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抉擇(2)

白令看着皮耶米:“你發訊的時候沒有說明我們是誰?”

“我說明了。”皮耶爾回答,“而且發訊設備會自動補充我們艦艇的編碼,站點的接收設備接收之後會自動轉譯。只要設備正常,不可能識別不出來的。”

白令沉默片刻,覺得事情有些古怪。

她沒有立刻回答對方的問題。

馬賽每一天離港出港的艦艇非常多,靠人力來記憶是不可能的,因此馬賽的每一艘艦艇都有一個獨立的編碼,便于地面港的系統識別之後進行調度和安排。而黑海中轉站就相當于一個小型的地面港,地面港的設備不可能辨認不出浮士德的編碼。設備在識別出編碼之後就會顯示出發訊艦艇的名稱、離港時間和發訊內容,管理設備的人員即刻能夠看到。——可為什麽黑海的管理員還要提出這樣的問題?

皮耶爾也懷着同樣的疑問。他再次播放了對方的訊息。

內容太短了,但細細聽去,除了人聲之外還有風聲。

“這不是在……基地室內回複的?”皮耶爾很吃驚,“他的回複環境不符合設備管理規則。”

白令點點頭。

風聲她一開始就聽到了。

黑海中轉站為什麽識別不出浮士德編碼?為什麽本應該在密閉環境中使用的設備,會帶有風聲?

白令雙手撐在控制臺上。

自從發現浮士德無法和馬賽取得聯系,她心裏就一直存着一種不安的感覺。

依照馬賽的航空安全法則,民用艦的艦長和艦隊管理人員發現艦艇出現了變故,但這種變故并不影響艦艇內人員的生命和財産安全,并且一旦披露會造成艦內乘客巨大恐慌的,艦長和艦隊的管理人員應當選擇暫時不告知艦艇內乘客。搭乘民用艦的都是普通人,太空中會遭遇到的事情太多,并不是每一個普通的乘客都有足夠強大的心理和精神來處理“變故”。

但是白令和哥白尼艦長西爾維娅相互詢問的那段對話,曾經開啓過全艦廣播,每一個乘客都能聽到。

在這些乘客中,已經有人開始懷疑,浮士德是否仍舊正常。在收上來的投票券上,有幾十份都是空白的,并且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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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明确知道馬賽的時間已經是三十年之後的,只有當時留在駕駛艙裏的那幾個人。但一百年之後的哥白尼上居然仍舊有人,這件事情本來就不正常。

白令不知道在投票券上選擇了繼續前進的乘客都是怎麽想的,但她現在确實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太過于猶豫不決,而做出了錯誤的選擇。

黑海中轉站的設備之所以無法識別浮士德,無非只有兩個原因:

一是中轉站現在已經不屬于馬賽了,那位回答了浮士德的“管理員”雖然發出了他們能夠理解的話語,但他極有可能是占領了黑海中轉站的某些外星生物。

和這個可能性相比,第二個原因更讓白令害怕:黑海仍舊屬于馬賽,黑海上的管理員也仍舊是馬賽派遣的,但是設備裏删除了浮士德的編碼。

馬賽,他們的故鄉,已經放棄了浮士德這艘失蹤三十年的民用艦。

“在馬賽的歷史上,失蹤太久的艦艇被放棄的例子也不是沒有。”在廚房裏,吃飽喝足的廚子們又聊起了哥白尼,“哥白尼因為是科學艦,造價不菲,所以一直有人找,一直被提起。如果失蹤的是民用艦,失蹤幾十年之後就會放棄尋找。”

江徹對這些事情并不了解,唐墨和奧維德在一旁聊天,他湊過去跟廚子們坐在一起。

“放棄尋找之後會怎麽樣?”江徹問。

“一般就是給家屬支付撫恤金,把這件事情的檔案封起來,不會再開啓了。”有個廚子說,“我兒子就是搞這個的嘛。他在檔案庫裏管這一類檔案,說是數量其實挺多的,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批失蹤艦艇的檔案被釋放出來。大部分檔案都很正常,宇宙嘛,誰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一不小心就沒了。”

他笑着指指衆人:“我們之前不也是這樣嗎?現在脫離險境了,幸好幸好。”

他們逃出來了,因而很輕松。江徹當時就在駕駛艙裏,他知道浮士德絕不是單純的“脫離險境”那麽簡單。

對馬賽上的人來說,浮士德已經失蹤了三十年。一艘普通的豚形艦,一艘三百多人的民用艦,他們會花費多少時間和人力物力去尋找?

