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你最矜貴
程逸早上醒來的時候身邊空無一人,他摸了摸被子,身邊已經是一片冰涼。
宋清漪應該已經起來很久了。
他找了衣服穿上,忍不住嘟囔道:“渣女。”
睡過就不負責那種,虧他那麽賣力。
但他還是有點擔心,昨晚她喊得聲嘶力竭,其實不過在釋放自己那無處安放的焦慮和絕望。
“阿清。”程逸在房間裏喊。
沒人應。
他又去客廳,沒有人在,只有那條狗蹲在客廳角落,可憐巴巴的望着他。
程逸看着好笑,沖着它招了招手,狗子撒歡似的跑過來。
程逸摸了摸他的腦袋,毛發有些長了,但很溫暖,“你媽媽呢?”
狗子蹲在他腳邊,嗚咽一聲,無比乖巧。
“所以你也不知道咯?”程逸又揉它的頭,用了些力氣,狗子默默走遠。
程逸給他倒了點兒狗糧,不由得吐槽,“要你有什麽用。”
狗子扭過頭,給了它一個屁股。
程逸又去廚房,宋清漪依舊不在。
他這才有些慌了。
Advertisement
想到昨晚宋清漪的狀态,他急忙拿了手機開始打電話。
撥一次,被掐斷。
再撥,又被掐斷。
程逸拳頭慢慢握緊,一拳捶在沙發上。
靠。
昨晚和宋清漪做完之後,她哭着窩在他懷裏,腦袋貼在他的心口說:“我想活着。”
她說,“我想活下去。”
他以為宋清漪是真的好了,在她睡着後看着她的臉,心裏一陣陣的泛着疼,天都快亮了才睡着。
沒想到一覺醒來宋清漪竟然玩失蹤。
難道……她是想讓自己放松警惕然後自殺?
想到這個可能性,程逸不自覺渾身發冷,他開始瘋狂撥打宋清漪的電話,依舊沒人接。
從掐斷電話到不停地響着。
有一股涼意從腳底升起,脊背發寒。
程逸坐在沙發上,整個人的心情都down到了谷底,眼睛泛紅,他顫着手點開和宋清漪的微信對話框,裏面的對話還停留在昨天,宋清漪發語音說要奶茶包,他回了個OK的轉圈圈表情包。
程逸摁住對話框,顫着聲音發語音消息,“宋清漪,你在哪?”
“宋清漪,你不是說想要活下去嗎?”
“宋清漪,你要是死了,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
沒人回複。
“宋清漪,你不準死聽到沒有?”
“宋清漪,你在哪兒啊?你別跟我玩捉迷藏了,行不行?”
“你說了想活下去的啊,姐姐說話是不能……騙人的。”
“姐姐……”他喊得缱绻,如同昨晚在她耳邊呢喃一般,“你回我消息,好不好?”
程逸說得隐忍,聲音哽咽。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斃。
把手機扔在沙發上,他胡亂換了件衣服,着急忙慌的往外走,臨出門時想起手機忘了帶,如果宋清漪要是想通了給他打電話,兩個人會錯過的。
他拿起手機的時候,手機響了一下。
他心下一喜,還以為是宋清漪給他發消息了。
結果是一條推送新聞。
标題是:蔣舒晉三年後複出,竟公開站隊曾經的“天才少女”宋清漪?
