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人生如戲
若不是蘇凡瑜提了,剩下幾個還真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因為“張思桐為什麽要這麽做”在他們眼裏并沒有什麽值得讨論的地方。
且不說這大概率是一個并不新鮮的“心生嫉妒的人拼了命地不想讓別人好過”的故事罷了,就算不是,他到底是怎麽想的,也實在無關緊要。
——他這個人本就無關緊要的很,別說想什麽了,就是說什麽、做什麽,也并不值得一提,就算他能處心積慮地設計姜一寧一次,也只不過是趕巧罷了,并不代表他本人真的有能力做出威脅在座的人的事情來。
這樣的想法或許是對的,但蘇凡瑜并不習慣從這個角度思考問題。
雖然已經決定封筆,但他骨子裏依然是個編劇,所見即故事,所見即角色。而在他看來,眼前這個故事裏,張思桐所謂“鬼迷心竅”的解釋,并不符合他的“人物設定”。
——根據他自己選擇性的講述,其實并不難發現,他是一個很能忍的人又很在意自己利益的人,凡事都喜歡用得失去計量。而這樣的一個人,真的會因為一時沖動,在明知會得罪任茗澤以及姜一寧的情況下,毅然決然地選擇做這樣損人不利己的事嗎?
“你要是告訴我你一直暗戀于蕭,所以想讓他們的感情維系不下去,我還能接受,”蘇凡瑜停頓了一下,視線從張思桐的身上輕輕飄過,見他無動于衷,笑了笑,“可惜不是。”
張思桐的身體不自覺地僵了僵,心底沒由來的發慌。
蘇凡瑜又道,“你要是說你恨透了姜一寧也行,”他再次停頓,見張思桐沒有急着點頭或搖頭,只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像是在等着對面出招的拳手,輕輕晃了晃腦袋,了然道,“但好像也不是。”
他嘆了口氣,覺得在娛樂圈就用輿論壓死人的劇情實在是老套無聊又下作,但還是盡職盡責地把自己當做一個游戲NPC,道,“‘曝光已婚的姜藥集團繼承人利用身份逼迫旗下著名女藝人與自己發生關系’這個目的聽起來,是不是比你剛才說的‘鬼迷心竅’更合理呢?那麽,你手上有沒有什麽所謂的證據,是打算立刻用掉,還是想當成一個一直能拿捏姜一寧的把柄,這些,也請你一并交代清楚吧。”
在聽到他的話的一瞬間,張思桐的瞳孔驟然放大,臉上的血色也迅速褪去,饒是極力控制,依舊能明顯看出不對勁來。不只是他,于蕭和姜一寧的臉色也登時難看了起來。
——這個結論這麽聽起來其實是應該很容易想到的,但或許是因為張思桐起先有意無意地把這件事往私人恩怨上引,大家一時間竟都沒有往這處想,直到蘇凡瑜提起,才覺得十分有道理。
蘇凡瑜完全不了解姜一寧,對業內鼎鼎大名的姜藥集團,也僅限于有所耳聞,雖然猜中了原因,卻沒能往下深挖動機,但在他的啓發之下,齊衛東很快便跟上了思路。
“你應該,不止是想搞臭姜一寧吧。”他快速整理了一下頭緒,道,“姜藥集團的企業形象一直以來是以姜叔叔和藥阿姨的恩愛婚姻為支柱的,如果繼承人在這方面的聲譽受到影響,董事會就有可能提出異議,要求更換繼承人——你是這麽想的吧?”
他連珠炮似的對着張思桐一番狂轟濫炸,見他每說一個字張思桐的臉色就更差一分,便明白自己想的絲毫不差,說完後,得意地沖着蘇凡瑜揚起了頭,但等了半天也沒等來誇獎,只好接着對張思桐開炮道,“且不說你對姜藥媒體部門的能耐一無所知,你可能不知道,姜藥董事會除了姜一寧爹媽之外,是沒有人有表決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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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思桐大學學的是企業管理,立刻便聽懂了齊衛東的意思,驚詫之下一屁股摔在了地上,看起來被打擊的不輕,反倒是姜一寧一頭霧水,茫然地看向于蕭。
于蕭早習慣了做他的百科全書,會意地解釋道,“表決權是指股東按照所持有的股份,對公司事務進行表決的權力。”說完,見姜一寧仍是不明就裏,又道,“簡單來說,如果他們想把公司交給你管理,沒人能反對。”
姜一寧一驚,“我也不能反對嗎?”