江徹覺得很不妥,心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他在廚房這兒用水草草洗了臉,告別了廚子們,打算去駕駛艙那邊找白令問一問。

他的目的地是地球,浮士德上大多數乘客的目的地也是地球。但他們最後還是要返回馬賽的,如果馬賽已經放棄了浮士德,他們在茫茫的宇宙中,還能找到準确的歸家航線嗎?

江徹不敢肯定。他快步走上樓梯,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瞧,果然是奧維德。

“你不是和唐墨聊天麽?”

“沒什麽好聊的。”奧維德說,“我告訴她儲物倉住得很舒服,她說她也想來住住。我正在努力拒絕。”

江徹:“……那你拒絕成功了麽?”

奧維德:“還沒。你現在去哪兒?”

他說着,把手裏的東西給江徹遞了過去。

江徹低頭一瞧,是一杯水果茶。杯子盛裝的液體是透明的,裏頭放滿了水果的碎塊:綠的奇異果,紅的草莓,黃的蜜桃,紫的葡萄,總之完全不管顏色搭配,看起來很胡來。江徹在看到這杯果茶的第一反應就是——這東西是奧維德自己整的。果茶裏還漂浮着一些黑色的籽,籽外頭裹着一層半透明的黃色軟膜,這是百香果的果肉。

他信手接過來喝了一口,味道還行,酸中又甜,就是各類果子放太多了,有種雖然美味但稍稍過了頭的飽足。

“我去找找白令。剛剛聽廚師說,民用艦失蹤太久的話,馬賽會直接放棄尋找。我擔心他們已經放棄了浮士德。”江徹叉起一塊桃肉,邊吃邊說。

“不會的。”奧維德說,“民用艦失蹤之後,救援限期是50年。浮士德最多只是消失了三十年,還不到限期。”

“航天航空管理條例确實是這樣規定的。”

按照白令的命令,皮耶爾向黑海發出了請求進行視像通訊的信息。

在等待黑海管理員回複的這段時間裏,他和白令聊起了這個關于救援限期的規定。

在馬賽航天航空管理條例的各種規定裏,确實明确規定了民用艦失蹤的救援限期。但是,在實際操作上,由于各種各樣的原因,往往還沒到五十年,官方就已經停止了搜索和救援。

“幾十年前有一艘失蹤艦艇的家屬聯合提起了訴訟,告的就是沒有遵照條例做事的部門。”皮耶爾回憶着他看到的報道,“雖然告贏了,但其實現實也沒有任何改變。”

白令也想起了那件非常著名的訴訟案件。

民用艦“彌賽亞”號在一次正常的航行中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四十六年之後,當年彌賽亞某位乘客的孩子從普通員工升職為馬賽艦隊中回收部門的負責人。在察看過往資料的時候,他震驚地發現三年前的一批回收回來的宇宙垃圾中,赫然就有一塊巨大的、篆刻着彌賽亞艦艇獨立編號的鋼板。

這塊鋼板是在距離馬賽艦隊常規巡邏航線不足兩光年的地方發現的。

中年人隐忍着繼續查找下去,終于發現在彌賽亞失蹤三十年之後,馬賽其實已經中止了對這艘民用艦的搜索工作,在系統裏删除了彌賽亞的編號。

因而回收部門在發現鋼板的時候,雖然覺得上面的編碼很像艦艇的編碼規則,但由于比對不到符合的編號,因而沒有在意,直接把它歸類到別的垃圾裏去了。

鋼板已經銷毀,成為了馬賽大地上的某一根電燈柱,或者某一處大橋的鋼筋。

在搜集到所有資料之後,彌賽亞乘客的家屬聯合上訴,把馬賽艦隊推上了被告席。

官司最終打贏了,馬賽艦隊付出了巨額的賠償,并且建立了對搜救制度的一些定期監督措施。

“這些措施是沒有意義的。”白令說,“不想去找的話,只要定期在監督系統上登記‘無任何發現’就可以了。”

“是啊,就是這樣鑽漏洞的。我們去找了,只是沒有任何發現而已。”

白令想了想,小聲說:“現在艦隊的負責人,是不是林尼的父親,李斯賴特将軍?”

