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面具
夜晚的樹林裏,稀稀落落的月光透過樹冠的縫隙落在地上,與墳間幽綠的磷火交織。豎在墳前的幡随風拂動,林子裏不時傳來幾聲凄厲的鴉叫聲。
不多時,林子外面響起一連串腳步聲,以及清脆的鈴铛聲。火光從地平線上冒出頭來,持着火把,戴着白色面具的寨民依次出現,踏入林子裏。
寨民們走的這條路,就是季思危來時的路。
他記得,一直往前走,會出現一個清澈的湖。
不知道這場流動法事的盡頭是哪裏,自從踏進這片林子後,季思危就有種不祥的預感。
這種預感,每次都很準。
走在前方的寨民邊走邊撒一種圓形方孔的紙錢,紙錢在風中簌簌作響,有的恰好撞到寨民的火把上,“蹭”的一下就點燃了,如一只只火蝴蝶旋轉飛舞,頃刻化作一團飛灰,揮灑在空中。
也許是意識到這樣很容易引發山火,領頭的紅面具停下腳步,擡手示意隊伍停下。
前面很快燃起幾團烈焰,紙錢定點焚燒,寨民們圍着火焰,低垂着頭,低聲默誦着某種咒語。
沒過多久,紙錢就燒完了,寨民們手腳利索地撲滅火焰,準備再次啓程。
火剛滅,前面的人群忽然有些湧動。
“救命!!”
“怪物!怪物!別過來……別過來!!”
緊接着,人群的中央傳來撕心裂肺的求救聲。
因為過于恐慌,求救聲聽起來有些扭曲,但完全沒有口音,是很标準的普通話。
不是寨民,好像是隊伍裏那個眼鏡男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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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了。
季思危擡眸看過去,只見寨民們如浪潮般向後退去,迅速且默契地圍成一個包圍圈。
寨民們用金屬敲擊着火把杆子,高聲吶喊着什麽,因為說的是當地語言,季思危聽不懂。
但是他能聽得出,寨民們焦急又恐慌的語氣。
他們好像在驅趕着什麽東西。
從夜行開始,以黎印為首的一行人就一直有意無意地和季思危保持距離,隔着慌亂的人群,季思危也不太清楚他們遭遇了什麽事情。
季思危周圍的寨民們聽到那些吶喊聲後,身體變得緊繃,不約而同地從腰後抽出一根金屬短棍,一下又一下,有節奏地敲擊着火把杆子。
在這種奇異的響聲裏,眼鏡男凄厲痛苦的慘叫聲一刻也沒有停過。
這種程度的叫喊聲,已經超出人體極限了。
小啞巴探着腦袋看了一眼,又低頭看向季思危,黑白分明的眼裏透露出一絲不安。
剛剛才被邪祟纏過身,小啞巴有些驚魂未定。
阿命拍了拍一個青年寨民的肩膀,平靜問道:“這位小哥,請問你知不知道,那邊發生什麽事了?”
那青年寨民側頭看向她,一邊說着方言,一邊伸手比劃着,看來他只會聽普通話,并不會說。
阿命:“這是什麽意思……我看不懂手語。”
青年寨民忙活着比劃的手一頓,指了指臉上的面具,手指并攏,做了個向下拉的動作。
“你是說……面具?”阿命心中一沉,追問道:“那你們敲這個是……”
青年寨民還沒來得及回應她,就被其他寨民喝了一聲,他慌亂地背過身,又繼續用金屬短棍敲火把杆子。
“不讓說?神神秘秘的……”阿命呢喃細語,看向季思危。
“看來,是有人的面具掉了,被邪祟入了體。”季思危迎上她的目光:“聽聲音,受害者是隊伍裏那個戴眼鏡的男人,掉面具的應該另有其人。”
阿命點頭:“大概率是了。”
在老屋裏,季思危曾經問過寨民,有沒有人在夜行時掉過面具,寨民們态度躲閃,沒有正面回答。
事出反常必有妖。
季思危目不轉睛地看着人群湧動的地方,沉聲道:“都小心點。”
“黎哥!救我!”
“求求你們……不要!不要!啊!”
眼鏡男的慘叫聲越來越尖銳扭曲,仿佛遭遇了無法想象的痛苦。
人群圍得嚴嚴實實,季思危連眼鏡男的衣角都沒看見,卻敏銳地發現,那邊的火光好像更盛了。
“不好!”阿命手腕一轉,匕首已經落入掌心之中:“人群往這邊過來了!”