程逸直接卸載了那個APP。
他跑到樓下看到小區保安,問他有沒有看到宋清漪,保安說他剛交了班,不太清楚。
程逸心裏更慌了。
今天果然是個大晴天,六月的陽光有些刺眼,他在小區裏繞了半圈,頭上汗津津的。
他像是只無頭蒼蠅,在小區裏找宋清漪可能留下的痕跡,但找了将近十分鐘都沒有線索。
心裏的慌亂被無限放大,他眼前總會出現一個人,穿着白色的裙子躺在血泊裏,人潮擁擠,他只能站在外圍看着她安靜的離開。
程逸感覺自己頭疼欲裂,他慢慢的蹲了下來。
雙拳握緊,手背青筋欲裂。
他又想起來了。
白色和紅色構成了強烈的視覺反差,他站在陽光下看着那具安靜的屍體,驚慌到哭不出聲來。
眼淚落到柏油路上被瞬間蒸發,他讷讷的站在原地。
那個最重要的人,最終還是離開他了。
走的時候臉上還挂着笑。
地上的臉忽然變成了宋清漪的臉,她倒在血泊中朝着他笑,那雙眼睛緊緊閉着,再也不會睜開看他。
那單薄的身子在陽光下被人圍觀,還要被人指指點點。
程逸發着抖,徹骨生寒。
如果宋清漪自殺了,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個世界。
他暗黑少年時代裏唯一的那一束光正在慢慢被磨掉,那他又将陷入到無邊黑暗之中。
他喜歡她沉默的樣子,喜歡看她戴着耳機坐在電腦前碼字的模樣,喜歡她筆下寫出的每一個人物,更喜歡她擡起頭對着他真心實意笑的樣子。
雖然只有寥寥數次。
有一只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程逸還以為是宋清漪,立馬回頭,結果只看到了一張溫暖的笑臉,“南哥,你蹲在這兒做什麽啊?”
是徐長澤。
“你這什麽表情啊?”徐長澤笑道:“看見我很失望嗎?”
“你怎麽來了?”程逸站起來,說話的時候嘴皮子都在發抖,金色的陽光照在他臉上,整張臉都籠罩着不同尋常的白。
徐長澤擺弄了下自己懷裏紅褐色的狗狗,“過來給你送嗒嗒啊。”
嗒嗒就是他懷裏那只秋田犬的名字,剛買不久,目前處于幼年期,因着有事要出門幾天,只好把它送到程逸這裏來,昨晚跟他說過了。
“你怎麽了?”徐長澤注意到了程逸的不對勁兒,“生病了嗎?臉色很白。”
“沒……”程逸站在原地,聲音嘶啞,說得艱難,“宋清漪……失蹤了……”
“失蹤?”徐長澤皺眉。
他剛想問問是怎麽回事,程逸的電話便響了。
程逸看到來電顯示上的名字頓時慌亂起來,慌張摁了接聽鍵以後啞着問:“你在哪兒?”
宋清漪輕笑道:“怎麽了?”
她風輕雲淡的,沒有任何異常,甚至還會笑。
但對現在的宋清漪來說,這大概才不正常。
程逸顫着聲音,“我問你在哪兒?”
“怎麽了?”宋清漪沒回答,只是反問,“找我有什麽事?”
程逸火氣頓時就上來了,大聲喊道:“我問你在哪兒啊!”
宋清漪那邊忽然就噤了聲,就連徐長澤也被吓了一跳。
他和程逸認識四年了,就沒見過程逸發這麽大脾氣。
他向來是笑着的,不高興了就睡覺,遇到沒法相處的人他就懶得搭理,從不會和人發生正面沖突。
很難見到他如此失控的狀态。
對的,就是失控。
好似整個人都被宋清漪帶着跑了。
上次在寺院裏是,這次又是。
沉默之後,宋清漪忽然低聲說:“你別氣啦。”
“我在外面和何導商量一些事情。早上出來的時候看你睡得熟就沒打擾你。”
她說話輕輕柔柔的,程逸那顆在半空中漂浮的心忽然就落到了實處。
程逸忽然笑了,松了口氣調侃道:“你沒死啊。”
“胡說什麽呢。”宋清漪頓了頓,嚴肅道:“昨天想死,今天不想了。”
“嗯?”
宋清漪平靜道:“今天天氣真的很好。”
“嗯。”程逸擡起頭,眼裏的淚都被逼了回去,克制又隐忍,聲音卻在發抖,“是很好。”
“我回去的時候給你帶棒冰吧。”宋清漪說。
“好。”
沉默片刻之後程逸又問,“你什麽時候回來?”
“還有一些事情商量,快了吧。”宋清漪說,“你中午自己做飯吃吧。”
“好。”
兩個人都平靜了下來,程逸手心汗津津的,他忽然低笑了一聲,“我要吓死了。”
宋清漪帶着歉疚,“抱歉。”
“你沒事就好。”程逸說。
宋清漪那邊沉默了會兒,她輕聲道:“那我挂了。”
“好。”
電話從程逸的手裏滑落,掉在地上發出一聲重響。
“怎麽了?”徐長澤急忙放下狗,拿起手機,“南哥?”