雖然有些無語,但看着姜一寧往好了說叫單純、往壞了說叫傻乎乎的表情,于蕭還是認真地回答道,“……你可以。”
姜一寧被于蕭嫌棄慣了,很明白這種帶着愛意的嫌棄并不會影響于蕭對他的感情,所以不僅沒有介意,甚至還有些開心,拍了拍胸口,樂道,“那就行。”
張思桐對姜一寧并不了解,更不覺得他是發自內心的不願意繼承父母的權力,聽完這番話後,只覺得他是在赤裸裸地挑釁,心頭原先的恐懼與失落在此刻完全被憤慨覆蓋,怒目圓睜道,“你!”
但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被手機的震動聲打斷了。
一時間,所有人齊齊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機屏幕。
只有蘇凡瑜接起了電話,“檀哥?”
“小瑜,你現在和齊衛東在一起嗎?”
蘇凡瑜看了眼時間,想起自己這會兒理論上應該出現在一個論壇分會裏,稍有些心虛地看了一眼齊衛東,起身走到門外,才道,“……在,檀哥找他有事嗎?”
他做好了被追問甚至責怪的準備,但出乎他的預料,王檀的關注點似乎并不是他們為什麽會在一起或者他們在一起幹什麽,而是,“你們一直在一起嗎?”
略加思索,蘇凡瑜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從他進會場開始算的話,是的。”
王檀在電話那頭舒了口氣,“那就好。”
“怎麽了?”
“……小瑜,你先別着急,一定會有辦法處理這個事情的。”
蘇凡瑜被這一針預防針打得後背發涼,捏了捏發緊的嗓子,道,“你說吧,什麽事。”
“我剛才暫時壓下了一條新聞,內容是那個偷你劇本的人不知道從哪裏搞來的他進小東酒店房間的照片——對了,你大概不知道,他現在簽約在了忻閣名下。然後,就在我給你打電話的前一秒……”
像是被什麽掐住了脖子一般,王檀靜默了好一會兒,才又道,“那個人在臺上,作為編劇生不逢時,和明珠影業的投資人代表蘇子昊一起宣布了《火眼》即将開機的事。”
回來了
一顆琥珀
蘇凡瑜手一滑,差點把手機摔在了地上。
明珠影業是他“外公外婆”創辦的電影制片公司,蘇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以及其子女多在其中任職,蘇子昊在公司任職也并不奇怪。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像這樣一家不可能不做清楚項目背調就投資的老牌公司,竟然在項目被第三方發律師函準備起訴的情況下,不僅依舊選擇投資,還如此之高調。
“小瑜,我不是故意想給你找不痛快,但為了提高處理問題的效率,我必須問一聲,蘇子昊這人,我們私下當真是處理不了了嗎?”
王檀是知道蘇凡瑜和蘇家關系的。他的意思,蘇凡瑜并非不清楚——他想問蘇家的長輩能不能,或者願不願意管一管蘇子昊。
還沒說話,蘇凡瑜下意識便搖了搖頭。
就在幾天前,他父親的“親戚”在聚衆鬧事後被警察帶走。
靠着易冉家裏和公檢系統的關系,這件事并沒有被簡單定性,警察在把人帶回警局後花了些功夫,最終成功問出了這幫人背後的始作俑者。而那人也正如他所料,就是蘇子昊。
只可惜,即便是板上釘釘的證詞,在蘇家面前也并不是什麽值得一提的玩意兒。
易冉在把調查結果告訴他的同時是這麽問他的,“蘇家現在要死保蘇子昊,連警局問話都不肯讓他親自去,需要強制傳喚嗎?”
他的潛臺詞并不難懂。
強制傳喚是警察在案件調查過程中所擁有的正當法律權利,但在現實當中,這個權利卻并非對誰都能用的。
當然,蘇家既然能死保蘇子昊,那麽易冉也能利用家裏的人脈得罪蘇家強行把人帶進警局。可是蘇凡瑜很清楚,就算花下代價讓蘇子昊接受調查,這件事最終也不會有什麽好結果。
所以他選擇了息事寧人,以為蘇子昊出夠了氣就會放過他。
結果并沒有。
“檀哥,他家是不可能胳膊肘往外拐幫理不幫親的,這你就別想了。”
從回憶中脫出,蘇凡瑜對着緊閉的酒店房門深吸一口氣,“不過同樣的,既然他們如此不講道理,我們也不必顧忌他們分毫,後續處理的時候,無論是法律上還是輿論上,都不用手下留情。”
王檀把他的戰意聽得一清二楚,雖然贊同,卻也有些犯愁——當他們面對的是像明珠這樣的敵人時,即便證據充足,他也不敢打包票能夠戰勝對方。
斟酌了一下後,他小心地道,“官司咱們另說,這輿論……”話說一半便熄了聲。
一聽輿論二字,蘇凡瑜便立刻明白了王檀的未盡之意,猶豫道,“我還是覺得,我們有公證文件證明這劇本和那個人沒有半毛錢關系就夠了,需不需要公開我就是生不逢時其實應該不太重要。畢竟,生不逢時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就是個普通的筆名而已。”
“小瑜,你忘了《三文魚》是《成名在望》第四期的開頭影片嗎?”