皮耶爾點點頭。

兩個人像是在分享一個不方便被別人窺知的秘密:“李斯賴特将軍控制經費控制得很嚴厲啊,聽說去年很多人的獎金都沒有發。”

有限的經費,要花在更重要、更值得的地方。價值不大的民用艦,一旦消失就很難生還的宇宙災難,在某些人眼裏,可能确實屬于“不值得”和“不重要”的範圍。

正小聲說着話,控制臺上的通訊指示燈又亮了起來。

黑海的管理員回複了。

皮耶爾連忙打開了視像接收器。

由于浮士德現在所在的位置距離黑海還有很遠的一段距離,因而視像傳輸需要一定的時間。

白令看了一下時鐘:“從你發視像申請到收到他回複,大概是十分鐘。看來單程的傳輸至少需要五分鐘。……挺遠啊,他還得再等五分鐘才能看到我們。也就是說,我問一個問題,得等十分鐘才能聽到他的回答?”

皮耶米:“是的,艦長。”

白令:“……太慢啦。”

屏幕閃動,終于亮了起來,顯示出黑海傳來的畫面。

漆黑的天幕下方,是一片可稱淩亂的地平面。這裏似乎正在大興土木,在能看到的位置上全都放滿了各種各樣的建築垃圾。一個男人盤腿坐在粗糙的石柱上,一邊緊盯攝像裝置,一邊吃着手裏的餅幹。在他身後,折斷了的鋼筋張牙舞爪,朝着黑漆漆的天空伸展。

“噢!”皮耶爾開心地指着對方手裏的蘇打餅,“沒想到三十年了,居然還有這個餅!”

“這裏是黑海,我是管理員。”管理員咬了一口餅幹,慢慢咀嚼,慢慢咽下,“你們到底是什麽東西?”

男人很年輕,看起來不過二十多歲,一頭短短的黑發,眼神柔和平靜。白令看到這個男人,想到了浮士德艦艇上那位同樣擁有黑頭發和黑眼睛的清潔工。在看到黑海管理員的時候,白令有一瞬間以為他可能不是艦隊的人——雖然他穿着艦隊的制服,但他沒有佩戴學院的徽章,而且眼神和姿态也完全不像一個軍人。

但很快,白令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雖然坐姿随意,但卻是一個随時可以起身攻擊的姿态。武器就放在他手邊,他始終保持着警惕,甚至沒有按照通訊慣例,報出自己的名字。

白令明白,管理員也同樣在懷疑,這艘神秘艦艇上的,到底是不是馬賽人。

她一直沉默着,直到皮耶爾提醒:“傳輸時間到了,對方現在可以看到我們,但我們還得過五分鐘才收得到圖像。”

白令很想看看這位管理員在看到自己和皮耶爾的模樣之後會露出什麽表情。

“這裏是民用艦浮士德,馬賽歷517年離港,走的是從馬賽到地球的18航線,艦艇編號……”她報出了自己的身份。既然已經确認黑海上的不是外星生物,那麽設備之所以無法識別浮士德的原因,也就只剩那一個了。

“我是浮士德代理艦長,白令。”白令問出了第一個問題,“管理員,你從未聽過浮士德嗎?”

駕駛艙內一片靜谧。

白令扶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親愛的皮耶爾,我們還要等很久。”她用溫柔的口吻說,“你去幫我拿半個烤鴨再回來,我估計也來得及。”

這時候,那個一直沉默地看着鏡頭啃餅幹的年輕人表情忽然一動,驚訝地露出了一個笑容。

“噢!看到了!自己人!”他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腿,大笑着說,“媽呀,吓壞我了,我以為是什麽外星生物,騙我來着。”

白令又覺得,他确實很不像軍人了。

對話就這樣艱難而緩慢地進行了下去。

白令在這邊問一句,吃吃皮耶爾拿回來的烤鴨,等上十分鐘,才能聽到黑海的回答。

那邊也是一樣,說一句話,然後吃吃手裏的餅幹糖果蛋糕面包話梅橄榄肉脯堅果,度過輕松愉快的十分鐘。

黑海的管理員名叫宋君行,他知道浮士德,失蹤了三十年的浮士德。

“我不知道為什麽設備裏檢索不到你們的編號。”宋君行說,“你們曾經失蹤過,我想這就是最關鍵的原因。馬賽已經……已經放棄尋找你們了。”

白令思索片刻之後,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宋,不管浮士德是往地球去或者回馬賽,我們都需要到黑海去補充燃料。”

在等待宋君行回答的時候,白令一直在觀察宋君行背後廢墟一般的景象。

雖然黑海中轉站不是她常走的航線,但她也曾經登陸過幾次。黑海中轉站是一個十分完備的軍事基地,她從來沒在黑海看到這樣混亂的地方,更何況還是在收發設備的附近。

“艦長。”皮耶爾突然提醒,“前方發現宇宙垃圾。很大很大一團,就在我們的航線旁,可能會碰撞。”

