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原罪之冠(7)
涯是什麽時候離開的,越前不知道。當隔天他在一陣像音樂又不像音樂的刺耳噪聲中醒來時,天空布滿了厚重的陰雲,整個東京都籠罩在一種山雨欲來的不安氣氛裏。
慢慢下了床,越前揉着有些酸疼的腰赤腳走進客廳,一眼就看到擺放在餐桌上的,早就冷透了的飯菜,銀色的十字架項煉壓着一張便簽,反射着從窗外透進來的光線,微光閃動。
快步走過去拿起便簽,看着上面涯用蒼勁有力的字體留下的一句“我走了,好好的”,越前的手腕不自覺的顫抖,仰頭眨着眼不讓突然泛起的酸澀灼熱滾落眼眶。把十字架戴在胸口,再把飯菜端去廚房熱了一遍,他坐在餐桌前面無表情的,機械的把食物一口口填進口中,用力咀嚼。既然已經答應了那個人會好好的活着,他就要好好的吃,好好的睡,這是他唯一能爲那個人做的事情了。
食不知味的吃完涯留下的所有飯菜,越前走到陽臺上,眯眼望着遠處的某個地方,是六本木的方向。起風了,一點都不像自然界該有的風旋轉呼號着卷向天空,刮得越前幾乎快要睜不開眼了。按住在眼前瘋狂舞動的發,他竭力睜大雙眼望着眼前匪夷所思的場景,眼中充滿了震驚與恐懼。
那狂風是如此怪異,象是要把所有生命力都抽離一般,漸漸變成一道道黑色的龍卷。而在越前目力所及的範圍之內,他看到旋風的終點一座塔狀的建築正在隆起,成型,紫色的晶體在夕陽微弱的光芒裏冰冷的閃爍。不知爲何,當他看到這座晶體構築成的塔時,他立刻就意識到,涯就在那裏。
緊緊抓着陽臺的邊緣,越前盡最大努力探出身體,想要把那邊的情形看得再清楚一點,哪怕雙眼已經酸澀依然死死睜着。就這樣不知持續了多久,他看到一絲明亮的光從地底透出,緊接着那座莫名形成的塔就崩塌了,無數化成碎末的晶石随風四下飄散,墜落,城市上空響起一聲接着一聲的悲號。
也就是在那一刻,越前感到胸口一陣尖銳的刺痛,痛得他不由自主的彎下腰,蜷縮在地上瑟瑟發抖。那種痛來自心髒,更象是靈魂被硬生生剝離出去了什麽,胸口空蕩蕩的。額頭浮起密密麻麻的冷汗,他如同一只瀕死的魚用力張着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眼淚沿着蒼白的面孔無聲滾落。
他知道,那個人,死了。那個昨夜還抱着他,說愛他的人,最終還是選擇了離他而去,偌大的城市又再次剩下他孤身一人。
……
之後的兩個星期,越前親眼目睹了整個東京的毀滅,目睹了在涯的敘述裏那場名爲“失落的聖誕”給這座城市帶來的災難。很多人和建築上都莫名其妙的生長出了紫色的晶體,爲了防止啓示錄病毒進一步擴散,七環線以內的區域都被GHQ封鎖了,網絡、電話一概不通,他所在的天王洲第一高中也在封鎖範圍之內。
面對這樣的變故,很多不能回家的學生只能暫時留在學校裏,而他們報以期望的封鎖墻始終沒有被拆除,反而一天天推進,壓縮着封鎖區域的範圍。暴力事件随着時間的推移和恐慌的堆積越來越多,相比學生們的驚慌失措,越前也許是過得最坦然的人了。
每天準時上學,放學後回到公寓裏吃飯睡覺,他的生活平靜得有如一潭死水,外界的任何事情都無法撼動他分毫。那個人已經死了,他如今活着,只是因爲答應了那個人,會好好的活下去。那個人沒能履行安然回來的承諾,他卻堅守着把那個人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直到那一天,學生會主席供奉院亞裏沙被暴動的學生聯名罷免,櫻滿集被推選爲新一任學生會主席,開始組織全校學生自救。櫻滿集當選時,越前就默默的坐在角落裏,安靜得幾乎所有人都忘了他的存在。可他的眼睛在看着臺上的櫻滿集和楪祈時卻充滿了複雜,甚至有一絲憤恨——爲什麽他們都能活着回來,只有那個人不行?那個人死去的時候,他們是不是在旁邊眼睜睜的看着,就像他只能站在遠處一樣?
但很快的,越前就平靜了,因爲他想到了涯跟他說的那些事。那個人是把櫻滿集和楪祈當成最重要的同伴來關心愛護的,所以他不能恨,他要替那個人守護珍視的同伴,盡他所能的完成那個人沒能做完的事情。
所以,在某一天放學之後,越前找到了櫻滿集。在對方不解的目光下,他慢慢從制服裏掏出貼身戴着的十字架,淡淡的道:“這個東西,你應該知道是誰的吧?”
一眼就認出那是涯從不離身的飾物,櫻滿集褐色的眼裏充滿疑慮,不由得低聲問:“你和涯是什麽關系?”他注意到了,眼前這個有着一雙漂亮貓眼的少年眼神裏的空洞,那是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空虛,而這種空虛一定源自于失去了某個最珍視的人。難道,是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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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關系?那個人對他說過愛他,而他卻什麽都沒對那個人說過,只因爲他不信。如果是真的愛,爲什麽最後選擇放棄的,是他?唇角微微抽搐,越前默默垂着眼,沉默良久後開口道:“不重要,我只是想加入你們,有什麽要求嗎?”
