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明目

前任魔尊扶歸,在殿中輔導現任魔尊扶珩處理政事,氣得都拍了桌子。

扶珩小小聲地勸他不要生氣,被扶歸“嗷”的一嗓子吼回去了。

“小祖宗,你也稍微把心思放到政事上來吧?我當時就應該勸你爹直接把你……”

說起扶珩的父親,扶歸的語氣很快就由惱火轉為無奈:“簡直和你爹一模一樣,一模一樣,我真是欠你們父子的。我果然是來給你們還債的,還債啊。”

林信就站在門外,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擡手輕輕敲門。

仿佛怒火在喉嚨裏滾了幾遭,扶歸壓下怒氣,問道:“誰?”

林信漆黑的眼珠一轉,抱着手回道:“你爹我。”

聽聲音也聽得出來是誰,房中沒有其他侍從——畢竟現任魔尊被前任魔尊罵得狗血淋頭的場景,不是所有人都能看的。

扶歸起身,憤怒地踢踏着鞋子,上前來給他開門。

林信站在門前,見他來,便朝他張開雙手:“謝謝兒子。”

扶歸想要拍一下他的腦袋,轉眼看見跟在他身後的顧淵,便收回手,朝林信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還瞪了他一眼。

林信歪了歪腦袋,然後看見裏邊的一張木案被劈成了兩半。看來扶歸的功力已經完全恢複了,可能近來還有所長進。

扶珩将地上的折子都收好,跟在義父身邊,朝林信點了點頭:“仙君。”

“怎麽?教兒子寫作業?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沒有。”扶歸揉了揉眉心,“你正好把我從崩潰的邊緣拉回來了。再這樣下去,我非得被這小兔崽子氣得原地入魔。”

林信輕聲提醒道:“你已經是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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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歸頓了頓,道:“魔中巨魔。”

他攬住林信的肩,就要往外走:“走吧,正好你來,我帶你出去玩一圈。”

扶珩在他身後喚了一聲:“義父?”

“你留下批折子,晚上我回來檢查。”

“那早膳……”

扶歸回頭,又有些生氣道:“自己想法子湊合湊合,這麽大一頭狼了,你還問我……”

扶珩往後退了兩步,弱弱道:“我是說義父的早膳,義父還沒用飯。”

“我自己會想法子解決。”扶歸道,“你要沒什麽別的事情,我就和你林信叔叔走了?”

林信忽然長了輩分,做了魔尊的叔叔,努力克制住心中的喜悅。

扶珩叮囑道:“義父在外面不要喝酒,早點回來。”

“知道了。”

說完這話,他就與林信勾肩搭背地唱着歌走了。

這年頭,與好朋友相處,比什麽都粘。

林信嘆道:“人家好歹也是一界之尊吧?”

扶歸嗤了一聲:“我以為他在外邊有多厲害,才會想着把魔尊的位置給他的,結果……”

林信轉頭看他,挑了挑眉:“結果怎樣?”

扶歸啧啧搖頭:“一言難盡。”

“那你同他講和了?”

“算是吧……”

扶歸後知後覺地收回搭在林信肩上的手——顧淵跟在林信身邊,雖然一言不發,但是時常往他這裏看看,看得扶歸都有些不自在了。

扶歸一收回手,顧淵就立即把林信往自己這邊帶了帶。

這也太明顯了。

扶歸與鶴亭相互看了一眼,默默地低下了頭。

沒眼看。

唯獨林信不覺,還順勢牽起他的手。

顧淵要是高興了,仿佛連魔界的天氣都好了一些。

扶歸話沒說完,林信便問道:“然後呢?你兒就同你講和了?”

“哦,然後就講和了。他把我放出來,我教他處理魔界的事務,不過按照他學的這個進度,我估摸着可能還要好幾百年。”

“那好幾百年之後呢?”

“好幾百年以後,等他學會了,我就可以認真地去鑽研一下魔氣修煉成神的事情了。”

心懷大道。

追求真理是永無止境的。

很早之前林信就說,扶歸是一個事業心極強的人物。

他想了想,卻問扶歸:“怎麽樣?我們去哪裏玩兒?”

扶歸忽然停下腳步,摸摸衣袖與衣襟,罵道:“他娘的,小兔崽子把我身上的錢都拿走了,沒還給我。”

他說着就要回去找扶珩,被林信拉住了:“算了吧,人家批折子呢。而且你一個做爸爸的,找兒子要錢,有點過分了噢。”

扶歸便道:“那你有錢麽?”

“我……”林信摸了摸衣袖,“好像也沒有。”

他連忙道:“但是我有朋友在這兒,我朋友還欠我靈石沒還。”

一行人走出去不遠,林信便看見了自己的朋友,天山種藥的兔子精何皎。

上回為了幫他交房租,林信借給他三十靈石,欠款至今未還。

這時何皎正将一個鹿精從輪椅上扶起來:“你試試?應該是可以站起來的。”

林信朝他揮了揮手:“皎皎,你看這個輪椅,像不像是你上回欠我三十靈石……”

何皎一把拉起鹿精,兩個妖怪都跑得比兔子還快。

林信為好友的醫術如此精進,而感到由衷的高興,發自內心的。

他嘆了口氣,玩笑道:“好吧,起碼還有一個輪椅。不如我坐在輪椅上,顧仙君推着我,我們去大街上要點錢?我還會閉眼睛拉二胡。”