蘇凡瑜之前就表達過不願意公開身份的意願,此番再次提起,王檀顯然是有備而來的,“等到這期節目,也就是這周末播出後,不管你願不願意,生不逢時這個名字,都再也不會是一個對公衆來說完全陌生的筆名了。
況且,你不會真的覺得冒認生不逢時和他們試圖與小東扯上關系是兩件事吧?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些被我截下來的照片并不僅僅是忻閣為了污蔑小東而使出下三濫的手段,更是能同時讓他們取信于人而讓千金落入衆矢之的的一石二鳥之計。
我雖然能壓住新聞一時,卻也只是拖延時間罷了,最多還有幾個小時,這些照片就會公之于衆。到那個時候,不管他們給小東安下怎樣的罪名,你覺得大家是會相信咱們出具的公證書,還是會覺得那是我們為了保齊衛東而使出的手段?”
蘇凡瑜的喉嚨緊繃地發不出一點聲響。
他是真的沒有想到這個,也是真的萬分不願意主動站在輿論的風口浪尖裏,讓所有人把他和“生不逢時”聯系在一起。
一方面,他曾經被迫體驗過輿論的力量,而那顯然不是什麽愉快的經歷。
另一方面,生不逢時對于他來說遠遠不止一個筆名那麽簡單,它吸食着他的骨血誕生于世,又被凝成了一顆不生不滅的琥珀,雖永遠存在,卻注定再無複活之日。
——他已經不是,也再不可能是生不逢時了。
他想象不出自己站在聚光燈下,蒙上一層假皮,謊稱自己是“生不逢時”的樣子,更想象不出他應該如何自我介紹。
難道要他說“大家好,我是蘇凡瑜,生不逢時是我曾經的筆名。作為一個編劇,我沒有名氣,沒有拿過什麽有分量的獎,甚至沒有任何商業作品,也不會有下一部作品了,但我還是必須澄清,這個筆名确實是我的”不成?
聽聽,這有多可笑。
好半天,王檀也沒得到對面的回應。雖然很明白蘇凡瑜的抵觸,但于情于理,他都不得不想辦法讓蘇凡瑜點頭同意。
絞盡腦汁地思索一番後,他忽然道,“有一件事,我之前沒跟你說實話,小瑜。那個買你筆名的買家,是宋陽。他是你作品的一個粉絲,僅僅是出于喜愛掏了錢,并沒有要鸠占鵲巢的意思。所以如果你想公開承認自己身份的話,随時都可以。”
被王檀扔下的炸彈一激,蘇凡瑜總算發聲了,“是你夫人曹薇帶的那個歌手宋陽?”
“是他,是他,”王檀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但你別誤會,這絕對不是我自掏腰包拿他做擋箭牌,他掏錢也是有自己目的的,作為交換條件,如果你的劇本投拍,他希望他的……一個朋友能夠優先試鏡。真的,他是親口這麽說的。”
蘇凡瑜搖了搖頭。這話在他聽來實在沒有什麽可信度。
“我之前寫的劇本他都買去了,要拍的話,’他的朋友’自己也可以找團隊拍。而如果他嫌那些短片劇本時長不夠、上不了院線,那麽之後的劇本就更是空頭支票了不是嗎?檀哥,我很感激你這麽幫我,但是請你別騙我。”
“不是的,真不是。”王檀此刻的聲音聽起來比剛才說《火眼》即将開機還要激動,“小瑜,如果是假的,那這個謊言也太愚蠢了一些,所以你更應該相信我在說實話,不是嗎?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該相信這世上有的人在看了你的作品之後,折服于你的才華,也期待着你再創佳作。”
蘇凡瑜沒有應和也沒有反駁,相比王檀的激動,他只是淡淡道,“等《成名在望》回款了,就把錢還給宋陽吧。”
說完,想了想,又道,“照片的事,你放開手腳去管,如果錢不夠,可以直接去跟財務說,賬上應該還有一些能用的。至于生不逢時,我再想想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王檀拗不過他,只好暫時點頭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