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麽變故,拿着火把的人群果然向着他們這邊過來了,他們情緒激動,吶喊聲一聲比一聲高。
莫名的,季思危從他們的聲音裏聽出了幾分恐懼。
藏在林子裏的黑鳥成群地朝空中飛去,擡頭看去,黑壓壓的一片,灌木叢裏的小動物也被逼了出來,飛快地逃竄。
看這架勢,就算墳堆裏的屍體也被逼出來逃跑,季思危恐怕也不會大驚小怪。
包圍圈像浪潮一樣向外擴散,透過越來越大的間隙,三人總算看清了那邊的狀況。
被人群圍在中央的,是一男一女。
女人臉上沒有面具,青紫色的臉上橫着一個紅色的胎記,她唇角高高翹起,保持着和面具一模一樣的詭異笑容,就好像……那個面具沒有被摘掉,而是長在了她的臉上一樣。
身上的衣物着了火,她卻置之不理,手上握住男人的腳腕,一步一步地向下拖去。
男人臉上的面具布滿了裂痕,鮮血從裂痕中滲出,幾乎染紅整個面具,他身上露出來的皮膚,全是一片血肉模糊,所過之處,留下一條血路。
他身上也着了火,一直痛苦的掙紮着,被折斷的雙手徒勞地甩着,無盡的淚水從眼睛裏湧出,他用盡全力喊着:
“救我……救我……”
寨民們無視眼鏡男的呼救,一邊向下退,一邊把火把扔到胎記女人和眼鏡男的身上。
胎記女人擡手,徒手把襲來的火把擋開。
有的火把剛好落在枯樹上,幹柴烈火,馬上轟轟烈烈地燒了起來。
“我明白了……”季思危雙手握住刀,眼睛裏結了一層冰冷的霜:“寨民們想一把火燒死被邪祟入體的人。”
這可是動私刑,而且他們絕對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難怪遮遮掩掩的不敢說。
這樣扔火把,也不怕燒了整個山頭。
“打不過,別輕舉妄動。”阿命按住了季思危的肩膀。
胎記女人身上煞氣沖天,入侵她體內的邪祟和他們之前碰到的小喽啰絕對不是一個級別。
貿然沖上去,只會白白送人頭。
“我知道。”季思危握緊刀,讓自己保持冷靜。
巡視一圈,他在人群裏,找到了剩下的四個“隊友”。
球服胖子一副三觀崩塌的樣子,望伊伊臉上挂淚,驚惶地躲在黎印身後,盲女沒和他們在一起,而是獨自一人站在包圍圈外面。
敲擊聲越來越密集響亮,胎記女人腳步頓了頓,挂着怪笑的臉扭曲着,眼睛向外凸,皮膚如橡皮泥,被無形的手肆意揉搓——女人的體內,有什麽東西快被逼出來了。
阿命有些驚訝:“敲擊聲能克制入侵她體內的邪祟?”
季思危搖頭:“恐怕,力度不夠。”
十幾個身強力壯,手中拿着一捆紅繩的青年走到圈內,交錯甩開紅繩,迅速收攏,捆住胎記女人。
其他寨民紛紛舉起手中火把,給他們吶喊助威。
胎記女人手中一用力,生生捏碎了眼鏡男的腿骨,數不清的黑色黏液從眼眶裏,從皮膚底下滲出來,它們聚攏在一起,密密麻麻,不停蠕動,像尾指大小的黑色蟲子,很快就覆蓋住胎記女人的身體,并且速度飛快地爬向眼鏡男。
捆在胎記女人身上的紅繩倏地崩開,與此同時,奮力扯着繩子的十幾名青年因為慣性狠狠摔在地上。
“好吃……真好吃啊……”
胎記女人笑了起來,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那些覆蓋在眼鏡男身上的“黑色蟲子”蠕動着,眨眼間爬上胎記女人的身上。
方才還在不停慘叫的眼鏡男卻只剩下一具枯骨。
見到這具新鮮的骨頭,林子裏就像被按下了暫停鍵,靜默得可怕。
胎記女人沒有胎記的半張臉沒有被黑色蟲子覆蓋,她伸出舌頭舔了舔手指,神色瘋狂:“真好吃啊……還想要吃……”
“跑!快跑!”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剎那間,所有人都動了起來。
火光躍動,整座林子像活過來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