衆人輕笑,最後還是顧淵把錢袋子拿給他。

林信單手掂了掂,還挺多。

顧淵原本不帶身外之物,是與他在一起待久了,才知道這些事情。

天山的何兔子精說過這樣一句話:話不多,但很可靠。

說得很對。

仙君要來一趟魔界,不怎麽容易。

好不容易來一趟,這回林信帶了玄光鏡來。

他原先答應過一個開面館的老婆婆,要幫她找到多年前失散的丈夫與兒子。林信幫她四處留意着,找了許久,也沒有找到。

前幾日得了玄光鏡,所以想帶過來,幫她看看。

今日面館裏還有別人在,用青鳥傳信的驿站主人游方。

游方沒有來處,也沒有去處,仿佛只是路過魔界,便在這裏定居下來,開了家驿館。傳信的同時,也幫人寫信。

面館的老婆婆每個月都要托他寫兩封信,給自己的丈夫和兒子,随青鳥送到哪裏去。

正巧今日,游方來面館裏幫她寫信。

游方與老婆婆面對面坐着,因為魔界陰暗,桌上放着一盞燭臺。

燈火昏黃,老婆婆口述一句,游方低頭寫一句。大約是看得懂一些字句,婆婆也眯着眼睛,借昏黃的燈火去看。

有的時候婆婆要改口,游方也不惱,塗了重新寫,最後再仔仔細細地隽一遍。

其實游方也不會表現出惱火。

他用黑鬥篷将面上傷疤遮掩住,同時也将面容遮住,教人看不出他的喜怒。不過他喉嚨上的一道傷,是遮不住的,這道傷疤,會讓他的聲音沙啞得聽不清楚。

林信才推門進去,婆婆便循聲擡起頭去看,見是林信,便笑着道:“信信來了啊?”

“嗯。”林信點點頭,“又帶了朋友過來。”

她對游方道:“小游啊,那這個月的就寫到這裏了,你算一下有幾個字,婆婆把錢給你。”

游方沒有回答,拿過新的信紙,開始抄寫。

老婆婆站起身來,看看林信,掩嘴笑道:“又帶了三個朋友過來啊。”

林信忙道:“是不是人太多了?要不……”

“不多不多,每回都是不一樣的……”老婆婆定睛一看,“哦,也有一個是不變的、老是跟在你身邊的。”

她指的是顧淵。

林信帶過許多人過來,上回是何皎與胡容,這回是扶歸和鶴亭,只有顧淵是不變的。

顧淵平素冷冷淡淡的,對老人家還是微微颔首,打了招呼。

林信卻一把摟住他的脖子,大大方方道:“因為這個是未來郎君,有前世情緣的。”

顧淵身形一僵,微微垂眸,算是默許了。林信原本是試探他,見他沒有反對,心中也松了口氣,朝他笑了笑。

老婆婆仍是笑着:“那就進來坐吧,婆婆給你們煮面吃。”

“好呀。”

林信順勢握住顧淵的手,忽然發現這人的脈搏跳得很快。

再看看他面上雲淡風輕的模樣,好像只有耳朵紅了。

林信了然,坐定之後,裝作不經意的模樣,一只手按在他的後背上。

“公魚”的心真的跳得很快。

扶歸在他對面坐下,問林信道:“方才沒聽你說,什麽時候的事情?難怪顧仙君方才瞪我,還瞪得那麽兇。”

“前幾日,很早之前就牽了紅線的。”林信笑着看向顧淵,“還沒有正式問過顧仙君的意思,顧仙君沒有反對意見吧?”

顧仙君垂眸,表現得淡淡的,道:“沒有。”

林信一眼就看穿了,伸手搓搓他的耳朵:“仙君,你是條魚,是冷血動物,這樣不太尋常。你還是稍微控制一下吧?”

顧淵微微點頭,有點委屈:“我知道,我也很想控制。”

“哦。”林信可太喜歡逗他玩兒了,“不過還挺可愛的。”

又過了一會兒,老婆婆将吃食都端上來,随後搬來一把椅子,在林信身邊坐下,笑眯眯地看着他們。

老婆婆看夠了林信,便看向顧淵:“仙君家住哪裏?”

顧淵拿起筷子的動作微微一頓,答道:“西山。”

“整個山頭都是仙君的?”

“是。”

“那信信可有地方逛了。”老婆婆又問,“那家裏有多少人?”

“只我一個。”

“我從前就看你總是跟着信信,那時候就喜歡他了?”

顧淵放下手:“是。”

老婆婆心系林信,恨不能把顧淵的所有事情都問一遍,又問了好幾個問題,才看見他連筷子也沒動,便道:“你吃呀。”

顧淵想了想,轉頭去問林信:“林信,我應該用右手,還是用左手拿筷子?”

林信從面碗中擡起頭來,一臉疑惑:“嗯?”他将口中食物咽下去:“随你呀,你喜歡用哪只手就……”

顧淵一把把他按進懷裏。

林信連忙丢下筷子:“怎麽了?”

“林信,你真好。”

“哈?讓你‘筷子自由’就是我真好?”

顧淵揉揉他的腦袋:“不是,我方才就很想抱你,忍到現在,沒有忍住。”

對面的扶歸與鶴亭低頭,認真吃面。

鶴亭問老婆婆:“阿嬷,有沒有菠菜?”

“沒有。”老婆婆笑吟吟地看着他,“為什麽會想吃這個?”

“明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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