好的喜劇片呢?怎麽眼下看起來倒像是苦情片?

......哦,他忘了,他前世哪裏有什麽喜劇元素,整個兒就是一徹頭徹尾的大悲劇。

他只好将爆米花重新放到一旁,頗為深沉地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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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醒之後,該做的事仍舊要做。更何況楚辭眼下是養家糊口的那一個,當即義不容辭地出了門,按照約定時間去了公司。

張楚派給他的經紀人名叫唐元,一聽便讓人聯想到圓滾滾的湯圓。他的形象與這兩個字也頗為符合,圓圓的臉,圓圓的眼,圓圓的肚子,從上到下都圓圓的中年經紀人站在漫畫般美少年的楚辭身旁,不覺連臉都皺了起來:“張姐,您可真會利用資源。”

張楚冷着臉不說話,心裏卻恨不能将他打一頓。

楚辭叫姐也就算了,畢竟年紀小,臉又嫩。

可是唐元!唐元!

唐元比她都大上七八歲,居然也跟着裝小鮮肉叫她姐!

唐元是個熱情開朗的性格,也不管張楚的冷臉,繼續道:“我這模樣站在咱們小辭身旁,這不是要将咱們小辭襯成絕世美少年麽?”

楚辭眉眼一彎:“不用襯托,我本來就是。”

張楚:......

唐元:......

這孩子也太耿直了些。

哪怕是實話......你也不能這麽自戀的說出來啊!

楚辭望着他們面上的表情,一時間倒有些詫異了:“我是開玩笑的,你們不會當真了吧?”

兩人:......

他們只得幹咳一聲,笑道:“沒當真,沒當真。”

唐元外表看着憨厚而老實,可實際上,心裏的算盤卻是一點也不少。他精明而能幹,手中人脈也多,這一頭将楚辭送去上課,那一頭已經迫不及待去找廣告商談合作了——他方才看了,他家小辭那腰臀線條實在是好的不得了,腰線微凹,臀型翹而圓潤,連他這麽個鋼鐵般的直男看了也覺得心中一突突。要去做服裝廣告,一定一做一個準。

大品牌雖然不能上,可是一個還不錯的小資品牌還是拿得下的。唐元仔細思索了番,心中有了幾個明确的對象,登時樂陶陶地滾動着去打電話了。

公司內進行的培訓課不僅有聲樂,還有舞蹈、演技。楚辭音色清靈,身體也靈活,再加上與生俱來的好記性,讓教他的老師都不由得啧啧贊嘆了好幾聲。

“不錯,當真不錯。”

楚辭彎眼一笑。

誰知緊接着,那老師便上前一步,滿懷熱忱地握住了他的手:“你要不要試試,跳女團的舞?”

楚辭:......

“為什麽?”

他就算再貌美如花,也是個徹頭徹尾的真漢子啊!

“你腰臀處的線條很好,”練舞的老師可惜道,“相對于一般男性的舞蹈,反倒是女性柔美的動作更能凸顯你的線條,若是能加上一些扭動臀部的動作,肯定能讓人看的移不開眼去!”

楚辭:......

他實在尋不出個合适的詞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得幹巴巴道:“多謝老師,這就不用了。”

“真的不用麽?”練舞老師仍在不遺餘力地勸說,“實在不行,跟着咱們女團一同出道,給她們伴個舞也行啊!要是能做成員那當然更好!你看你這個腰線......你看你這個臀部線條......你看你這個......”

他說了一長串,最後望着楚辭的眼睛,情真意切道:“你要是女的,我就要撲上去了。”

楚辭默默伸出兩只手,果斷将那塊令人垂涎的地方啪嗒一聲捂住了。

簡直不能更悲憤。

他與練舞老師溝通了半晌,終究是費力地打消了對方将自己打包進女團中一起出道的打算,随即大踏步走出公司門。直到走出去時,那練舞老師尚且戀戀不舍地從後頭瞧着他的背影:“若是你反悔了,記得與我說!”

楚小辭腳步頓了頓,随即立刻腳下生風,走得更快了。

然而他今日并沒有立刻回家,而是順路去了一家咖啡廳,點了兩杯咖啡,于窗邊靜待。

不久後,有個中年男子提着包走進來,他身形筆直,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威嚴氣質。在看到窗邊用勺子在杯中畫圈的楚辭時,他唇角不覺就挂上了些笑意。

“小辭。”

“孟叔叔。”楚辭站起身來,笑着向對方打招呼,語氣中帶着些親密。

孟尋認識楚辭已有十幾年了。當他初進警隊之時,曾因為一起盜竊案,去秦家看過現場,那時的楚辭不過五六歲,生的眉清目秀,惹人憐的很。他正在記錄之時,便感覺到身後有什麽人怯生生拍了拍他的腰部,扭過頭去,卻是小團子眨着一雙清亮的眼望着他:“叔叔。”

“什麽事?”

瞧見這孩子生得好,他的語氣也不由得軟和了些。

孩子抿了抿嘴,随即将自己的全部值錢的東西都托在了手上——那不過是一些衣物,甚至還有薄薄的被褥,連小半截牙膏都被珍而重之地放在了上面。他急切地看着孟尋,問道:“叔叔,我把我所有的東西都給你......你幫我找找我爸爸媽媽好不好?”

你幫我找找我爸爸媽媽好不好?

孟尋看着他身上單薄的衣裳,再看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登時便明白了他的身份。秦家的家庭情況不是什麽秘聞,知曉的人并不在少數,他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了,可一時說不上是為什麽,卻連眼眶都有些濕潤。

親生父母。

這本是每個孩子都生來便享有的東西,可到了他這裏,卻要将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拿出來交換,才有那麽一絲可能。

他将自己衣襟上的手拽了下來,随即緊緊地、緊緊地握住那雙小手,認真道:“好。”

這一找,便是一十幾年。

可是于楚辭的前世,直到他死去之時,他仍舊是孤身一人。

重活一世,家人這兩個字,已經不是奢望,而是執念。

作者有話要說: 老師:我們學個女團舞怎麽樣?

楚小辭:......離我遠點兒,你離我遠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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