“避讓。”白令簡介扼要地發出指令。

屏幕上的宋君行在沉默而耐心地剝松子,松子仁在他面前的白瓷小碟上堆起了一座小小的山峰。

然後,他的動作慢慢停了下來,擡起頭注視着鏡頭。

“沒有燃料了。”宋君行的神情很驚訝,“你不知道嗎?這裏沒有燃料。”

他坐直了身,認真且嚴肅地重複了一遍:“黑海作為一個即将被廢棄的中轉站,在五年之前就已經不再儲存燃料了。”

“你不用擔心,這種事情不會發生的。”奧維德跟在江徹身後往上走,“或者就算馬賽真的放棄尋找浮士德,只要我們抵達黑海,他們立刻就知道浮士德還在。我從黑海偷跑,你們可以回馬賽嘛。黑海永遠都在的,只要到了黑海,所有人都安全了。”

江徹已經走上了六層,回頭問他:“永遠都在是什麽意思?”

奧維德正跨上最後一步樓梯,此時浮士德的艦身突然晃動了一下。

他站立不穩,打算抓住扶手穩住自己,但就在即将接觸扶手的瞬間,奧維德看到江徹一臉緊張地朝着自己跨出了一步。

奧維德立刻改了主意,手掌轉了個方向,朝着江徹伸過去。

江徹一把抓住他的手,奧維德打蛇随棍上,順勢抱住江徹的腰,輕巧地跳過兩階,立在六層的地板上。

“噢,江!”他驚恐又充滿感激地說,“你又救了我一次。”

江徹無動于衷地掙脫開他的手,轉身往前走。

在舷窗之外,一團幾乎有浮士德兩倍體積那麽大的宇宙垃圾正緩慢經過。

江徹和奧維德都是第一次在這麽近的距離看到宇宙垃圾。它似乎繞着某個點,正在作勻速運動,飛船破舊的鐵皮、塵埃組成的石塊全都聚合在一起,形成了這個巨大的、無生命的不自然星體。

江徹的雙手都放在了窗上,他感覺自己似乎能夠觸碰到冰冷而堅硬的鐵片表面。

這是他頭一回在宇宙裏看到人類留下的遺跡。

艦艇丢棄的部件,或者艦艇本身碎裂之後剩下的殘骸,它們構成了這團垃圾的主體。在不間斷的運動之中,它吸引了越來越多的雜質,最終成為一團遠比浮士德更大的運動物體。江徹想看一看在那些冰冷的鐵片上是否留下過什麽痕跡,然後他看到了半個圓形的舷窗。

他愣了片刻,突然有一種陌生的痛苦從心底兇猛地竄上來。

在他不知道的過去,也曾有人趴在這個舷窗前,好奇地注視着無邊無際的宇宙?

江徹緊緊閉上眼睛,蹲了下來。

妹妹江慕就是在這樣的艦艇裏,在這樣的宇宙裏消失的——這個事實如此鮮明,如此突然,進入他的腦海之中。他從未這樣明确而真實地感受到,自己的家人就是這樣死去的。

她曾登上的艦艇。她曾觸碰過的舷窗,她曾注視過的宇宙。

江徹的腦海裏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尖叫着提醒他,他知道現在正經過浮士德的宇宙垃圾不可能是江慕搭乘的艦艇。可在他心裏,他辨認不出來的任何一塊艦艇殘骸,其實都是江慕的墳冢。

奧維德不知道他怎麽了,小心靠近小心詢問:“你不舒服嗎?”

江徹搖了搖頭。他突然間失去了所有的興致。不想去跟白令交流了,浮士德去到哪兒就是哪兒吧。就算馬賽真的放棄了浮士德,又和他有什麽關系呢?他什麽都做不了,他這樣無能的人。

奧維德蹲在江徹身邊,很擔憂地看着他。

江徹沉默了一會兒,起身走向樓梯,一步步地往下走去。

奧維德一頭霧水,回頭看看正漸漸遠離的宇宙垃圾,不知道這玩意兒上到底有什麽觸動了江徹。

他跟着江徹一直走到了儲物倉。江徹進入工具間,躺在自己的床上。奧維德站在門邊,小心地又喊了他一句:“江徹?”

江徹睜開了眼睛,盯着工具間懸挂着的那只燈泡。

“奧維德。”他看着燈光說,“關燈。”

奧維德吓了一跳,連忙走到床邊蹲下:“你不是怕黑嗎?”