程逸雙手捂着臉,整個人都顫抖到不行。
炙熱的陽光灑落在他的身上。
少年站在原地,被無邊無際的悲傷淹沒。
**
“喝什麽?”程逸打開冰箱拿了一瓶雪碧扔給徐長澤,“就只有這個,沒別的了。”
“我都可以。”徐長澤說。
程逸給自己也拿了一瓶雪碧,打開蓋之後狠灌了一口,爾後笑道:“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徐長澤搖頭,然後又點頭。
“吓到也不至于。”徐長澤小口喝了點兒雪碧,透心涼,他還有點沒從之前的情形中回還過來。
程逸像是個被抛棄的小孩,蹲在地上捂着臉啜泣,肩膀微顫,一邊哭還一邊笑,“還好你沒走。”
隔了近一個小時,他的情緒才恢複過來。
程逸随意坐在沙發上,胳膊往後一搭,輕描淡寫的解釋道:“就是突然想到我媽,有點難過。”
徐長澤點頭,“理解。”
程逸看着他笑,“理解你個大頭鬼啊,我有和你們說過我媽的事兒?”
徐長澤偏頭看他,“我又不是嘉嘉。之前你喝醉講過一次,你說得特別零碎,但我記了個七七八八。”
程逸朝着他扔了個抱枕過去,“小心我告訴魏嘉你在背後說他壞話啊。”
徐長澤無奈的看着他笑。
程逸又朝着他扔了個抱枕被他一把接下,他忽然嘆了口氣,“南哥,你沒必要這麽刻意。”
程逸臉上的笑忽然就凝滞了。
良久之後,他看着徐長澤的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臉,“真有這麽明顯嗎?”
徐長澤點頭,“非常。”
尤其是為了讓別人不看出來悲傷而努力僞裝的樣子。
刻意,看着還揪心。
“我不問。”徐長澤的聲音很溫和,“你什麽時候願意說,我随叫随到。”
程逸懶洋洋的躺在沙發上,直勾勾的盯着他看,良久之後,他嘴角微微上揚,“夠了啊,別煽情,真當自己是臺劇男主啊。”
徐長澤看着他無奈的笑,爾後起身,“好了,我還有事,嗒嗒就交給你照顧了,別讓它餓死啊。”
“我有那麽不靠譜?”程逸站起來送他,順帶摸了摸嗒嗒的腦袋,“只要你不怕嗒嗒被這種小野狗搞大了肚子就行。”
徐長澤白了他一眼,“嗒嗒是公狗!而且,它還沒到發情期。”
“不過——”他看了眼地上的薩摩耶,“這是你們撿來的流浪狗?要是真打算收養的話得先去寵物醫院打疫苗,再檢查一下有沒有什麽傳染病。”
程逸點頭。
“要是不收養的話把它放到公益的寵物商店也行,可以和店家說好,能幫狗狗找到願意收養的主人。”徐長澤說。
程逸瞟了眼地上正在和嗒嗒培養感情的白色薩摩耶,往外推徐長澤,“知道了,你不是下午三點的飛機嗎?再不走就要誤機了啊。”
徐長澤無奈嘆氣離開。
等門關上以後,程逸緩緩靠在門板,深呼吸了幾口氣,然後跑到衛生間裏用冷水洗了把臉,這才清醒。
坐在沙發上發了會兒呆,午後的陽光正好,他半眯着眼,不一會兒就陷入了夢境。
說夢也不算。
斷斷續續的,并不真實。
他好像只是回到了那一年的盛夏,母親穿着白色連衣裙倒在血泊之中,她出事的地方被拉起了黃色的警戒線,那輛昂貴的車像是一堆廢鐵落在不遠處,而母親的手還往外探着,不遠處是西裝革履的父親。
兩人的手都往外伸,卻沒能勾在一起。
05年的夏天很熱,但程逸覺得很冷。
血跡在他眼前被無限放大,面目猙獰的臉展現在他眼前,耳邊是快門按下的那一聲聲咔嚓以及媒體們嘈雜的說話聲。
他像是被扔進了海裏。
無邊無際的水沒過他的身體。
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