越前和櫻滿集交談的時候,楪祈也在旁邊,見櫻滿集還想追問,她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輕輕搖了搖頭。然後,她擡眼望着越前,輕聲道:“涯說過不能把你牽扯進來的。”
猛的擡頭直視那雙深紅色的眼,越前唇角微彎起一抹嘲弄的弧度,冷冷的反駁道:“他已經死了,一個死人還能阻止我做什麽嗎?”
敏銳的察覺到越前聲音裏藏着的那一絲顫抖,楪祈張了張嘴,到最後卻什麽都沒說,轉頭對櫻滿集道:“這是龍馬,越前龍馬,涯很重要的人。如果他想加入,那就加入吧。”
疑惑的目光在越前和楪祈身上來回流連了幾次,櫻滿集忍下心中的疑問,主動伸出手道:“那麽就歡迎你了,龍馬。目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封鎖墻每天都在推進,我們的儲備也快不足了,所以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收集補給和疫苗,保證每個學生的安全。”
看看櫻滿集伸來的手,越前想了想還是同他握了握,然後道:“我知道了,那麽有行動的時候通知我,我一定會參加的。”
見越前說完轉身要走,櫻滿集正猶豫着要不要多跟他交流一下,正巧看見原葬儀社成員淩濑和鸫兩個女孩過來了。正在考慮越前和涯之間到底是什麽關系,爲何從來沒有在葬儀社總部見過,他揮手道:“淩濑、鸫,你們來得正好,龍馬也在這裏,打個招呼吧。”
“龍馬?龍馬是誰?”鸫是一個性格活潑的女孩,聽見招呼就先跑了過來,盯着越前仔細看了一會兒,滿是疑惑的道:“你爲什麽拿着涯的東西?”
“咦?小祈說龍馬是涯最重要的人,我加入葬儀社比較晚沒見過,怎麽你們也沒見過嗎?”好驚訝的看看鸫,又看看推着輪椅過來的淩濑,櫻滿集更加困惑了,轉眼望着楪祈道:“小祈,難道龍馬不是在我之前加入的嗎?”
不等楪祈回答,鸫已經繞着越前轉了兩圈,突然笑了。滿含暧昧神色的眼眸對着面無表情的越前眨眨眼,她笑道:“我說呢,前段時間涯一到晚上就看不到人了,不會他來找的就是你吧?涯也真是的,是怕我們接受不了呢,還是怕我們見了會欺負你?他也太小心了吧,從來沒見過他那麽寶貝一個人。”
一句話說得随後靠近的淩濑也忍不住笑了出來,轉頭對櫻滿集道:“所以不光是你,我想葬儀社的任何人都沒有見過他,不用再問了。”
“你們爲什麽還笑得出來?”琥珀色的貓眼冷冷瞥過在場幾人,越前用力咬了咬嘴唇,發出一聲嘲弄的輕哼,接着道:“涯死了,葬儀社也不存在了,值得高興嗎?救不了他,還在背後說什麽風涼話?”
越前最後的目光是落在楪祈和櫻滿集身上的,帶着一抹指責,因爲他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那個人被當成過往般的談起。見一句話之後幾人都僵在原地默不作聲,他也不再說什麽,轉身就走。
“龍馬。”沒走幾步,楪祈追了過來,見越前雖然停住腳步但沒有回頭的意思,她輕聲道:“關于涯的事,可以和你談談嗎?”
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可越前仍然把背挺得筆直,用力抓緊垂在胸口的十字架,低低的回道:“沒什麽可說的,他不想讓我知道,我也懶得知道。反正人都死了,知道了他也活不過來。”
越前走得很快,一轉眼便消失在轉角處,只留楪祈還站在原地久久望着他離開的方向,深紅色的眼眸裏閃動着憂傷。聽到鸫在身後不滿的抱怨,她慢慢轉過身望着三人,輕輕的道:“不要怪龍馬,涯出事,他比任何人都難過。”
“算了算了,我也不是真的要怪他,只是在想他這麽倔強的脾氣,涯怎麽就受得了?”無所謂的揮了揮手,鸫突然扔給櫻滿集一個小巧的儀器,道:“這個是那天偷襲補給車時撿到的,據說是能夠探測空洞強弱的探測儀,你拿着吧,會長大人。”
接過探測儀看了看,櫻滿集擡頭問楪祈:“小祈,你說我們是不是想錯了,涯看重龍馬會不會是因爲他的空洞很特殊?”幷不是一定要追問個究竟,只是在他心裏,涯就是這麽一個爲了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所以他才好奇,究竟是什麽讓涯對待越前如此不同。
秀麗的眉眼微微一蹙,楪祈稍微猶豫了一下,搖頭道:“不是的。涯說過,他也看不穿龍馬的空洞是什麽。”
“這麽神秘?”眨眨眼,鸫突然指了指櫻滿集手裏的探測儀,提議道:“正好有了這個,可以測試一下他的空洞有多厲害啦!”
“還是不要了,小鸫。”幷不贊同鸫的提議,楪祈直直望着櫻滿集,平淡的嗓音裏帶着些許的祈求,輕輕的道:“集,不要對龍馬使用這個。涯不想讓他牽扯進來,所以才不告訴任何人他的存在,涯是真的想要保護他。”
面對楪祈的請求,櫻滿集沉默了一下,點頭道:“我知道了,既然他是涯重視的,現在涯不在了,自然應該由我們來保護。”
再一次搖頭,楪祈轉眼望着天邊,幽幽的道:“我想,他不需要我們的保護,他跟涯很像,都是驕傲而倔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