“我怕黑。沒關系,關吧。”江徹說,“我做錯了事,我要懲罰我自己。”

奧維德皺緊了眉頭看他:“你現在很不好。”

“聽我的,去關燈吧。”江徹啞聲說完,閉上了眼睛。

他沒有聽到奧維德離開的聲音。開關在門邊,奧維德在這裏是觸碰不到的。片刻之後,江徹有些惱怒,就在他準備睜眼起身的時候,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覆在了他的雙眼之上。

“關了。”奧維德說,“你休息吧。”

江徹有些生氣,想罵他兩句,話未出口,卻又心軟了。

他聽到奧維德小聲地在耳邊跟自己說話。

“我有什麽能夠為你做的嗎?”年輕的殺手聲音低沉,但很溫柔,“如果有,請你一定記得告訴我。”

江徹沒有回答,但黑暗好像不那麽可怕了。在奧維德的手心之外,是他為自己留下的大片光明。

此時,在浮士德的駕駛艙裏,白令和皮耶爾從宋君行那裏得到了一個可怕的消息。

馬賽不僅打算廢棄黑海中轉站,甚至打算中斷18航線。

讓馬賽方面做出這個決定的最重要因素,就是浮士德三十年前的失蹤。

浮士德搭載着三百多位乘客前往地球,這是18航線開發以來第一次有民用艦通行。

結果才剛剛離開馬賽的範圍,馬賽的地面港就完全失去了浮士德的消息。

三百多位普通乘客和一艘豚形艦的失蹤,讓馬賽艦隊不得不重新審視18航線存在的意義。

作為一條民用航線,從“返鄉之旅”寥寥無幾的報名人數就可以看出,它是不受歡迎的。

而作為一條科研航線,18航線是通往地球的。地球有什麽考察的意義呢?在馬賽科學署裏,研究地球的科技人員是最少的。作為孕育人類的搖籃,它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而在“大撤退”完成之後,它便成了人類遺棄的故鄉,已經沒有深入研究的意義了。

失去了三分之一體積的地球上仍舊有人生存,但對現在的馬賽來說,地球文明的發展程度已經低于馬賽文明。馬賽要探索的是核球,是更新、更多的資源,更強、更充沛的能量,和能讓馬賽人持續生存的條件。

這些,地球都沒有。

經過長達十六年的争論和考察,馬賽科學署終于提交了報告。在這份報告裏,科學署用包含浮士德失蹤在內的大量案例和數據來證實,由于目的地不具有價值,而且沿途風險重重,18航線已經沒有繼續維護的意義。

決定放棄18航線之後,黑海中轉站就成了一個十分尴尬的存在。

黑海這個星體的周圍環境很不穩定。它雖然是數條航線的重要中轉樞紐,但是在接連失去科學艦和民用艦之後,馬賽的各個國家都不斷發出類似的聲音:探索很重要,但保證探索安全也一樣重要。

在18航線停止維護後不久,馬賽做出了廢棄黑海中轉站的決定。

黑海上原有的航線分散到其餘的中轉站去,黑海成為了一座孤島,而宋君行——黑海中轉站的管理員,就是這座孤島的守島人。

白令和皮耶爾久久發不出任何聲音。

屏幕上,宋君行還在說話。他拆開了一包膨化食品,指着身後的廢墟說:“基地拆完了,只保留管理員的住處和一些基本的通訊設備。我值守的時間是十年,現在已經過了五年,再過五年,我就能回馬賽了。我是黑海的最後一個管理員,我離開之後,黑海将再也沒有人駐守。”

他湊近鏡頭吹了一口氣,吹去鏡頭上的灰塵。

白令看着屏幕上的宋君行,突然意識到這位年輕人是在自己離開馬賽之後才出生的。

三十年的時光,在她、在浮士德的所有人與馬賽之間,劃下了一道極深、極深的溝壑。

馬賽放棄了浮士德。可浮士德必須要回家。

她在一瞬間作出了決定。

“宋,告訴我馬賽現在的通訊頻道。”白令飛快地說,“浮士德要回頭了。”

宋君行在等待的時候已經又吃完了一包膨化食物。

他告知白令通訊頻率編碼之後,想了一會兒,讓皮耶爾給自己發來浮士德所處的位置和目前艦艇上的燃料儲備情況。

“等一等。”宋君行沒有再吃零食,他拿出了一本紙質筆記本,“我先計算一下。”

片刻之後,宋君行擡起了頭。

“白令艦長。”他神情很緊張,“以浮士德現在的前進速度,你們已經無法轉頭了。半小時後,你們會進入天狼行星帶。在天狼行星帶裏,你們只能直行,不能回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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